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四 沛公扬马上征途,吕雉月夜难独守
四 沛公扬马上征途,吕雉月夜难独守

审食其立即离开窗台,来到门前,刚要敲门,不想,门早已轻轻闪开,吕雉正站在门边。星光下,审食其只见一位乳白体态,如幽灵般闪现面前,一阵馨香,芬芳馥郁,他的身子晃了一晃,差点儿栽倒在地上。没想到的是吕雉扶住他摇晃的身子,又用纤柔小手拉住他,款款而行来到床前。

吴行独自回到后庭,苦思冥想:“刘邦是朝廷罪犯,带兵回城,必放出大狱刑徒,那些被我一个个送入狱中监押的犯人能轻易放过我吗?刘邦回城,手中握有兵卒,且又是本地人,日后怎会把我看在眼里?刘邦叛逆之后,迫于国法,我曾下令把他的妻子吕雉投进大狱,若不是往日与吕公有旧交,必对她用刑折磨。今天吕雉会对我感谢吗?萧、曹二人虽是为我出谋划策,但他两人话中有话,最终是想借我手杀我。不能招刘邦回来!这股祸水绝不能招回来!”

吴行越想内心越害怕,仿佛脖子上已经套上一条绳索,只待刘邦回来用力拉扯。

吴行身上渗出冷汗,他不敢怠慢,暗暗招来自己的心腹,让他们如此这般。

萧何、曹参二人在大堂前静静等候好一阵,终不见县令出来做决断。此时,忽然看几个差人出门,说是专门备些酒菜,专在后庭与萧何、曹参二人对饮。

萧何暗暗吃惊:“不好!县令要对你我二人下黑手了。此地不可滞留,快快出逃!”

曹参说:“城里不可待,只有出城!”

恰在此时,夏侯婴乘舆来到大堂前,专在此听候使用。萧何、曹参二人未及开口,挽着夏侯婴急急跳上舆车,连声催促:“快出城西!快!”马匹刚刚调转头来,只见四个差人急急奔来高喊:“功曹莫走!县令有请!”

萧何则一边催夏侯婴快马加鞭,一边回头喊叫:“我为县令采得一块美玉,回头送上来。”

夏侯婴的舆车飞一般穿城而过,快到西门时,夏侯婴早早扬鞭呼叫:“县令急差,违者严惩!”看到夏侯婴,守门的士卒从不怀疑,这位专给县令驾舆的人绝不会有讹。于是立即大开城门,分站道旁,目送舆车狂奔而去。

听说萧何、曹参二人乘坐自己的舆车逃之夭夭,吴行连声大叫不好!不好!他一面命士卒严守四门,绝不可放一人出入;又差心腹去大狱,单单把吕雉提出带到县衙里,当作一张押牌,进退即可用来救急。最后,他又差一名能言善辩之人,带上自己的一封书信,去见刘邦。让他速带兵前来,把兵扎在城外,单等他一人入城后,即可捕拿。

经年囚于大狱的吕雉,除去从窗洞窥见蓝天雨雪,外面事情一概不知。她无法见到爹娘公婆,只能在默默诵祷他们吉祥、平安;她无法见到儿女,只能凭借缥缈的梦境,相互亲疼一番。最令她日思夜想的是夫君刘邦。无论是暗淡无日的白昼还是漫漫无尽的长夜,只要她闭上双目,刘邦便会现身面前,有时见他浑身血水,有时则朝官威仪,峨冠博带。更多时是与他一起身卧红罗帐里,相拥相抱,亲密无间。醒来后,涕泪涟涟。

自从与任敖苟合一次,任敖更是百般照顾她,饭食尽让她吃饱吃好,衣服勤换勤洗,就连她囚居的牢房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近一段时间,任敖不断给她传来好消息:刘邦带人举义旗;刘邦带士兵攻打丰邑。最后一次竟传信给她说:“刘邦即日将回沛城。”

“真的?”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是带兵回来还是他独自一人回来?”

“当然是带兵回来。”任敖的口气很是骄傲。

吕雉兴奋无比,她真想大叫一番,大哭一场,借以把压在心中的冤气、怨气、晦气一吐干净。但是,她没有造次,而是把喜悦深深埋在心底,表面则和往日一样,耷拉眉眼,拉长脸面,用迟钝木讷的举止,把一副凄苦景象挂满全身。但是,那颗激动的心怎么也不肯安宁。

上午,狱门被猛地打开。吕雉心头一颤:“是夫君救我来了?人呢?为什么不见夫君身影?”

进来的却是洪三、殷九。二人全然没有往日的规矩相,先是在她身上动手动脚,又皮笑肉不笑地哼一声,说:“县大人有请,让你去大堂上赴宴。请吧,快走。”

奇怪,为什么不见任敖的身影?

难道这两个鬼东西又想偷偷打我的主意?

她不敢问,也不想问。任敖曾传给她消息不会是骗她的。单凭此一项,洪三、殷九就不敢干胆大妄为的丑事儿。

她草草把衣服包裹一起,顺手理了一下头发,整了一下衣裙,转身随洪三、殷九走出大狱,他们一行沿闲街走小巷,从县衙后门步入后庭。她没见筵席,没见县令,更不见朝思暮想的夫君。拐了一个弯,她被带进一间偏房,门在外边即被洪三反锁上。

这是为什么?她头脑里空空的,心头嗖嗖直泛凉气。

刘邦得到从沛地传来的消息后,十分兴奋。在丰邑只歇兵两天,安顿了市面秩序,布置周昌带二百人在此防守,便卒队急急朝沛县赶来。

在西门外十里长亭,刚好跟萧何、曹参相见。三人相互叩拜,手挽手在亭里分坐。

刘邦说:“沛地乃我祖宗之地,回家乡慰问父老乡亲理所当然,何须二位远道相迎?”

萧何说:“大王接到我的书信否?”

刘邦诧异:“从未见到?”

“那你为何急急赶来?”

“我接到县令大人书信之邀,故急急奔来。”

“不好。那是吴行的奸计,他要你赶来是为了骗你,并要夺你兵卒,再害你。”

曹参说:“那狗官怕你到沛县后加害于他,就先下手追杀我和功曹,幸亏夏侯婴送我两人出城,否则,今生今世咱们再难相见。”

“原来如此!”刘邦恍然大悟,立即决定带兵杀进城去,取了吴行的狗头。

“不行。”萧何说,“当下,城里早早做好准备,我等强攻不是上策。若能让城里知己的人暗中行动,里应外合,方可成大事。”

“此事只有用书信联络,别无他途。”

萧何说:“书信好写,但无法送达。”

刘邦说:“此事不难,你只管写好交我就是。”

上午,任敖、审食其、卢绾等人想去寻找萧何,来到县衙门前,但见士卒戒严,无人敢向前。任敖知道情况有变,急忙与朋友道别,赶回大狱,一看,吕雉不见了,问明后方知被送进县衙后庭。正当他满腹疑虑时,只见夏侯婴被绳捆索绑,由士卒押进大狱。待士卒离开后,他从任敖的嘴里才知道真相。不用问,吕雉被押在县衙里一定是凶多吉少。

中午,任敖从守城的兵卒口中得知:刘邦已率兵把城围上,县令吴行下令紧闭城门,死守城池,一心想等秦朝援军赶来,两面夹击刘邦。险情至此,一刻也不能耽搁。他立刻找到卢绾、审食其,还有进城卖蚕具的周勃,一同商量如何对付城里的兵卒,如何开城门迎接刘邦的大队人马。最后决定:周勃、卢绾配上刘邦的哥哥刘仲,带上本族人和亲邻,专在两城门周边伏望,一有机会,即刻杀出城去。

而审食其与吕泽、吕释之专门守在县衙后庭,俟机钻进去,寻找并救出吕雉。

任敖则独守大狱,想方设法救出夏侯婴,并把大狱里的刑徒一同放出来,杀向县衙。

太阳偏西,城中一片死寂。

任敖先在狱卒房里设一酒场,让当班的狱卒一醉方休。借此机会,他打开牢门,先把夏侯婴救出来,寻到刀戟,这才把狱门打开,刑徒倾巢而出。任敖、夏侯婴带着他们一齐杀向县衙。

守在后庭门旁的审食其、吕泽、吕释之听到有人呼喊对阵时,知道机会来了。他们翻墙入院,杀死看守吕雉的士卒,从后庭向大堂杀去。正在厅堂前指挥士卒与任敖、夏侯婴对阵的吴行,突然被身后杀来的审食其、卢绾、吕泽、吕释之等人打乱了阵脚,正想逃走时,被众人围上来,一阵乱刀砍下去,即刻被剁成肉酱。

县大堂门前,人声鼎沸。夏侯婴把手一挥:“快快杀向城门,迎大哥刘邦带兵进城!”

望着潮水般的人流,吕雉哭了……

正在西门城楼上守城的士兵,看到刘邦带兵围城,个个心慌意乱。他们不愿放箭,亦不敢打开城门,只是呆呆对望。

这时,只见刘邦身骑白马,飞驰来到城外不远处,大喊一声:“城上士卒愿为我打开城门者,我将予重赏!”

说话间,挽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带有书信的箭翎,不偏不倚,正射在城楼门楣上。士兵取下,只见一束白绢上清楚写着:

“秦政害民,天怒人怨,义军仁师,救民于水火。若率先开城门者,加官重赏,若与沛令勾结者,屠戮亲族,定不轻饶!”

城上士兵看罢箭书,正你看我,我看你,无计可施之时,只听城内街道上,杀声盈天,早早守在近处的刘仲、周勃知道县令已经被杀,便率先领着一群人冲上城楼,大声呼喊:“县令已亡,投刘邦者皆有重赏!”

士兵们如梦方醒,知道大势已去,便纷纷放下手中的刀、戟,争着去打开城门。

终于,刘邦没伤一兵一卒,与城中朋友、乡亲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沛县城。

人流如潮,马嘶震耳。

当天,刘邦安顿好兵卒,带上随从,踏进家门。他首先跪在母亲的牌位前,痛哭大拜,又在父亲脚下大跪。刘太公颇有感慨:“我刘家人有出息了!三儿子有出息了!”

而后,见过哥哥嫂子侄子们,这才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刘乐、刘盈长高了,瘦了。孩子离开父母后,孤零寂寞,再次见到亲人,即使高兴,也显得有些生疏、拘谨。刘邦对孩子并不具有那种特有的慈父怜悯之情,总显得大而化之,若亲非亲。

看到吕雉的一刹那,刘邦心中竟百味杂陈,是快乐、自豪,是自责、愧疚?兼有之。他一把拉过吕雉,揽在怀里,柔软、温暖的女性让他心旌神荡,血腥风雨、对阵厮杀、饥渴逃遁,这一切把他历练得更加粗鲁、怪倔、放荡。他对一切毫不畏怯、毫不避讳。把孩子逐走,把房门掩上,把吕雉携上床,一场急风暴雨旋即骤起,一次又一次,潮起潮落,一次又一次,急切贪婪。吕雉的春心适时迎合,更变得我需你要,我欢你乐……

最终,二人气弱力尽,躺下动也不动时,静静的甜美才溢上身心。

“听说他们把你拿下大狱,你吃苦了。”

“比起你争杀拼斗,我在里面算是享福的人。”

“在里面他们欺负你了?是谁?你说。”

“他们不敢。有任敖这面挡风的墙护着,我就算没有受罪。”

“行了。往后跟着我,你尽管享福就是了,没有谁敢再欺负你。”

“你的兵将还要增多,地盘还能扩大吗?”

“哼!我要像秦皇帝一样,打江山、坐江山,让你跟孩子一起,万代千秋荣华富贵。”

“那你还……你还会要别的女人吗?”

“哈哈,女人只长着女人的心眼,女人只会看女人。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不用管,哈哈……”

夫妻二人心满意足之后,双双乘着夏侯婴赶的车舆,来到吕公的门上。

吕公兴致特高。他亲自出门迎接女婿女儿。他看到今天刘邦的阵势,很为自己的相术感到自豪。“我的眼力没有错,贵婿今天刚刚起步,将来有朝一日,你气吞山河,胸纳九州,天下尽归于你,我将与民同呼共庆。哈哈……”

在跟吕泽、吕释之见面时,刘邦知道吕释之在城中内应时,出力不小,便决定从即日起,把吕释之带在军中。吕泽忠厚、木讷,只能在家中耕种,照顾父亲。随后,刘邦与吕雉又在吕母的牌位前三叩九拜,追思怀念。

当天晚上,县丞大堂上,灯火辉煌。刘邦在此设宴,犒劳士卒,赏赐内应的众兄弟。席间,各方士绅轮番给刘邦敬酒,并同时跪地一齐让他主攻沛地,敬称他为沛公。刘邦异常兴奋,并乐于纳受。但是,他心中明白,论资历,他比不上萧何、曹参;论功劳,众兄弟不比自己差。此刻,自己必要极力谦让一番,看一看大家心里如何思想的。

刘邦手把酒盏,先敬萧何,并说:“你德高望重,沛地当属于你。”

萧何哪敢接受,忙于回敬,并再三纳拜说:“沛公尊号非你莫属,请你万万不要辞让。”

刘邦又依次敬过曹参等一班兄弟,大家皆众口一词:“同尊唯恭敬大哥刘邦为沛公,统领士卒,主攻沛地,为一方百姓造福。”

人人情真意切,个个心口一致,刘邦认为火候已到,便稳稳登上人生第一个宝座。

于是,他便要萧何任帐前主事;吕释之统领粮饷;夏侯婴任太仆,其余曹参、樊哙、周勃、灌婴、周苛、周昌、王陵、任敖、卢绾等为将各领一彪人马。经过他们议商之后,决定第一仗攻打胡陵。

刘邦说:“帐前议事,阵前拼杀,谁能打下地盘就奖给谁!”

由于士气高涨,各路人马通力协作,胡陵、方与两地相继被攻克。此时,刘邦的兵卒已扩至近五千人。

可让沛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由他出生入死,第一仗攻下的丰邑,竟被该地的雍齿,领当地壮汉三千,取而代之了。面对从丰邑跑回来的哥哥刘仲,他气得咬牙切齿,连声呼喊:“你真无用!真是无用!”

但是,接下来,由刘邦亲自带兵攻打时,仍然无功而返。

丰邑的雍齿一边奋力坚守城池,一边派人下书给泗水郡守,表示一心归于大秦朝,誓跟反秦的兵将拼到底。

刘邦打了败仗,心忧;但在此时,有张良来投,则大喜。不知为什么,刘邦钟情武将,而对文人儒生则生来腻烦。可是,他对张良却十分欣赏。平日,若听到文人那文绉绉的话像空脑子一样,眼下,在张良来投时的头一天夜里,二人促膝长谈。张良让他要严以治军,与民为善;要广纳贤士,结交天下豪杰。最后,提出让他带兵去投项梁:“依靠大树,不但可挡风遮雨,还会乘势发展自身力量。”

果不其然,在投靠项梁以后,得五千精兵,十员将官,三战丰邑,一举攻克。可惜,守将雍齿趁乱北逃去了魏国。

此时,以项梁为首的起义大军声势浩大。为彰显楚人强势,项梁依范增言,立楚怀王的孙子熊心为楚怀王。对各路起义人头领封官加爵,刘邦为砀郡长,封武安侯,仍守砀郡。

其间,东闯西荡,南征北战,刘邦从不把吕雉带在军中。吕雉有两次踏进军营,均被刘邦逐走:“军中无闲人,军中无女人,朝杀久战血雨闯荡,有谁能顾得了你跟孩子的性命?”

吕雉执意争辩:“我虽巾帼女流,但手刃顽凶仍有气力,平日还可照顾你……”

“大丈夫马上征战,马革裹尸,朝不保夕,还提什么照顾之事,回去,回去尽可守住家院。”

吕雉再也不敢多言,只好带孩子回家。

秦二世三年,秦将章邯带兵击败起义军并杀死项梁。侄子项羽继位领兵。

楚怀王为振作义军士气,召集各路将官,议商入关攻打秦都咸阳之事,同时约定先入关中者为秦王。

得知此消息后,吕雉更是坐立不安,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之前,刘邦仅带兵转战四方,离家不远,想去探望,一日一夜即可赶到。尔后,大军西行,千里迢迢,关山万重,征战前途未卜,如若兵败,他将去何地藏身;如若得胜,他还要不要我这个糟糠之妻?那我这个贵人之相还有什么用?

不行,我必去军中,即使不带儿女我也心甘,就算日后葬身异地我也情愿。

可是,这一次仍被刘邦赶回家中。

刘邦说:“此次远征,士卒将领无不挥泪抛妻别子,叩别父母双亲。离乡之情,无以言表。但军令如山,无人敢违。如我一人携妻带子,酒色不绝,将卒何以看我?军中士气何以提高?顽敌怎能挫败?从今往后,我必和士卒一心,饥渴同当,风雨同往,军心大振,入关灭秦当指日可待!”

一番慷慨陈词,令吕雉羞愧难当,只好掩面啼哭,悻悻而归。

临走时,刘邦特派审食其一路护送,同时让审食其在家中保护刘太公及家人的安全。

回到家中,审食其先行拜过刘太公,并把刘邦带人西征的事情和奉刘邦之命,专在家中照管家人的事细说一遍。

刘太公年岁已长,平日吃过饭无所事事,只好斗鸡、斗羊这一档子事,以此为乐,消磨时光。听罢审食其的话,他很大度地扬扬手说:“你既奉命行事,家中的事就请你承办。我是个吃饱了等饿的闲人,除去鸡、羊争斗的事能惊动我,除此,天上掉下石头我也不管不问。”

有了刘太公的一番话,审食其像领了令箭似的,走进县府,召集士绅,决意要把刘邦家的土屋草房扒倒,重新盖成海青砖瓦堂舍。不用说,这钱必要由士绅、百姓承担。

为了沛公的府邸,在座的士绅无人敢说一个不字,要的钱款再多,也只好咬咬牙承担。有钱人出钱、出粮,庶民出工。事情定准以后,择上黄道吉日,审食其让人在房屋原地上,扩大改建。审食其自己画出的草图:三进院落,回廊曲径,客堂、上房、书房、大厅外加后花园。庭院错落有致,很受刘太公的夸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审食其单单去吕家,求吕公看草图,观房址,待一切均为上佳之境以后,审食其这才去向吕雉汇报。

听罢审食其一番细细讲解,吕雉心头又甜又乐。从打进了刘邦家的大门,吕雉当晚娘,下田地,干不完的活儿,吃不尽的苦头。刘邦一天到晚,身不沾家,有时回来一次,就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干那种事儿,一切全是随着他的心愿走。对于大人孩子,他从来没有半点关心。可是这个审食其就不一样,他办事利落,一丁一卯,清清楚楚,大大小小的事儿,全合吕雉的心意,让吕雉听着舒心,看着开心。慢慢地,离开刘邦时的忧心被审食其的热火劲给舒缓过来了。

“嫂夫人,我跟你当舍人,你只管发话,我尽力去办,若对你的心调,不要夸奖;干得不好,晦暗不亮堂,你只管打骂,我绝无怨言。嫂夫人,我早晚都想听你一句话,有你的话我壮胆。”

审食其的话不光说得明白,那话音也清脆,像早晨入林的八哥鸟,让人心里舒服。

自从房屋开始施工,审食其几乎是长在工地上,虽然各项活计都派得明明白白,又有工头监督,但是他仍然不放心,走一遭,看一遍,稍有不顺心的地方,立马就叫停、重新改过来。

房屋的事他不放过,田地里的庄稼他仍盯着。按理说,田地的农活有农夫管理,该种的、该收的、该管的,人家干得井井有条。可是他审食其虽然抓不到把柄,却也从不放过。三天,在田地里走一遭,两天,到地头串一串。

其实,他是为了向刘太公讨好,向吕雉谄媚,借以取得主人的信任和欢心。

眼下,吕雉很是滋润,吃、穿、住、玩一应俱全,她不用操心,只需动动嘴即可。

可是,她仍不满意。物质上的富有并不能填补精神上的空虚。特别是漫漫长夜,给老人家请过安,把儿女打发入睡,当周围一片寂静以后,她的心开始躁动不安,双眼即使紧闭,依然无法入睡。她想着跟刘邦相依相偎的情景,刘邦的劲道,刘邦的莽撞,特别是那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折腾,让她神魂颠倒,酥软麻畅,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翻身下床,穿戴齐备,烛灯未及点亮,门外已传来声响:“嫂夫人,太公大人夜里要喝的发汗的药汤我早给送上,你放心。”

“好,我记下了。”

“刘乐、刘盈也睡得安稳。”

“好,这我放心。”

“将至三更,我这也该回去了。”

“回家吗?你……远吗?”

吕雉的话儿显得语无伦次。

“我家你是知道的,不远。”

“你……我是说……行吧……”

一句不完整的话,让人心里理不清楚。“你走了吗?……要不……”

门外说话的是审食其,他对吕雉的话无法理解,只是站在那儿不敢挪动。

门里一直没有动静。

隔着一道门墙的两颗心均怦怦跳动……

直到听见屋内挪动的脚步远去,久久听不见任何动静以后,审食其才转身轻轻走开。

为了打消寂寞,吕雉先让儿女来到自己的住房睡觉。可是,儿女虽然不是吃奶的孩子,可是咋咋呼呼、没完没了的话让她心绪不宁、烦躁不安,最后只好让他们又回到各自的床上。接着,她又把妹妹吕媭招来,不想仅仅一夜,使她喘气都不舒畅,因为吕媭身上那股熏人的狗腥气把她给憋闷得一夜没得好睡。吕媭呢,却抓住了理头:“谁叫你当初把我嫁给一个狗将军的?几年了,我听惯了狗叫,闻惯了狗腥气,一天离开那怪味儿吃饭也不香。这倒好,你又嫌弃我来了。行,我走,往后永远别见我。”

吕媭的脾气姐姐是心知肚明,她不跟妹妹还嘴,她要的是宽容,大度,是贵人的尊严和脸面。

中秋,气候怡人。黑夜像池水,漫过人心。

院子里阵阵秋虫鸣叫,越发显得幽静。

上午,刘肥在得到吕雉允许后,去拜见生母曹媛。刘乐、刘盈感到好奇,一个劲儿闹着要跟哥哥刘肥同去。吕雉怕吵闹,只得答允。兄妹三人,直到晚饭后上灯时分也没见回来,想必是被曹媛挽留住了。

白天欢快斗鸡斗羊的刘太公,感到很乏,晚饭时喝了一点儿烧酒,晕晕乎乎进入梦乡。

吕雉像以往一样,怅惘不爽。先在灯下待了好久,出外在院子里兜了一圈,这才进房卧下。只听那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传来,她像有了强烈的感应,折身起床,静听静候。

审食其在窗前停下脚步,轻声问:“嫂夫人晚安,我从工地回来太迟,望嫂夫人见谅。”

吕雉说:“你日夜操劳,辛苦异常,不必时时来牵挂我。”

审食其又接着说:“在县丞那里又听到沛公传来的捷报,西进战事进展顺利,嫂夫人不要挂念大哥。”

吕雉说:“我不挂念他是假,我一天之中,睁开眼、闭上眼,他一直在我面前晃动,想不去想他、念他,比登天还难。”

审食其说:“大哥早早料到这一招,特差我在此,以解嫂夫人烦恼。”

“此话放在嘴上说说还行,只是……

审食其立即离开窗台,来到门前,刚要敲门,不想,门早已轻轻闪开,吕雉正站在门边。星光下,审食其只见一位乳白体态,如幽灵般闪现面前,一阵馨香,芬芳馥郁,他的身子晃了一晃,差点儿栽倒在地上。没想到的是吕雉扶住他摇晃的身子,又用纤柔小手拉住他,款款而行来到床前。

审食其早被香气给冲昏了头,他辨不清此时是在凡间还是在梦中,他不顾一切,奋力向前一扑,抱住吕雉,双双倒在床上……

终于,吕雉又回到久违了的境地,欲飞欲飘、欲人欲仙,一次次欲罢不能,一次次奋力重复,最后,从她嘴里发出细声呻吟……

暴突的行为终于停息下来。

似乎从梦中回到凡界的审食其深感不妙,立即折身起来,不料,身子早被一双柔软韧劲的手给紧紧扣住:

“想走?”

“嫂夫人饶了我吧,我审食其该死!”

“不想再搂我的身子了?”

“你杀了我吧!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大嫂!”

“只凭着一句‘对不起’就想脱身一走了之?没门!”

“嫂夫人你想……你要把我怎样……”

“你先说,为何敢胆大妄为?”

“嫂夫人美若天仙,我早已垂涎三尺……”

“你单等沛公远征不在家,就花言巧语迷惑我,只一个对不起就能蒙骗过去?”

审食其整个儿瘫在床上,身上虚汗如瓢泼。

吕雉则从容淡定,穿戴整齐后,才让审食其起身穿衣。

黑暗中,审食其如一只断了脊梁的巴儿狗,身子几乎能伏在地上。

吕雉没有再难为他,用手把他拉起来,推着他的后背走到门前,仅向他抛出一句话:

“好好想想,待初十晚上再作理论。”

听到身后关门声音,审食其的身心才泛起一股热火,传遍全身。他迈着轻步,一口气儿跑回家中。

第二天,审食其托人前来禀告吕雉:偶感风寒,卧病不起,请允休息治病。

吕雉未敢怠慢,领上自己的儿女,亲自到审食其家中看望。

刚进门,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儿直冲脑门。审食其卧在床上,额头上敷了一块湿麻巾,以图退热降火,双颊赤红,双目紧闭,鼻翼一翕一张。

吕雉在审家没有迟疑,把带来的礼物放下后,叮嘱家人细细照料,便返身回走。她真怕醒过来的审食其再被自己给吓着了。

审食其就是被惊吓击心而病倒的。

当晚,他回到家中,全身凉得吓人,睡到半夜,全身火烫,口中喃喃直讲胡话。他梦见自己被一只大鸟抓起,利爪刺到肉中,在半空中随鸟飞行,疾风掠过,全身冷得直打战。一时,他被那大鸟丢在一只沸沸热油的大青铜鼎中,在油锅中,他拼命挣扎,可怎么也爬不出来。最后,审食其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才完全醒过来。他下床以后,打算第二天就去刘太公府上应差,可是,他心底依然慌乱,头脑还阵阵发晕。

等到初九日,审食其身子完全康复以后,于初十日走到刘府大院。

吕雉见到他,一没有问候病情,二没有安慰心情,而是极诡秘地窃窃一笑,柔声柔气地说:“你真是个守信用的好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审食其一时愕然不语,难道自己又疏忽了什么大事情吗?他立时语塞。

吕雉笑了,说:“忘了吗?我让你初十晚上来见我,你是如约早到的人。”

审食其内心的惊吓,似乎有所抬头。他故意干咳一声:“嫂夫人的话我是谨记在心,从来不敢疏漏。”

“好吧,白天你去各处察看一下,你不在家,一切好像都乱糟糟的。”

听了吕雉这句不是表扬的表扬话,审食其则十分舒心。心里暗暗思忖:或许晚上有什么大事。

一整天,审食其心神不宁,他绞尽脑汁尽在想如何应对晚上的事。

入夜,万籁俱寂。

审食其待在吕雉门前,足足有一个时辰。他不喊亦不叫,更不用手推敲,他执意用诚实的心态,静静等候以求换取吕雉对他的原谅。

全身沉浸在凉丝丝的秋意之中,并不令人恣意快活,而是一股凉意紧紧锥心。那天,吕雉的冷语质问,虽然声不厉,语不烈,可是他的心里却像刺进一把刀。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时,门轻轻打开。令他万分惊讶的是,眼前的情景和上次一模一样,吕雉的柔软体态,蒙面扑鼻的阵阵异香,仿佛又让他旧梦复发。他不敢造次,不敢妄想,连连击打头部,极力让自己清醒下来。

可是,在一片芳香的气息中,他那道清醒防线不攻自破。他依偎在吕雉的怀里,进到房里再次双双倒在床上。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令人心醉的欢愉之后,吕雉一句也没有恫吓、谴责他,而是让他在她怀里任意作为。最后,吕雉轻轻问一句:“你的身体无恙了?”

“谢嫂夫人,我已经完全康复了。”

“今后,你还想到我这儿来吗?”

“我……我……”

“尽管说心里话,我绝不怨恨你。”

“我想……只是怕……”

“放心吧,只要你想就行,别的什么也不用再说。往后逢十日你即可来这儿,嫂嫂我一准会满足你的。”

天呀!与上次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这些话、这些事儿虽然就在眼前,可是审食其终不敢完全信实。他的喉咙有些因紧张而变腔变调,颤颤地说:“大哥他日后……”

“日后是日后的事,只要你有胆就行。”

此时,审食其周身又涌出汗水,但不是惊吓的冷汗,而是潮起潮涌的热汗。随之,他轻轻叫一声,又急急奔向销魂的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