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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如月水一方:《诗经》中的女子情怀
1.4.2.1 《采蘩》
《采蘩》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

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于以采蘩?于涧之中。

于以用之?公侯之宫。

被之僮僮,夙夜在公。

被之祁祁,薄言还归。

 

《诗经》的前六篇,第一篇《关雎》写爱情,一个男子爱上一个美丽的姑娘;第二篇《葛覃》,写女子归宁,写她的勤、俭、孝、敬;第三篇《卷耳》,写丈夫远役,妻子对他的思念;第五篇《螽斯》,祝贺人家多生子女;第六篇《桃夭》,贺人新婚,祝新娘子“宜其室家”。

其间无不涉及婚姻和爱情,无不关涉女人,女人在《诗经》里实在是无处不在,她们劳动,歌唱,繁衍。即使在远古最重要的活动——祭祀中,也少不了她们的身影。虽然随着朝代的变迁,她们的身影渐渐隐到了幕后,甚至一些重大的祭祀再也找不到她们的影子,但在《诗经》里,她们仍是得到真正的尊重和重视的。

《召南》中的《采蘩》便写到了她们参加祭祀活动的情景。

《采蘩》里的女子是一个美貌的姑娘,远古的时候,形容一个姑娘美不仅仅指容貌,更是一种勤劳的表现,就连《诗经》开篇里的男子“寤寐思服”的姑娘,也是在采摘荇菜的劳动中让男子钟情的。《采蘩》里的美貌姑娘正辛勤地采着白蒿,天那么蓝,云那么白,春天正从姑娘洁净的眼眸里沁出芬芳。

那白蒿是用来祭祀的,为祭祀忙碌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啊。在劳动中,身心和大自然完全地融合,谁说大自然给予远古先民的仅仅是绿色的原野和清清的溪流?是传递千古的长风,和她们篮子里的收获。对亲近着土地和河川的心灵,劳动能够给予的,更是一种浸润在每个毛孔里的喜悦和欢欣。劳动的轻快和祭祀的庄重,使她们那么简单地尝到了生命的甘甜和人生的深沉,尝到了异乎寻常的生命的重量,更尝到了作为一个女子的分量。

有什么比能够感受到自身的分量更让人感恩和欢欣的呢?许多年过后,当礼乐崩坏,朝代更迭,有了儒学,又有了理学,而作为一个女人的分量却在一点一点地消失,甚至差不多泯灭。面对先民们如此自然而庄重的,因为感觉到存在和尊重的那种满足和快乐,我们差不多要落泪,甚至愿意跪下来,为这庄严的时刻祈祷、祝福。

而我们的先民,诗中的姑娘,她能感应到我们千年之后仰望的心么?她采了满满一篮的白蒿,把它珍重地放好,然后,开始坐下来,细细地为自己梳妆。严整的妆容,既是一个女子对自己的自信和对美的自然诉求,更是对自己参加祭祀活动的一种庄重的心态,也是一种对自我生命的尊重和爱惜。

那场庄重的祭祀能够教会这个美丽的姑娘什么呢?远古的祭祀,其实也是一种无声的教化,因为祭祀的对象无非是祖先、天地和鬼神。懂得了感恩祖先和天地,懂得了敬畏天地和鬼神,无疑就懂得了感恩和敬畏。之后感恩和敬畏的人格,就会在冥冥中牵引着她们去孝顺父母,尊重国君,安居乐业,社会才会太平无虞。

在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中去学会感恩和敬畏,让这个姑娘的心里生长出极自然质朴的人生观,以后的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似乎都有了指导和引领,这是任何一种说教所不能及的。

祭礼繁琐而冗长,早早晚晚都必须在那里忙碌,忙着准备,忙着参加,忙着等待。她始终美丽地穿梭其间,身体的劳累和内心的安宁,都庄重地写在她美丽的脸上,每一个步骤都在一点一点地敲击着她的心扉,使她宛若混沌初开,又似醍醐灌顶。她的心里,云正初开,雾正初散,她就是那轮姗姗迟临的月亮,光华毕现,纤尘不染。

祭祀终于结束,她秾丽的梳妆来不及卸下,便匆匆回到家里。她要洒扫庭除,她要洗洗衣衫,她要挽上竹篮,去采摘野菜……有了感恩和敬畏的心,她安心愉快地劳作,无所怨尤,生命因此而饱满充实,这也正是远古对于一个女子最朴素的审美吧?内重于外,以德为美。

在劳作中,她娇憨地一扭身子,曼妙的青春和端庄的美,在春日的郊野、和煦的阳光和莹碧的叶片间,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