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诛陈豨不容分说,杀韩信何患无辞
韩信仅定定神,清楚回答:“臣淮阴侯叩见皇后娘娘……”
一句话还没有吐完,早有几名御林军拥到跟前,将他捆成一团。韩信大骇:“臣有何罪,望皇后娘娘明示。”
吕后肃面瞪目,厉声呵斥:“你勾结逆贼陈豨,阴谋在京城叛乱,妄想东西夹击,毁我汉室江山,其心何其毒也!”
不几日,韩信又收到陈豨的第二封书信,内容也很简单,只是向韩信打听,皇上对他陈豨看法如何。看罢信,韩信苦笑一声:我正要向别人打听圣上是如何看待我的。
不过,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中,韩信已经坚信:陈豨有谋逆之心。
在韩信眼里,皇帝跟陈豨二人,原本情同手足。皇帝亲自将监督赵、代两国军队,并统一率领北部边塞军队的大权,统统交给他陈豨一人。如此封疆大吏,位高权重、责任重大,稍有私心之人,皇帝能放心授给他大权吗?
当韩信从别人口中知道陈豨蓄养食客时,便知不好。这句传言是真,并不是造谣中伤。
陈豨本来就有广结英雄豪杰的偏好。以前,他曾对韩信说:他最羡慕信陵君的为人,凡有一技之长的人,登门求告时,他概不回绝。眼下,手中握有大权,前来登门的门客络绎不绝。陈豨则张开双臂,尽行收下。这些人有行侠仗义者,更有三教九流的人,他们吃饱喝足之后,无所事事,有的人暗中还与歹徒勾结,干些欺民霸道的丑事。但是,民畏陈豨权倾一时,故只得忍气吞声。据说,陈豨一次回京探亲,曾带门客有一千多辆车子,在路过赵国邯郸时,路被堵塞,客店被挤得满满的,其声势比皇上出巡时还要威风。
有道是:功高震主。陈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刘邦听周昌禀告以后,即刻下令:“你去陈豨的代地,继续密切关注,凡有异情,快马传告。”
身居高位、优哉游哉的陈豨,从门客中突然听到有人在暗中查访他时,心中一紧:
“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给我抓来。”
“不,这是皇上派来的……”
陈豨蒙了。皇帝对我如此信任,放大权,封高位,担大职,为何还如此怀疑我?
“自古道,权大震主。皇上对任何人从来都不予相信,忘了三齐王韩信吗?”
陈豨自此,吃饭不香、睡觉不甜,并派出门客,北去匈奴,想跟韩王信取得联系。他知道皇帝待人心狠,眼下他已经瞄上自己了,只有早做准备,找一条后路。他给韩信去信,韩信并不予以回复,他给韩王信去信,得到回音是:“只有走他的路子才能活命。”不用问,那就是叛逆、造反,跟汉帝一刀两断。手下的门客早已闲得发疯,他们一个个高喊造反,力争在陈豨手下立功。
周昌在赵、代两地并没有耽搁,各种事实已明明白白证明陈豨图谋不轨,但是并没有扯旗放炮,明目张胆地进行。他回到京城立即向皇帝一一陈述。皇帝并没有立刻调兵遣将,征战陈豨,他心中正在悄悄谋划着又一个计谋。
刚刚过了半个月,刘太公便撒手人寰,驾鹤西游去了。
三伏天的长安城,有如落下一场大雪。各种挽联、幡仗,白布门楣,各家商号必一一俱齐,更有漫天飞飘舞动的纸钱,把整个京城完全埋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文武大臣,王公国戚,衙役士卒,人人戴孝,个个举哀。在此期间,若有人胆敢酗酒吵闹,便会被抓入大牢。
在此间,有心计的人则又看到幕后的另一番景象:周昌带兵严阵以待,单等着陈豨进京后,一举把他拿下。
就在刘太公刚刚咽气后,皇帝突然决定:召陈豨进京陪祭。飞马传旨以后,一直不见陈豨的动静。随后,传来一个令皇帝气愤的消息:陈豨患病,无法进京,为表孝心,自己在兵营已设灵堂祭奠。
刘邦无须再怀疑,陈豨谋逆已成事实。
对此事,淮阴侯韩信也已经猜中。
当时,刘太公归天后,韩信就决定前去吊唁。手下的亲信皆暗中阻拦,劝说,让他称病,足不出侯府。
“不行,给太公大人吊唁为大事,万不可疏漏,更不能称病不去。眼下我行端坐直,从没有任何越轨行为,皇帝怎么能空口无凭而治我罪呢?”
看到韩信前来吊唁,祭拜太公时,皇帝甚为亲近,礼毕,他单单把韩信召到一旁宫室,先问身体,又关心家下,言语格外亲切感人。但是,再感人的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也无法感动韩信的心。他表面感谢,心里却在催自己:快快走!这儿不能久留。于是他以回府上吃药为名,叩拜皇帝告辞。临走时,刘邦竟凭空问一句:“淮阴侯,朕若再赐你领兵上阵,还能克敌制胜再立奇功吗?”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也。当下,末将只能是一具行尸走肉,虚度光阴罢了。”
果然,一个月以后,刘太公下葬以后,皇帝便点将带兵出征。之前,曾令周勃去请淮阴侯带兵助阵。韩信仅一句话便把周勃打发走了:“末将久病不愈,无法担当大任。”
樊哙早已看不惯,气呼呼地说:“死了杀猪屠,不吃连毛猪,我等一样能缚住陈豨,戡平叛乱。”
出征前,刘邦单单来到吕后的宫房。
一个月的丧事操办,让吕后整整瘦下一圈。刘邦已经看出吕后的悲痛心情是发自肺腑,绝不是矫揉造作。
吕后说,她刚刚听到太公不幸的消息,身子登时瘫倒在地上。在众多宫女扶持下,方才赶到灵柩前,跟太公见上最后一面。
其实,刘邦已经亲眼所见,吕后哭得最伤心,其中有两次险些昏厥过去。为何如此哀叹,吕后心中自然清楚:
当年,她一个妇人在家,拉扯两个孩子,田里的活计全靠她扛着,而农忙时,太公便要刘仲伸手帮忙。后来,被囚在楚军营中,老人已经受了不少苦难。今天,好日子刚刚来临,他偏偏急急走了。这些话全是吕后和着哭声说出来的,如泣如诉,让每一个熟悉那段往事的人感同身受,一起悲痛辛酸。
可是,暗心里,吕后是怪太公走得太早无法保住刘盈的太子宝座。她心中也懂得,有太公活着,有太公大人的一句话,皇帝轻易是不敢晃动太子的宝座的。太公不在呢?
她越想越悲,且越哭越叹,无不感人至深。
当吕后突然看到皇帝来到身旁,颇为愕然。她忙问:“是要我陪你出征吗?”
“不要你陪,我仍要戚嬛随同。”
“你……”吕后一时不知问什么才好,张口便停下。
“切记,你踞关中,比我的担子还重。京城绝非平安之地。”
“虎狼张目,我岂敢闭眼入睡。只是……”直到这时,吕后才感到身上的担子比山还沉重。皇帝轻声说淮阴侯没病装病,不知要耍什么鬼花招。
“能否把他先抓起来?免得夜长梦多。”
“抓他你有理由吗?”
“……”
“切记,急不得、慢不得,有事尽管找萧相国议之,风声切不可走漏。”
一时间,吕后被刘邦的话给弄得糊里糊涂,如坠云里雾中。但她明白一条:陛下把担子放在我身上,是尊我人,知我心,汉室是刘家天下,我自当捍卫之。这更是为太子坐天下扫清道路,安稳宝座干的大事,万万错不得!
看到吕后沉稳之态,刘邦的心放了大半。转身之际,又被吕后喊住:“平叛战事风险多多,且不要为了一时贪欢,误了军国大事。”
刘邦没有回话,仅笑着点点头。
淮阴侯韩信终于生病了,但不是身体上的病情,而是心绪不安。他知道皇上出征的消息,心中一阵狂喜:陈豨终于动手了。但是,他早早算准,陈豨叛乱必被压下去,到头只能落个身破名裂。因为他毕竟是一个不成大器的人。何况,在大国刚刚落成时造反的人是不得人心的。人心思安,你反其道而行能行吗?再者,陈豨造反,必要广结天下手中握有兵权的诸侯王,同举义旗,才能掀起一股巨浪,单凭他一己之力,绝不会撑上几个回合,定会被打败。
现当下,自己居于京城,是静还是动?
静观气候,最后刘邦终于取胜,那下一个遭殃的将会是谁?
是我?他没有抓我的凭证,我无兵无卒,无刀无枪,更没有串联贼人谋逆,为何治我的罪?
是彭越?这个没有脑子的江洋大盗,迟早要被收拾掉。
是英布?淮南王的宝座坐得正春风得意,刑徒出身的人,要的是名是利是权,若有一项不满足,必会犯上作乱。
异姓诸侯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刘邦这个无赖小人最终要对我等如何下手?与其等死,何不挣扎一番?
我趁此机会若动荡一番如何?如何动?
要兴风作浪,必要有兵有卒有车有马。天下人皆知,我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我今天是一只被牢牢困在笼中的虎,只能呆想,连喊叫一声的能耐也没有。这就是天意?
刘邦出征后的当天夜里,吕后怎么也无法入睡,最后,直到两眼又涩又痛,但心中仍然清醒,头脑里一直闪现出淮阴侯韩信的身影、模样。自己跟韩信接触不多,仅仅是打照面而已。但是,留下的印象何其强烈,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但有一点,她终生都不会忘记。公正地说,他在当年的战场上,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他率兵剿了项羽的老家,使项羽首尾难顾。在此两难境地,项羽答应和谈,并把拘押在兵营中达二三年的人质——太公、吕雉、舍人审食其释放后送回汉营。如果不是韩信的这份功劳,自己今天别说当皇后,能不能生存也很难说。
对于一个曾经有恩于我的人,我该怎么办?
我自己无法决断,必须以皇帝意愿去衡量,只能如此,别无选择。
第二天,吕后则密令审食其,让他去萧何处,请萧相国秘密进宫。二人在长乐宫一处僻静的宫房见面。萧何叩拜后坐在下首,洗耳恭听吕后的吩咐:“皇帝出征,京城重地,相国还要多担责任,多承风险呀。”
“皇后娘娘有事直接吩咐,在下一准尽力。”
“从今天起,派人密切监视淮阴侯府,以防不测。北军、南军,枕戈待旦,以备出击。”
“皇后娘娘尽管放心,我即刻照办。”
刘邦出征前一夜,与戚夫人欢度一宿。当听说出征时仍把她带在身边时,戚夫人心里高兴,但脸上却显出嗔怪的神色:“我不是嫡夫人,我没有享清福的命,只能风里雨里随皇上南北征战。”说到这里,她瞟了一眼皇帝的脸,分明已经呈现内疚的神情,于是她话锋一转:“但是我高兴干这事儿,只要终生陪伴皇帝,我赴汤蹈火,心甘情愿。”
皇帝很是感动,伸手揽过柔韧腰肢,又是一番亲吻不止。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为如意的事操心。我何尝不疼爱儿子?何尝不想把如意立为太子?这个事说得容易,办起来难呀。但有一项,对此事,你必守口如瓶,万不可走漏风声。”
九月的燕赵大地,秋意正浓,庄稼几近收割完毕,愈显得苍凉的大地上,战马飞奔,战车驰骋,飞扬的尘土再一次蒙上人们那一颗颗惴惴不安的心。
皇帝率大军直指代地陈豨。为了能一举取胜,途中,他派郦介传旨给梁王彭越,让他火速带兵,从南部围攻,不给陈豨任何逃脱的机会。
萧何领过吕后的密令,回到相国,派亲信出去以后,他顿时感到头昏脑涨,身不能支,随之歪坐在太师椅上。
韩信,领军奇才,为汉室江山立下头等功臣的人,当下已经被悄悄逼近死胡同。
从来以刘邦马首是瞻,时刻谨小慎微的萧何,对刘邦的心地总是摸得一清二楚。用人可前,不用人朝后,过河拆桥的刘邦,从来都是这样。特别是对待那些才能杰出、功劳卓著,而又显得桀骜不驯的人,更是除之而后快。韩信,在刘邦眼里正是这样的人。
想当初,韩信在项羽帐下仅为执戟郎,从不重用,被张良发现后,让他弃项羽而投刘邦。萧何看到张良的引荐,知道韩信是一帅才,便立即荐于刘邦。刘邦听之,开始并未予以重用,致使韩信负气而私下奔走。萧何得知以后,乘马夜行,月下追赶韩信。回到汉营中,萧何苦苦劝说刘邦,让他设坛拜韩信为领兵的大将军。刘邦不得不为之,掌握兵权以后,韩信领兵征南战北,纵横捭阖,终于为汉室江山夺得奇功。你韩信纵有天大功劳也超不出皇帝呀!你为什么就不能顺着皇帝的意志变化呢?真实的情形是:皇帝从一开始利用韩信到当下诬他谋逆。一句话,就是要把韩信从自己的眼前除掉!当初挽留韩信,自己百般说合,最终,皇帝与韩信二人结合了。不,应该说皇帝暂时容纳了人杰韩信。今天,天下已定,这种人杰已经成为皇帝的眼中钉了,欲除之而后快。
难道今天欲除韩信还要用我萧何?
他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但又必须要想,不想不成。而且让他更难对付的是,皇帝换成了吕后。面对这个端正、肃然的女人,你又不能与她争辩,必须从头到脚地服从,绝对服从。
淮阴侯这几天的心情还算舒畅,只要有让皇帝头痛的事出现,韩信心里就痛快,就有兴致。叛逆汉室的人越多,韩信心里就越高兴。一人造反只算呐喊,天下人一同举义才是翻天覆地的大事。虽然他已经预测陈豨到头来必然要失败,但是这毕竟让刘邦惊慌、难受,心头不安。坐山观虎斗是最惬意的事,当下韩信就是这种心情。
几天里,他不断派出亲信,去京城里刺探消息,民意、心态,哪怕是谣言,带回来闻听以后也感到开心。风雨已经来临,皇帝已经亲自出征,可见军情之急,事情之大。
“此刻,若有人能在京城里举旗振臂高呼,他必将首尾难顾。此大任非我莫属,可是我不能为之。”
亲信来报:京城北军、南军,巡逻甚严,城门口对进出人等,一概严格排查、审视,发现形迹可疑者,立即捉拿之。
“难道京城里已经发现迹象?难道……”
他不敢再多想,他更不愿对自己再多想。
殊不知,一张大网已在他头顶张开,撒下。
当天未时,北军在东城门查到一形迹可疑的商人,虽说是一个专事在塞北贩马的生意人,可是他穿戴华丽,身上带有无数珍宝。被带回大营房仔细搜查后,从一件玉器中获得一封密信,是写在黄绢上的,署名是陈豨,信是专给韩信一人的:“京城举义,东西合击。”
密信立马被传到吕后手中。只见她那张肃穆的脸上闪出一丝骇人的狰狞,一对凤眼射出凶光:“铁证如山,罪不可赦!”
酉时,萧相国被请进长乐宫,依然在那个僻静的宫房里,吕、萧二人急急密谋一番。
萧何说:“皇后,我只能想方设法请韩信入宫,后面的事我亦无能为力了。”
吕后说:“你能做好那一件就功高勋著了。下面的事,全由我一人来办。”
亥时,萧何的车马悄悄消失在宫门前的浓雾之中……
婉玉看到吕后送走萧何,便小声说:“皇后娘娘,时辰已近三更,还请娘娘早早安歇。”
“我哪有心思安睡,有人已经把刀高高举起来了,正要朝咱们的脖子砍来,你能有心睡觉?”
“啊!”婉玉大惊失色,遂又冷静下来,“娘娘尽管安心,奴婢愿舍命保娘娘凤体安然无恙。”
“好,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安顿多了。你立即安排十个奴婢,人手一把钢刀,于寅时藏于钟室内,有谁走漏风声,斩不赦!”
同时,又命审食其带御林军于宫中各处隐蔽,听到呼喊,一齐杀出来!
待一切布置完毕,吕后毫无倦意,且越发显得激奋。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干惊天动地,鲜血淋淋的大事!
一想到鲜血淋淋,吕后即刻打了一个冷战。
“嘿嘿,我手中握有杀人的钢刀,谁都不怕!”
吕后出于慎重,不耽延误时,决定不上龙榻,而专事坐在案几前,双手托腮假寐。
转眼间,但见明亮的灯光下,淮阴侯韩信阔步走来。吕后大怒:“你怎敢私自闯宫,该当何罪?来人!给我拿下!”
韩信双手被紧紧捆住,但却面无惧色,只听他哈哈大笑:“你一个小小的吕雉,敢把我如何?”
吕后说:“我要杀死你!”
韩笑依旧放声大笑:“吕雉呀吕雉,你一个女流之辈安知我韩信的身价?当初我率兵征战,出生入死,终于灭掉项羽,为汉室立下头等大功。皇帝为表彰我,特封我为齐王,并赐我‘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铁不死,见人不死’。从此后,天下没有杀我的日月,杀我的地点,杀我的刀剑,杀我的男儿。想一想,你小小的吕雉能奈我何?还不快快给我松绑?!”
吕后并不示弱:“淮阴侯,你太大胆放肆,死到临头,还胆敢口出狂言。今天杀你就要你死个明白:你抬头看,上有罗绢幛罩顶;你低头看,下有红毡铺地;你看看摆在你面前的是一色的竹钉、竹锥;你再睁开眼看看我,女人本阴人,阴人不算人。韩信,你还有活命吗?你还敢嚣张狂妄吗?”
吕后话音刚落,一群宫女蜂拥而上。只听韩信大叫一声,鲜血溅向四周……
“啊”的一声大叫,吕后才被惊醒。
周围烛光亮如白昼,静谧夜里只有秋虫声声唱夜。吕后待心绪静下来以后,又细细回味梦中景况,不免发出一声冷笑:“看我怎么对付你!”
这一夜,淮阴侯一样难以入睡。当听到亲信带回来的消息后,心中疑虑万千:难道是匈奴人进城传送密信?不。和亲以后,两国间一直友好相处。难道是彭越给我送信?身为梁王的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威胁,何必惊动我?准是陈豨派人给我送密信。要我在京城发难,与他遥相呼应,以举大业。哼,痴心妄想!
大局已定!一切为时晚矣!
此时,韩信稍稍感到轻松的心态,立即紧张起来,而且愈来愈紧张,冷汗浇面,全身颤抖不已。不好那人真是陈豨的人,真有给我的信,被兵卒搜去以后,皇帝安能轻饶我?
一夜间,韩信似睡非睡,似梦非梦。
他看见自己又跨那匹白马,正在急行途中,忽见刘邦带着樊哙、夏侯婴、周勃等一班武将迎面举刀杀来,他即刻回马便逃,一路上几经风险,最后却被萧何给藏起来了……
心绪在万分惊愕中慢慢平稳以后,他有气无力地轻叹一声:“为何如此折磨我韩信?”
清晨,浓浓的雾帐把天地间的一切给严严遮住,分不清东南西北,望不见楼台殿阁。浓雾中的微风送来阵阵血腥气味……
韩信起得较晚,盥洗后,刚刚更衣,早有舍人来报:“萧相国抵府。”
韩信略有吃惊,夜里梦见,今朝晨起便遇见了,是凶是吉?
他未敢迟疑,急急带着从人来到府门前。
二人叩首相见,一同并肩走进府中大厅。再次客气一番,便分宾主坐下。
萧何说:“听说你有恙在身,特来府上看望。但见气色佳润,幸哉幸哉。今日吕后娘娘于宫中设宴,特让我邀将军赴宴。”
“何事设宴?烦相国特来相邀?”
“昨日快马报来,代地叛逆陈豨已被剿灭,吕后大喜,特在宫中宴请百官,以示祝贺。”
“啊,大喜事,可喜可贺。只是,臣病体初愈,身心还多有不爽,还请相国多为代谢,臣就免了罢。”韩信故意推辞,终要看萧何的态度诚恳与否。
“大将军,”萧何一直是这般尊称他,以示崇敬之心,“请你莫要推辞,吕后娘娘格外提醒关照,我若请你不到,我相国的脸面还放在何处?”
突然,韩信想起蒯彻的一句叮嘱:“万不可离开府邸。”身上一个激灵打起,心头一阵剧疼,难道是不祥之兆?
韩信急忙起身长揖:“万请相国代我感谢吕后娘娘大恩,末将无法前往。”
萧何并不慌张,更不再次相邀,而是把话题轻轻一转:“大将军,当初圣上邀汝重新挂帅征战,大将军恳辞了。今日战事大捷,如不赴宴,皇上、皇后心中莫不要犯疑……”萧何的言语不急不缓,尽显一片诚意。
没想到这一句话竟点到了韩信的软肋,自己一直被怀疑谋反的罪名,令人寝食难安。今天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若再不予以表现,日后的疑点将会更大。
当他正在沉默犹豫时,萧何淡淡一笑:“当初我月下追赶大将军,终于回到汉营。今日又要我再次相邀才去赴宴?”
一句不经心的玩笑,终将韩信心头的疑虑扫除掉。他心里想,有相国在此,那吕后终不会把我怎样,无非是多灌我一杯酒罢了。
于是韩信干脆把手一挥:“来人!备车!”
萧何忙说:“不必不必,请大将军与我同车同行。”韩信说:“回来呢,终不会有去无回吧?”
萧何笑着回话:“宴会后,我还送大将军回府,成也不成?”
最终,堆积在韩信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净。与萧何一起搭车往皇宫奔去。
浓雾初散,湿气迎面扑来,凉气直浸人心。放眼望去,宫殿楼台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天宫映现在面前。
当下,令韩信不解的是,宴请群臣为何少见车舆驰过?宴会不在繁华的未央宫举办为何却在长乐宫?
车子驰进皇宫大门时,御林军却将大门紧紧关闭。为什么?
车子不停不留,一直驰向前方,韩信忙问:“宴席在何处?”
萧何说:“皇后设在后宫,阁暖人心安。”
最后,穿过一道门,车子终于停下。
早早在此等候的审食其,则奋力大喊一声:
“淮阴侯到!皇后娘娘召见!”
韩信越发糊涂,分明是赴宴,为何又是皇后娘娘召见了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下车的,也不知是如何走进皇后娘娘房间的。只感到双脚刚刚迈过高高的门槛,心里一阵绞痛,当他还没有缓过神来时,只听一声吼叫:“大胆淮阴侯,为何还不下跪?”
韩信急忙抬头看去,只见房中的案几后方,端坐着吕后,几个宫女肃立两旁。这是什么阵势?
韩信仅定定神,清楚回答:“臣淮阴侯叩见皇后娘娘……”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早有几名御林军拥到跟前,将他捆成一团。韩信大骇:“臣有何罪,望皇后娘娘明示。”
吕后肃面瞪目,厉声呵斥:“你勾结逆贼陈豨,阴谋在京城叛乱,妄想东西夹击,毁我汉室江山,其心何其毒也!”
“臣冤枉!臣与陈豨并无来往,更没有阴谋合计,叛逆之事纯属空穴来风,乞求娘娘明示。”
话音还未落地,一条绫绢即示面前:“上面有陈豨给你的亲笔密信,难道还要抵赖不成?”
韩信不看,心头早早闪飞过蒯彻的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免悲愤填膺,遂高昂着头,挺胸怒斥:“我韩信为汉王真诚邀请,拜为大将军,并亲手付给军权。为了汉室,我鞍马劳顿,从未稍息。我忠心赤胆,从无邪念。征战始,我初定三秦,继虏魏豹,挺进赵地,平定幽燕、威震齐鲁。为灭项羽,我尽抛旧时思念,调兵遣将,于九里山前决战,逼项羽弃彭城南逃,三军围垓下,乌江断绝路,我殚精竭虑,一心为汉,不想基业刚奠成,就落了个兔死狗烹,夺我军权,连连削职,欲将我逼于穷途,再栽赃除死。韩信冤枉!冤枉!”
吕后的口舌哪里是韩信的对手,听到他一番叙说,心地竟一时软了起来。
韩信看出吕后略有犹豫,于是,声调复归平淡:“皇后,终不会忘掉沦为楚囚的事吧?是谁救了你?是我!是我在项羽腹地奋战,搅得他日夜不宁,终因首尾不顾,才决心与圣上和谈,将你与太公等释放归来。皇后,鸟雀怀恩还知道鸣唱答谢,我退到最后,削职为民,回籍农耕,也不至落得个杀头抛尸,魂魄不安的绝地吧。”
叙说至此,韩信则低头流泪不止。
吕后一时语塞,宫房里静寂无声。
早早待在门外的萧何,则大叫着:“你淮阴侯为何只讲功劳,不讲愧对圣上的事?”
韩信愕然,大声回应:“当初是你萧相国月下追赶,把我半路上截回。今天又是你花言巧语骗我入宫,萧何,我韩信何时得罪于你?”
萧何仍不依不饶:“虎落平阳不可怜悯,一时犹豫,遗憾万年。”
吕后犹如听到一声惊雷,头脑顿时清醒,汉室江山,刘盈的宝座,领衔天命至高无上的大权,这些是吕后的命根子,须臾不可放弃。
只见她凤眼一瞪,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叛逆汉室,有证有据,罪不可赦!拉出去!”
韩信双耳如闻雷声,早有军汉至前,推推拥拥,拉出宫房,在门槛边,韩信狠狠瞪了萧何一眼,大吼一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韩信无愧,韩信去矣!”
军汉把韩信拖到钟室前,撒手后,即被几个宫女拉进室内,挥刀斩之。
郦介快马飞奔到梁国都城,直奔王府,面对彭越宣旨。
终日里心神恍惚的彭越,自从韩信被贬入京后,他一时找不到一个说心里话的人了。公事不办,私事不问,一天天只跟几个女妃鬼混,吃酒弹唱。一个月前,下人来报:皇帝率兵征剿陈豨去了。彭越还心存侥幸:“好好的官位王位不坐,偏偏想造反,不杀你杀谁,活该。反正我一心为汉室,任谁也奈何不了我。”
此次突然圣旨从天而降,要他立刻披挂上阵,带兵随皇帝助阵剿贼。
郦介宣旨后,彭越满嘴答应,郦介走后,他立刻改口:“要我出兵,不就是想声大势大,吓唬贼人吗?行,我出兵。”
对于皇帝的话,有时听,有时只当耳旁风,哪儿听,哪儿扔。
汉五年,正当围困项羽时,皇帝让他出兵合围,一举灭楚时,彭越当时也是嘴上说好好行行,实际并没有发出一兵一卒。
当时,彭越心里想:“叫我出兵,我的兵卒就会先死。你不给我好处我凭什么给你卖命?你沉住气等着吧。”
到底彭越也未发一兵一卒。
刘邦那时非常气愤,背后曾狠狠骂了彭越一通,说他是唯利是图的无耻小人。
发火归发火,大骂只能背后骂,当着彭越的面,他只能说好听的话。最后,在咬牙封了彭越为梁王后,彭越才答应发兵共同讨楚。
那时候,皇帝手下将寡兵少,只能对这些有兵有将的人说好话,自己心里生闷气。
今天不同了,当年平起平坐的汉王已成为天子,天下第一人,兵多将广,幅员广大,更有生杀大权。彭越还想像以往那样,心口不一,随随便便,到头来就要吃大亏了。其实,这一次彭越没有耍滑头,又派兵又点将,按时赶到代地以南,听命行事。而彭越本人却称病待在梁国都城里,尽享清福。
这一次皇帝真的生气了。
尽管这一次有将带兵按时赶到,可是梁王本人毕竟未到。这就是明目张胆地抗旨抗命不服调遣,这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皇帝大发雷霆,当着彭越手下的部将,把彭越狠狠臭骂一顿:“大胆的狂徒,竟敢不听圣旨,假装有病,莫非跟陈豨叛逆私通?”
当晚,部将派亲信回梁地都城,面见彭越,把皇帝的气话一五一十学个一字不漏。彭越傻眼了,心里害怕,吃住皆不得安稳。
这时,亲信偏偏报给他一个令他气愤的事:他的太仆,暗中竟然跟他后宫的一个妃子眉来眼去,不巧被亲信看到,特来禀报。
心中害怕的彭越一听这事,立即把那个太仆传来,一顿暴打之后,仍不解恨,声言再敢放肆,就把他给斩了。
对太仆发泄一通之后,心中的胆怯并没有消除。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前去代地皇帝大帐前,负荆请罪。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部将扈辄立即制止,“皇帝正在气头上,不见你倒也能消气,若见到你,则会火上加油,说不准还会招来杀身之祸。请大王三思。”
彭越一想也有道理,但是不去一次,当面认错,这个疙瘩终归不能解开呀,到后来越积越深,如何是好。
可是扈辄不去劝解,偏偏暗中向他献计:“这样的皇上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跟在他身后,迟早有一天会伤身。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就此率兵叛逆,大干一通,或许会有好的前景。”
扈辄看见彭越不声不响,尽在发呆,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在梁王的心里生效了。于是进一步开导:“当我等起兵以后,可以给淮南王发帖,召其共同反汉,如此一来,天下人终会响应跟随。”
彭越冷笑一声:“此计是把我朝火坑里推的,我绝不兴兵叛逆。圣上虽然发怒骂我,那是我做的事确实不对。只要我向他诚心诚意忏悔,他一定会原谅我的。让我再慢慢想想吧,机会会有的。”
岂料,压根儿不愿意叛逆的彭越,竟然被人在皇帝面前告发谋反。谁?那个太仆。
受到痛责痛打的太仆,衔恨在心,偷偷跑到代地,当面向皇帝诬告彭越。
刘邦再一次大大震怒了。他让郦介传旨,削去其梁国王爵,并要亲兵将彭越即刻捕拿到代地面见皇上。
一个阴冷潮湿的日子,梁王彭越正在宫中无声地喝着闷酒,突见郦介前来宣旨。彭越只觉得头晕目眩,直直跪在地上站不起来了。皇上下旨削了他的职,他能不晕吗?
郦介说:“有话想跟皇上说吗?”
“有。我要面见皇上,我要说我没叛反。”
“行啦,走,跟我等一起去。”
刚刚离开梁地的半道上,郦介就让随从把彭越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为何捆我?我要见皇上!”
“嘿嘿,就是皇上下旨要把你给捆上的。在梁地怕你人多势众,眼下行啦。走吧。”
彭越知道大事不好,也不再争执,只得垂头丧气默不作声。
当下唯一的巴盼是能见到皇上,得到这位万岁爷的宽恕。
彭越又想错了,见到皇帝以后,没容他张口,便换来一顿臭骂。而后是不闻不问,只管把他关在黑屋子里。
整整三天过去了,皇上下令:念往日功劳,不予斩首,削去梁王之职而为民,不许再回梁地,而被流放到蜀地的青衣县。
终日害怕掉脑袋的彭越,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千恩万谢皇上的不杀之恩以后,才舍得起身走开。
刘邦也同时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话,又一只猛虎被锁进了铁笼子里。为何不杀他?是刘邦仁慈吗?不。他一直没查到彭越叛反的罪证,仅仅是一个没有遵旨,没有亲自领兵前去代地会剿陈豨,仅此一次而已。
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连戚嬛也感到皇帝办事很不近人情。
“什么?近人情?近什么人情?对他太宽恕,他就能蹬鼻子上脸,去挖你的双眼。当初,他拥有大军,我只能跟他来软的玩笑脸。在那些日子里,我的肚子都快要给憋炸了。表面上还要去笑。为何?我要用他去为我打敌人,不笑能行吗?今日就不同了。我翻了身了,手里有兵有权,谁不服我管,不听我调遣,我就要弄个样儿给他看看,要让他对我心服口服。嘿嘿,知道吗!权……”
戚嬛趁机再次表白自己的心愿:“陛下此次东征回返,还不该把如意的太子给册封了?你要等到何时?”
皇帝重重地点点头:“也是,也是,时不我待。放心,朕会办的,朕说话算话。”
杀了韩信以后,长乐宫这个歌舞升平的人间仙境却平添了几分杀气,蒙上了一层阴影,逢到夜晚,竟然能听见人的绝望的哀号声。宫女们多不敢一人独行,必三三两两方才壮胆出门。吕后开始并不相信,曾对胆小的宫女严加训斥,直到有一天,婉玉出门时,竟然跟被捆绑的韩信撞了个正着:“你看我是谁?快还我头来!快还我头来!”
婉玉吓得惊叫一声,转身跑开,手上的灯笼被丢在地上。而后,躺在床上三天,方才醒过魂来。听到婉玉这个心腹叙说的真情实话,吕后心里着实害怕了。
“你是看花了眼吧?宫地这般严实,何人能出进?笑话。”
“皇后娘娘在上,奴婢不敢说一句谎言。那人无头颅,身上流得满是鲜血,那话音就是韩信的音腔,奴婢从不说谎。”
自从斩了韩信以后,逢到夜晚,审食其就会钻进吕后的房间,两人紧紧相依相抱而眠。
“皇后娘娘,除了韩信,京城自当平安多了。”
“不除淮阴侯,终究是我的一块心病。”
“皇后娘娘,那韩信真的要叛反汉室?”
“真的假的全在我一人而定。”
“那……”
“怎么的?你又胆怯了?你是我的心尖宝贝疙瘩,怎么能连你也给算上?放心吧。”
或许审食其是男人,这许多天夜夜厮守在她的身边,从未发现宫中有异样。那一天夜里,直到三更天也没见审食其的影子。吕后半躺在床上,一直合目假寐。突然,她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知道是心上人来到了。于是急忙起身上前,未料想进门来的竟然是韩信!
“皇后不认识我了?是你用计把我骗到此地的,是你污我叛反,是你令人砍下我的头颅,我死得不明不白,今天特到这儿找你理论理论。”
面前的人形,入耳的话音,活脱脱一个韩信。吕后吓得心地一凉,朝后退缩一步,大叫一声:“有刺客!来人!”
几个宫女应声赶来,但见房里房外,烛光闪烁,亮如白昼,无一人影,无一怪异。至此,吕后才知道宫中不安。后来,经审食其禀告萧何后,在骊山中请来一名术士,于宫中各处设下机关,布下天罗地网,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术士居宫中做法事,只见空中血与火争斗,人与鬼相拼,不但能看到影像,还能听见奇怪的声音。大闹一个晚上以后,术士得可观的金银,临走时,大言不惭地说:“放心吧,韩信已经被我杀死,尔等尽可安心无虞。”
从那以后,宫中再也未出现过令人胆战心寒的怪事了。
吕后呢,每晚上搂着审食其说:“这样我搂着你总算心里踏实多了。”
年后,春风初起。吕后去洛阳走一次,为的是把自己身上的秽气彻底摆脱掉。
彩绘香车如长龙,旌旗舞动如彩云。居坐车中的吕后,一面观看中原大地的春光奇景,一面回忆当初从这里经过时的往事。她一把拉过太子刘盈,一边给他指点车外的景色,一边交代说:“这些都是你的领地,这些在田间的人都是你的黎民。你有权动用土地,有权整治黎民。权,就是你的工具,怎么用都行。只是你必须牢记,权是你的命根子,一日也不可丢弃。”
太子刘盈对母后的这些话,仅仅是细心听听而已,心里一直不懂,只能在嘴里不断答应着,以表示他忠心听训。
这时,正在行走的车辆突然停下。待前方的审食其纵马来到她的车前禀报时,方才得知:梁王彭越要叩见皇后娘娘。
“他不安心在梁国当王,跑到这里干什么?”
“禀告皇后娘娘,听押解他的公人回答,彭越因叛反之事,被皇上降旨后削为百姓,赦他不死,特解去蜀地流放。”
“噢……”吕后一声自吟,心里猛地一颤:怎么又跳出来一个反贼?
“行,快把他带来吧。”
当吕后在车上看到大跪在车下的彭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梁国诸侯王吗?这简直就是一个被贩卖的奴隶:挠头、赤脚、尘土布满全身,灰垢蒙住脸颊。一双惊魂不定的双眼,时时闪现着乞求哀怜。他跪在吕后面前,嘴里时时反复一句话:我没有叛反,是小人诬陷!望皇后宽恕,让我回到家乡昌邑吧!
吕后明白了。
面前这位乞求赐予怜悯的人,并不值得可怜,他是一只逞凶的猛虎,眼下刚刚被擒拿住,万万不可被声声哀求所迷惑。
“行,你起来吧。你不要再去蜀地了,随我东去,去见皇上。”
彭越被感动得泪水不住流淌,一声连一声恩谢皇后。心里话,还是这位善良的皇后娘娘好。只要她能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好话,兴许皇上还会再次起用我,到那时,我一定要千恩万谢这位善良的皇后才是。
吕后的车队行到洛阳以后,在行宫里住下来。第二天,快马报来:皇帝东征获胜,不日即可来到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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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地征剿陈豨,战事并不算顺利。幸有多位部将,甘愿抛命洒血,日夜鏖战,最后才算勉强取胜。精疲力竭的刘邦才带着部下,班师回京。
途中,刘邦与戚嬛欢合时,戚嬛不经意间问一句:“陛下,你是口衔天命的皇上,金口玉言,落地有金。难道你还有感到难以开口的事吗?奴婢实在不解。”
刘邦知道戚嬛这是在试探他废长立幼的决心。其实这事已经久久悬在他心上,提不动,又放不下。直到今天,他从来没有在群臣面前提过这件事。因为不到机会成熟,这句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只要开口,必须办成。直到今天,他明里暗里,眼见的、耳闻的、谣传的,从来没有下臣议过太子的一句话一个字。这已经说明,太子刘盈已经得到文武百官的认可。
储君一旦确立,轻易不可更动。
再说皇后,她少言寡语,心地平和,在文武官员之中形象颇佳。对这样的皇后娘娘和太子,真若给予废弃,犹如一人推翻一座大山。因之,他极力在寻求机遇……
“朕说话必合情合理又合众人之心,不然,朝上不语,背后会议论。人心,只能理服。”
“陛下,这么说如意立太子是不顺理的事?”
“太子必须有天分,如意……”
“如意是我生的。我是妃子,但是我每次出征,必与陛下相随,风雨同行,甘苦共尝,此中艰辛何人得知?”说到这里,戚嬛既激动又恼怒,真想在皇帝面前狠狠发泄一通,以解心头之闷。不行,现在正是百般殷勤、百般表现的时候,最终只有完全感动了他,并让他竭尽全力承办,并且又能顺利办成。到那时,才是你功成名就的时候。
于是她立刻改变语调:“陛下,奴婢忠诚于你,从不言苦,任劳任怨才是我最大的乐趣。陛下,让我来给你舞一曲吧,让陛下心情快乐。”
大军途经洛阳城,刚好跟吕后相遇。
当天,刘邦在行宫举办宴会,以庆凯旋。
夜间,吕后单单与皇帝密谈。当他知道吕后在半道上迎着被流放的彭越,并把他带到洛阳,仅谆谆教之:“他是一只被擒拿的猛虎,不可留在身边。”
“既是一只虎,更不能把他放回山。蜀地富饶,山河险固,自成体系,以后谁能予以钳制?”
“孤掌难鸣,量他一人难成大业。”
“不。以愚人之见,趁此机会杀之,以绝后患。陛下意若何?”
刘邦心中尚有疑虑:彭越虽目空一切,不听旨令,但终未有叛反之心,如若杀之,必要有谋反的证据则可以理服天下。
“无谋反证据,尚不可滥杀也。”
吕后笑笑:“证据本没有,只要你要,就有。”
刘邦未置可否,亦笑笑:“皇后虽是女流,却富于计谋啊。”
受到皇上表扬,这可是不多见的事。她心里颇感得意,像表决心似的说:“陛下,请你看臣妾的吧,我全是跟你学的。”
是夜,吕后兴奋得无法入睡,她把审食其召来,经过一番密议,决定派人回到梁国,把那个告密的太仆带来,并让他在梁国找到能够证明彭越谋反的人和证据。
这一招很灵验,太仆按吕后的意思办得很圆满,既找到了证人,又寻到了证据,待这一切到手以后,吕后又把远在京城的廷尉召来,让他亲自审判彭越,并要认定他是谋反的罪犯。廷尉心里明白,这是一个圣上交办又督办的案子,目的很明确,要彭越死;过程嘛,就是靠制造了。这事如果做不好,自己的饭碗也别想要了。
之后,廷尉堂审,尽管有人证、物证在面前,彭越仍矢口否认。他一面大呼冤枉,一面数次恳请廷尉,让他面见皇后娘娘。他说:“皇后娘娘话语中肯,最能以理服人,若不是她中途仗义,我早已身陷蜀地深山之中。让我面见皇后娘娘,请她为我申冤。”
廷尉心生悲凉,这个看似最善良又体贴人的皇后娘娘,正是强制督办的幕后人。
廷尉驳回彭越的请求,并以谋反罪判处彭越斩首,灭三族。
听廷尉禀报以后,吕后先行表彰廷尉办事干练、有力。而自己心中不免暗暗窃喜,杀了人,还让被杀的人奉为慈善的大好人。人世间的事让人难以揣摩呀。同时令她感到开心的是:这些年来,经过耳濡目染,心思体会,总算跟着皇上学来了这样的大本事。
皇上表面大大咧咧,待人宽容大度,究其内心里却是对任何人从来都是猜忌生疑,一旦看到蛛丝马迹,必无限扩大,穷追不舍,直到置人于死地。有道是近赤者朱,近墨者黑。吕后则以此为荣,心里话:“寡人不狠则不为寡人矣。”
彭越被杀以后,刘邦则下令将其尸剁为肉酱,并让快马分送各地诸侯,杀鸡给猴看,看以后谁还敢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