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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如月水一方:《诗经》中的女子情怀
1.9.9.1 《东门之…》
《东门之

东门之,茹在坂。

其室则迩,其人甚远。

东门之栗,有践家室。

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农历四五月间,茜草开始抽出了新芽,长出了绿叶,然后慢慢地长得丰茸葱绿。在无垠的旷野里,在暖暖的艳阳下,闪耀着植物特有的生命光泽和清润,和其他植物一起,追逐着清风,发出极纤细微弱的和鸣。

到了九十月间,在起伏绵延的坡地上,茜草开出淡淡的黄色小花,经霜之后,结出子实。寒冬时节,万木零落,挖出它的根须,洗净泥土,晾干了,研成粉末,便能够染出最鲜艳美丽的红色,称做茜纱红。

原来它朴实无华的体内,却蕴积着如此强悍夺目的生命颜色。那是热烈、狂放的生命吟唱,那是激荡、狂热的爱情歌吟,经由四季的脉动,潜入了草心的深处。

在东门外的平坦地方,就长满了这样的草。它绿意丰茸,轻轻摇曳,恰似小伙子深深爱恋的那个姑娘,丰盈秀美,风韵天成。旷野寂寂,无遮无掩,可以一览无余,小伙子久久注视着姑娘的住所,平生出无限的惆怅。“其室则迩,其人甚远”,她居住的屋子近在眼前,可是她的人却好似隔着万水千山。他心里生出无限的伤悲。

那么近的距离,那么远的人。有的时候,距离真的不是阻隔,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也终有到达的喜悦。尘俗之中,太多的羁绊苍茫,才是不可逾越的阻隔。

泰戈尔有一首特别忧伤感人的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这就是所谓的“咫尺天涯”吧!咫尺的距离,遥远的人,远得那么无能为力。两颗心相互爱恋,却无法对抗世俗种种,只好无奈而不甘地放开手。

那个男子究竟这样痴立了多久,悲伤了多久?咫尺天涯,两情相悦,却莫能相近,是多么深的煎熬啊!

同样在东门之外,那高大的栗树丛下面,有一排屋舍俨然的美好人家。那是那个男子居住的地方,栗树长得繁茂、欣欣向荣,那个男子也英俊又善良。她对他无限恋慕,对他有着太多的憧憬和热烈的期待。但是,最近,小伙子却不来看她了,姑娘的心里备受煎熬。她无限幽怨地喃喃自语:难道你不知道我整天都在想你吗?为什么不来找我,对我诉说衷肠?

看着小伙子的住所,姑娘泪如雨下,忧伤彷徨,孤独无助。她怎么知道,她所爱的小伙子也和她一样受着苦楚,也曾经久久伫立于她的住所旁。

也许是某种社会风俗的阻挠,使这对相恋的爱人各自沉入无限悲苦中,无力自拔。他深知那距离是无法跨越的,他宁愿独自承受痛苦,却不知道他的离开,就是她最大的痛苦。

他徘徊伫立于东门外丰茸的茜草前,她伤心踟蹰于东门外高大的栗树丛后。他爱着她,她思念着他,他们之间却有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年少的时候迷恋武侠小说,在金庸、梁羽生的书中流连,书里最令人伤感的爱情,莫过于卓一航和练霓裳。一个是官宦之子,正派掌门;一个吃狼乳长大,性情乖张。两个完全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却相互吸引,一见倾心。她恋着他的完美优雅,他恋着她的一派天真。这一恋,可抵生死。最终却因为练霓裳绝少约束,不懂容情,下手太重,伤了他的师叔。当卓一航被逼到失去心智,剑尖刺进练霓裳体内的时候,那一刻,两人一个猛醒,一个从此灰心绝望,瞬间白头。那一刻的伤害,让可抵生死的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决绝。

她走了,红颜白发的她从此躲进皑皑白雪的天山。他去找她,她不见,他也在白雪皑皑的天山住下陪着她。两个人,近在咫尺,却负气不见,一生饱受思念之苦。卓一航苦苦守候传说中六十年一开花,能使白发变黑的优昙仙花。等到花儿开了,可惜卓一航已去,空留下鸡皮鹤发的练霓裳,纵然吃下了仙花,美丽的红颜又给谁看呢?

爱情,有时候虽然历尽劫波,然而那最终到达的彼岸,也可能只有悲伤。

爱情,在这个小伙子和这个姑娘苦苦的纠葛和悲伤中,悄悄随着各自执著的心脉流向生命的根须,深埋、风干、研磨、染织。

有时候,爱情就是要把所有生命的激情深埋成美丽的茜纱红,鲜艳明媚成岁月的动情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