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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如月水一方:《诗经》中的女子情怀
1.9.2.1 《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

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夜,静悄悄的,树木、村庄、河流和山峦都在沉睡,黎明前的大地正在努力挣脱黑夜的怀抱,一点一点恢复生机。

此时,两千多年前的一座水滨的茅屋里,有雄鸡在屋角扑了扑翅膀,发出了“喔喔——”的长声鸣叫。一位勤劳的妻子从睡梦中惊醒,微微欠身,拍了拍还在沉睡的丈夫,说:“鸡已经打鸣了。”丈夫从酣睡中醒来,打着哈欠回道:“天色还早嘛,再睡会儿吧。”

妻子不依不饶,撒娇般地催促着丈夫:“你起身到外边看看,启明星已经亮闪闪啦!”于是,丈夫乖乖地起身,两个人一起铺床叠被,梳洗收拾,说说笑笑地出了门。

他们要去打猎,而他们的猎物是水鸭和大雁,都是水禽,在天还没亮时要猎获水禽,似乎只能驾船了。那应该是女人打桨,男人射猎。清露打湿了他们的衣襟,清晨的风里带着袭人的凉意。朦朦胧胧的天色里,有水鸭的影子蹿出来,还有大雁扑棱着翅膀在月影里飞过。男人举起弓箭,猎物应声而落。他们高兴地划船靠近捡起猎物。很快,猎物就装满了船舱。

当第一缕霞光挣破黑暗,划亮了天的一角,他们的脸浴在清晨的熹微的光里,有些早起的倦意,更多的是收获的满足。他们相视一笑。

回到家里,妻子开始收拾猎物水鸭和大雁,丈夫要么去整理屋前屋后的田垄,要么回去睡个美美的回笼觉。不久,水鸭和大雁被做成了美味的佳肴,热腾腾地端上了简陋的桌子。妻子唤来丈夫,两个人相对而坐,喝一点酒,吃猎来的美味。日子虽然不富裕,却非常的丰足,两个人都有着发自心底的满足。于是,拿起身边的琴瑟,她弹琴,他鼓瑟。这也是后世用“琴瑟和谐”形容夫妻关系亲密、婚姻和谐的最初的源头吧。

每读此诗,想象着这样一段场景,都会无由地感动良久。有时候,在金粉掩埋的俗世繁华中安静下来,真的感到,其实,我们不如先民们会享受幸福。那样安静的朴素的相守,真情真心的相待,简单、平凡,却富足得叫我们艳羡。

许多人一辈子都在憧憬幸福、寻找幸福,总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如意,幸福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殊不知,那些平凡日子里最平凡的劳作和日常生活里,就藏着最朴素的幸福。

当妻子叫醒她的丈夫,丈夫起初是不愿意起床的,可是,他没有恼怒,并在妻子的劝说下,真的起身了。他们相互体谅,起初意见的不一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一起快乐地出门,融洽、和顺。

生活里纤毫的起伏,在不懂得体恤和忍让的夫妇那里都可能成为导火索,引发一场不必要的口角。只有两心相依,你顺着我,我敬着你,你尊重着我,我顾惜着你,才会有这样的一份和美。

更难得的是这对小夫妻懂得把一份寻常的日子过得沁出茉莉的芬芳。他知道她的用心,她也知道他的用心,他们没有更贵重的玉佩和璞玉来相赠。于是,他们只能赠送朴拙的杂佩,杂佩没有多少价值,但那是对彼此感恩的心。从杂佩的微微的粗砺里,透着的是俗世烟火里静好安稳的相守。

民国才子胡兰成,在与张爱玲的婚书上写道:“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句话像泡开了的茶,慢慢沉淀进岁月的深处,唯有淡淡的清香弥漫在无穷无尽的日月里。可是,岁月总是静好的,现世的安稳却需要相爱的两个人懂得珍惜,甘守平淡的流年。

胡兰成是无法安稳的,他心里太多无法舍弃的繁华,那么张爱玲想要安稳就是不可能的了。她华丽而寂寞的人生里,唯有这句话,碰一下就伤一次,只等时光的飞尘把它们慢慢掩盖。

物质的富有是很容易办到的事情,唯有精神上、情感上的丰足、知足是不容易的。当我们寻觅的目光在大千世界里不停逡巡的时候,不妨颔首低眉,去思量一下手里握有的可曾珍惜?可曾像千年之前的那对夫妻,懂得从平凡中领悟爱与幸福?

在时光的缝隙里,再多的华丽和修饰都是多余的。我们的心只适合安放所有简单朴素的情感。现在请你伸出所有纤细的触角,闭上眼,深呼吸,听,爱与幸福正在过往的风中暖暖地安抚着你。

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早已经一起老去,成为了飞灰。而读诗的我们,是否正陪在相约一起携手老去的人身边,听着他或她甜美均匀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