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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如月水一方:《诗经》中的女子情怀
1.4.3.1 《行露》
《行露》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

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

虽速我狱,室家不足。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

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

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女子之美真的是无处不在。嗔痴之际,回眸之间,抑或笑靥如花,抑或娇羞不胜。要么琵琶半掩,要么衣袂当风,粗衣布衫,不掩国色,风袅牡丹,薄醉娇憨。但你有没有想过,在女子娇弱和柔顺的外表下,一颗敢怒敢爱的心,不肯屈服的个性也自有别样的美丽。

一个已经有了妻室的男子,见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姑娘,那姑娘就像是四月枝头初熟的桃儿那般可爱、迷人。他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妻子在他的眼里忽然变成从来没有过的陋貌粗颜。她可爱的面颜神秘地牵引着他,使他掉进了人生另一番几乎不可能的境地里。他捂上了眼,从手指缝里依然看见青山隐隐,绿水迢迢,繁花似锦,庭莎轻飘……

他似乎可以确信,只有这个姑娘可以领着他永远在这样的仙境里徜徉;只有这个姑娘,是他一眼就可以认定的“与子偕老”无怨无悔的期待。因为遇到了她,他感到自己第一次被爱照得心地透亮。与之前对妻子的犹疑和迟决,甚至是初涉爱河的沉醉相比,他觉得,只有这一次,他才可以爱得如此的义无反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想娶她,当他小心翼翼又心意笃定地告诉这个姑娘的时候,却被姑娘一口否定了!她不会嫁给一个已经有妻室的男子。

生命中,难免有这样的诱惑,一个美丽的姑娘,求之不得,甚至永远只能在水一方。而这个男子,恰巧在错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人,既然是错的时间,那么,他所能够做的只能是黯然舍弃,因为有比美丽姑娘更需要担负的责任和道义。

爱了,痛了,咬咬牙,甩甩头,人生其实没有什么非得到不可的,缺憾是人生的另一种美丽。回到妻子的身边,做一个好丈夫,那才是古今同谓的厚道吧?

可是,他却走上了迷途,疯狂地想要得到这个姑娘,最后,竟然蛮横无理地以打官司为要挟,要把姑娘逼上公堂。

一开始,在那个姑娘的心中,未尝不希望遇到自己的意中人,早日婚配。她遇到了他,他的热情与诚恳点燃了姑娘心中对爱的憧憬和渴望。但最终,她还是知道了,他是个有妻室的人,她的梦仍是含苞的花蕾,但她已经决然地要在未绽放之前悄然谢去了。

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对她说出了在少女听来心灵轰鸣的话,他要娶她。是谁说过,对于一个爱自己的人,拒绝有时候也是一种愧疚,因了他的爱和自己的拒绝,她会在心里觉得对他有所亏欠。这种感觉很微妙,这种微妙的感觉也会永远在被爱者的心上留下朦胧模糊的美好。

要是只有这美好该多好!他的纠缠破坏了这份美好,越来越让她厌烦。如果说,原来的他在她的心里是遗憾混合着美好的木樨花,虽细碎却芬芳;那么如今的他已经成为在她面前聒噪的麻雀,善于破坏,长于噪音,使人生厌!

到了最后,他以打官司相要挟的时候,她已经忍无可忍了。她对他最初的美好感觉荡然无存,对他的讨厌却与日俱增,他就像是穿墙打洞的老鼠一样可恨和恶心。她终是放下了少女的矜持,怒不可遏,对着这个强暴、邪恶、卑劣的男人,义正辞严地说:即使真的跟你上了公堂,我也绝不会嫁给你这样的鼠辈!

麻雀有“会飞的老鼠”之称,我们的先民,在遇到下流、卑劣之徒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鼠辈的形象,我们今天骂那些卑鄙小人是“鼠辈”的时候,不禁会心一笑。《诗经》中的那个女子真是可爱极了,谁敢说,她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地斥骂那个男子的时候,不是美不可言的呢?

该骂的人一定要骂,但她灵犀一动,以鼠类的可厌与可恨,婉转地唱出她心中的鄙夷和怒气。我们听出了严词的拒绝,也听出了姑娘高傲的心性!

穿越了千年,姑娘一声“鼠辈”的怒骂,使多少欲跨出婚姻门槛的男子的那只脚收回来?使多少斜望男子从围城里探出头来大展魅力的姑娘高傲地转身离开?

也许,这样的斥骂只是风中一句有些疯狂的谑笑,从风的尽头来,又回到风的尽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