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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如月水一方:《诗经》中的女子情怀
1.9.1.1 《遵大路》
《遵大路》

遵大路兮,掺执子之祛兮,

无我恶兮,不寁故也!

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

无我兮,不寁好也!

 

辛延年在《羽林郎》中写道:“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一个不可一世的羽林郎,仗着权势,看上了当垆卖酒的胡人少女胡姬,百般调戏。胡姬礼貌地和他周旋,最后告诉他:我是有丈夫的人,你们男人喜欢新面孔,我却只看重我自己的丈夫!

这不过是胡姬的托词,胡姬才十五岁,未必就有“夫”,但不这样说,不足以断掉“金吾子”对自己美色的贪恋。

胡姬的这句话说得好,男子总是喜新厌旧,女子却往往只对自己的丈夫从一而终。从这点上看,女子似乎更重情些。我们的先民们毕竟还没有后世那么多的纲常,这点情意最初多是发自内心的。

《遵大路》中的女子令人感佩,当自己的爱人将要抛弃她,她苦苦哀求,甚至不顾自己的尊严和羞耻,在大路之上拉着那个男子的衣袖,对着他哭诉:你不要讨厌我,不要嫌我丑,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念在曾经恩爱上,不要丢下我!

诗中没有交代她和那个男子的关系,但一个“故”,一个“好”,让我们知道,他们的感情远非一日,已经很久了,是旧情,并且曾经两情相悦,非常恩爱。

有这么久的感情,是能够说抛就抛开的么?男子的绝情实在是令人寒心。也许,当初那女子容颜美丽,娉婷婀娜,他和她才有多年的相好。如今,女子红颜见老,不复当年风姿,他便无情见弃。可是,女子的心里还是有着太多的不舍。毕竟,多年相守,若是夫妻早成了亲人;若是情人,那也是恩深义重了。

当然,所有的女人在爱情里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痴绝者。她痴心地想着他会顾及这么多年两人的情意,现在他不过是一时糊涂,会经不住自己的一再哀求而回心转意,跟她一起回去。

大路上行人很多,路的两旁有杂生的大树,路边的田畴里是正在抽穗的庄稼,草虫鸣叫,阳光暖暖地照着。这样的日子,本可以两个人肩并着肩,一起去劳作或者出门归来。遇到熟悉的人,还会不约而同地跟人招呼。相守的默契,已经不需要用卿卿我我的方式来表达了。

而如今,一个决意要走,一个生拽着衣袖不放手;一个再无留恋,一个伤心欲绝。曾经见惯了他们比肩的行人如今在看他们的热闹。她不愿意松开手,她怕此时一松开,就再也不可能与他相见相亲。她没有想过一个人的心一旦离开了,留下躯体也是徒然的。她固执地认为,这个相守了那么多年的男人不会对她那么绝情。

一份拒绝的冷和一份相留的热,在大路上的牵扯中相持着,在千年的诗篇中相持着。世间有多少女人有这样一份挽留的热,有多少男人有这样一份离开的冷,有多少的离开和挽留,以不同的形式演绎着相同的悲伤。

一个女人,青春不再,容颜枯槁,失去了生命中的他,也便失掉了所有。而一个男人,只要还有劳作的力气,他会再拥有一个如花的女人,再次拥有新的一切。这是一种不公平,男人似乎永远在婚姻和爱情中处于强势。

汉乐府诗中有一首《上山采蘼芜》。一个因为不能生育而遭到遗弃的女人,多年之后,在山林小路上遇到她的前夫,卑微地跪问:“新人复何如?”经过了许多年,那个男人才真正懂得了前妻的美、前妻的好。奈何,很多事都无可挽回了,他唯有凄然地叹气:“新人不如故!”当初只当新人是宝,如今才知旧人是无价美玉。

旧人的好,在于那是岁月积累出来的厚度,是时光存放着的最适合的温度。可叹,在新人的如花美貌前,很多男子轻易便放弃了这样的厚度和温度,那要如何才能积累起另外一份厚度和温度呢?

大路之上,一个女人撕心裂肺哀求着,那个男人会软下心肠,跟她回去么?恐怕是不会。变了心的男人是山谷里奔流而下的溪流,是再多的云彩也拴不住的那抹残照。

如果,可以请时光倒流,我愿意轻轻扶起那哀哭的女人,告诉她,在负心的男人走后,要好好地、好好地珍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