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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如月水一方:《诗经》中的女子情怀
1.8.1.1 《君子阳阳》
《君子阳阳》

君子阳阳,左执簧,

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

君子陶陶,左执

右招我由敖,其乐只且!

 

什么样的男子,才可以是那“阳阳”的君子?“阳阳”两个字一下子就把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爱慕敬仰泄露无遗。在她的眼里,那个男子行止洒脱,多才多艺,热情洋溢,乐观阳光,刚健壮硕。

那是她的夫君,但他征战在外,多年没有回来。

舞倏忽而止,歌倏忽而停。在一段旧日的美好时光之外,是一个因思念而悲伤不已的妇人。但诗里没有写,只反复吟唱着这欢舞歌唱的场面,是一种麻醉,还是一种更深的悲伤?

这是她记忆里最美好深刻的画面。读者读至此,不由被深深感动。梁鸿与孟光举案齐眉的故事千古流传,不过夫妻之间能够相敬如宾固然是好,但我们最艳羡的还是如此的亲密无间,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情趣盎然的。前者显得刻板,后者却活色生香。

意气扬扬的丈夫,左手握着笙簧,脸上放出灼灼的红光,目光中情意流溢。他含笑向他的妻子招手,说:来吧,来吧,随着我的音乐,跟着我跳舞游戏。谁能够拒绝这样的邀请?谁能够抗拒这样的盛情?谁能够不被他打动,而跟着他翩翩起舞?

丈夫欢乐得意的神情,优美矫健的舞步,高亢动人的歌声,使她深深沉醉。这是农耕生活之外的夫妻间的快乐,是另一种形式的感情的交换和融合,是一种更愉悦的身心的沉醉。比起梁鸿和孟光,梁鸿固然有了被敬重的得意,孟光难道没有一点屈膝的失意?丈夫需要敬、应该敬,但做丈夫的懂得怜爱妻子,和妻子同舞同乐,那才是真正的相爱吧。爱,不应该由任何一方去承受委屈,即使他(她)是乐意的。

这样的场面,每次想来一定令那个女子痴醉,不妨设想一下场景吧。

一个寂静的秋夜,只有若有若无的桂子的清香远远飘来,长天如洗,月色皎洁,树影婆娑。一个孤独的少妇当窗而立,月光如水,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白纱。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来取暖,刻骨的思念啃噬着她的灵魂。她意念恍惚,似乎听到了音乐声响起,看到了丈夫翩然起舞,那双明亮的双眸正对着她放射出熠熠的光彩。他向她伸出手去,她知道他就要邀请自己与他同舞……

一切倏然而灭,只有那同舞同乐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里闪现。丈夫还在远戍,只有漫漫长夜里无边的孤寂和无边的伤悲陪伴着她。

于是,唯一能够安慰与取暖的便是这往昔的美好时光。它一遍一遍被她温习着,每一次啜饮了多少的欢乐,便留给她多少的悲伤,欢乐愈多,悲伤愈重。可是,那是艳丽无匹的罂粟花,她明知道有毒,却无法不看、不想、不沉迷。

当她略去所有的悲伤不说的时候,我们却总是遥想着那快乐背后的痛苦滋味。快乐在她的心里有多么深刻,痛苦就会在她心里切割得多深。

古时被征戍的男子很多,最后总是女人留下来苦苦思念,有的思念会有结果,有的思念却渺渺无期。那些苦楚和悲伤,女人们有的用饮酒来排解,有的用泛舟来怀念,有的用辗转不眠来独自煎熬,有的用“首如飞蓬”来昭示……惶惶的思念的人,总是让人无由地伤感。

不说伤悲,不说伤悲,因为说了,仍然是伤悲,不如不说。即使是不说,那心心相印的征人岂能不懂么?

那就低首感恩吧,感谢岁月留下那么美好的旧日时光,可以在他离开的日子里,一次一次温暖了自己,捂住了岁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