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东门街上那一溜屋子，全都是黑漆漆的，家家灯火熄，老少已安眠。但有个窗户里仍透出一丝光亮。窗户下，灯盏旁，寂寂地坐着个男子。他手中端着一个小酒杯，在闷闷地喝着小酒。此人，脸上瘦瘦的，眼中阴阴的，他就是沛县的县丞吴国文。

对面，一张雕花镂叶的卧榻，榻上被翻红浪，被里拥着红装，就是他的老婆晏氏。此时，这晏氏欲望正浓，在一个劲地催她老公：“夫君夫君，你快来呀！”

她老公烦了，腻了，把酒杯往案上一扣，喝道：“你没看我正有事吗？”

“什么事啊？”

“我有公事！”

“在家里办什么公事啊？成天到晚在衙门里批批点点，累死累活，你还没干够啊？你只是个县丞，又不是县令，即便是个县令，回家也有个休息的时候啊。你这么热心公事，朝廷怎么就没给你多发饷银呢？”

“到底是妇道人家，不明事理。我说的公事，里面就有白花花的银子。”

晏氏是个听不得银子的女人。丈夫这么一说，她来劲了，将被子一掀，趿拉着鞋，晃到案前，偎在老公身边，连忙问：“哪来的银子？这是个什么样的公事？你快说吧，我们家里如今缺的就是银子啊！……姑爹的那个邻居，等着要钱用，打算把他的一边厢房卖掉，大小六间，只要一百六十两。我们现在七凑八凑还差四十两，夫君，你快说，你这个来银子的事，到底是个什么事啊？”

于是，吴县丞就讲到了泗水亭长这个小小官位之事：在今天下午的会上，他挡住了萧何的提议，并不是什么为公计议，而是有自己的小九九。这泗水亭长虽不算什么高位，但也不能不说是一个肥缺。拿着这顶小官帽，好好来运筹操作一番，完全可以做到公私兼顾：为公，他辛苦操劳，为县里找到了人才；为私，他可以趁机捞一把。

“你说说，这件事搞成，能搞多少？二百两？三百两？”

“五百两应该不成问题。”

“哈，我们发财了！哎，要不要给罗县令也孝敬一点？”

“绝对不可以。你不知道，那是个不转弯的人，弄得不好反而要出大麻烦——现在的问题是，我到哪里去找这样一头肥猪？”

于是夫妻俩就陷入了沉默。

突然，这县丞婆娘拍腿叫道：“有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们隔壁邻居——秦学周呀！”

吴县丞沉吟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嗯，就是他。”

这秦学周，有这样几个特点：第一，他有钱。如果他没钱，找他屁用？秦学周的爷爷原本是个经营骡马生意的大商人，原籍留县，发财后才在沛县买下一幢房子；秦学周的父亲却是个浪荡公子，坐吃山空，把家产给毁掉了一大半。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爹去世后，秦学周还是继承了一大笔财产。据说，如今秦学周的箱底，不说上万，几千两银子是有的。第二， 秦学周的爷爷爱财；秦学周的老爹爱嬉游浪荡；这秦学周却是另一类性格——爱名。他最喜欢人家说他聪明，有才华。然而恰好相反，他的智商不高，书读得实在不好。可为了张扬自己的名气，他偏偏在自己家里办了个学馆，把学龄孩童收拢来，由他授课，让他过瘾。据说，他把“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首诗作了这样的解释：“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讲在河洲之上，关着一只斑鸠，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都想要这只斑鸠，于是他们就去求这只斑鸠，可是求呀求呀，两个人都没有求到。孩子们，懂了没有啊？”

这件事传了出去，好些人哈哈大笑，好些人连连摇头，都说他在误人子弟。但是家长们依然乐呵呵地把孩子送去。何也？这秦学周只是要过当先生的瘾，他不收学费，还包孩子们吃个免费中餐。

第三，秦学周人生最大的目的，就是想当个官，可七求八求，到了五十来岁也没能如愿——他运气不佳。

这下碰上了。秦学周有所求，吴县丞恰巧又盯上了他。

“这笔生意，应该搞得成！”吴县丞轻轻道。

他老婆赶快道：“事不宜迟，你赶快去找他，立马就去！”

钱可以让一个纯洁的女人失去贞洁，钱可以让一个干净的男人失去廉耻，钱可以让父子不像父子，夫妻不像夫妻，兄弟姐妹不像兄弟姐妹……总而言之，钱可以让人变得不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