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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开国丞相萧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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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如墨,静谧萧然。

突然,一条金蛇咬破了黑夜。金蛇渐游渐近,只见一团团光斑。啊,看清了,原来是成千上万支火炬!

此夕何夕?秦末时期。

此事何事?农民闹事。

就是这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农民闹事,酝酿了三年之后的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农民起义,时间是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后来,汉朝的司马迁在《史记》中这样写道:“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常与人佣耕,辍工之陇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庸者笑而应曰:‘若为庸耕,何富贵也?’陈涉叹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陈涉有翻天大志,大泽使蛇化龙。秦二世元年七月,他和吴广在大泽乡揭竿为旗,斩木为兵,中国历史上惊天动地的第一次农民起义开始了。

司马有记,后人皆知。

可历史上的事,有史笔记下的,也有史笔没有记下的,这很自然。

这里是江苏的留县,农民闹事了。其实中国的农民,忍辱负重,苦捱岁月,木然如牛,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拿血肉之躯,来试官府这把利刃钢刀?可一旦突破万不得已的底线,那就是驯牛发烈,黔首狮吼。此刻,这上万名留县百姓,发烈了,狮吼了!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举着火把,喊着骂着,挤到了留县县城的城门底下。

领头的汉子,名叫杨春。二十来岁年纪,虽不是五大三粗的莽汉昂藏,却是秀目修眉的一表人才。他站在人群的最前头。他的后头,是黑漆漆的一口棺材,棺材的盖子放在一旁,棺内的死者,是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胡德良。

留县县令来这里上任才半年。此人姓高名朝毅。很有意思,他姓高,却是一位身材矮小之人。他常自嘲说:“矮有什么?当年齐国的晏子,为国使楚,滔滔雄辩,大义凛然,不辱使命,他不就是一个矮子!”新县令俨然以齐国晏子自居。街上有无知孩童喊他“高矮子”,他只是笑笑;而县衙中的许多属员,偶然叫他一声“矮哥”,他也不加责备。高县令还常说,“为官者显示威严,不靠板着面孔装正经,而要靠肚子里的真本事。同时手里要有几招霹雳手段。”他的真本事就是法令条文背得滚瓜烂熟;他的镇得住人的威严就是不怕突发事件。的确,他办事果敢。

就在昨天,高矮子命县衙吏掾全员出动,并让他们带上衙役,前往各地催缴税银。临行前他给众人打气道:“大家不要心慈手软,该恶就要恶,该凶就要凶!当今世道,就是一个‘钱’字。皇上向我要钱,要得对。皇上是为了我们大秦朝。有钱就有大秦朝,钱越多大秦朝就越强大。我自认为我是个能吏,是个好官。能吏好官的标准是什么——钱!就看他搞不搞得到钱?向谁要?向老百姓要,羊毛出在羊身上。黔首百姓,生来就是交粮纳税的,生来就是受人支使的,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胡说八道的儒家狗屁!人间永远有贫富贵贱之分,我等就是来管理这些下等人的。这些下等人其实并不穷,乌龟一块壳,有肉在肚里,只要去挤,油水还是蛮丰富的。你等尽管放开胆子去要,放开手脚去收,不要怕前怕后畏首畏尾。出了麻烦,有我矮哥给你们顶着!”

有了县令如是之言,吏掾们何忌之有?于是他们如猎鹰一般,张开翅膀扑向乡村,一阵搜刮,果然收获不小。可跑到黄村的时候,一个叫黄石才的农民竟敢顶撞,据理力争,抱着家中的一袋麦子不肯放手。当衙役们的鞭子和拳头向他倾泻下来时,突然站出来一个打抱不平的中年汉子胡德良出手阻拦。但终因寡不敌众,一顿拳打脚踢,鞭落如雨,可怜胡德良被活活打死了!

吏掾们赶着大车,迅速地回到了县里。

高县令对吏掾的表现非常满意,于是设宴嘉奖。他举杯道:“无有大事无有大事,浩浩大秦,死一黔首,乃小蚂蚁耳。何况他是抗税不交,该死!别怕,一切有我矮哥给你们担着。来,喝酒!”

却万万想不到,蒙昧黔首也有翻脸的一天,此时此刻,上万支火炬,正在城门前烈烈燃烧。

“慌什么?”矮子县令大喝一声站起来,接着说道,“每逢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咱们当官的,吃皇粮的,面对突发事件,要的就是一个‘静’字,要冷静……几只小跳蚤能翻得了卧榻上的被子吗?走,到城头上看看去!”

这个上任才半年的县令,有意要大家看看他处理突发事件的真功夫。

可是,当他带着吏掾们登到城墙上,望着那一片火炬,那黑压压一片浩荡人群,特别是望到那黑漆漆一口棺材时,这个自诩为果断勇敢的矮子县令,一下子浑身哆嗦起来:“我……我胸口有点疼!”

一个属员赶快把他扶到了城墙下边。另一个属员连忙搬过来一个小墩让他坐下。

外边,拍打城门声、叫喊声、嘈杂声阵阵袭来,高县令越发慌乱了:“这,该怎么办?”

有个谷姓吏掾献计道:“大人勿慌,身体要紧。我看要马上采取这样两手:首先,和他们对话,尽量把他们劝导回去,此为上策;其次,要让县衙卫队赶快集合,以防万一。”

高县令忙道:“说得好!我这就赶快回去布置县衙卫队的事。这劝导嘛……老谷你的口才好,本县令授你以权,你就全权代表去对话吧。”说完便急忙开溜。

谷吏掾“咚咚咚”爬到城门顶上,放开喉咙喊道:“父老乡亲们!请静一静。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有理有节地向县堂大人上达,不要采取这种行动嘛!”

杨春指着那棺材说:“官兵欺压百姓,滥杀无辜,我们要求严惩凶手,讨还公道!”

农民一齐吼道:“严惩凶手!讨还公道!”

谷吏掾喝道:“他抗税不交,罪有应得!”

“胡德良是打抱不平!”

“胡德良是主持公道!”

谷吏掾又喝道:“什么主持公道!他是煽动抗税,死有余辜!”

“他没有煽动抗税!我们全都交了税!”农民纷纷喊道。

杨春道:“我们每丁都交了三十文,怎么没交?”

谷吏掾道:“县衙晓谕,每丁增加二十文,你们交了没有?”

“今年大旱,田中颗粒无收。那三十文还是我们借贷来的。”

“周边的县都没有增加,唯有我们留县增加二十文,这是何道理?”

谷吏掾:“百姓纳税,天经地义。叫你们交多少,你们就得交多少,这就是道理。”

杨春厉声喝道:“你这是蛮道理!——狗官!”

“狗官!狗官!”

“昏官!贪官!”

“是强盗,是行抢的官!”

一老者哭诉着:“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这样子下去,我们老百姓还有个什么活头啊?强盗们抢,还有个律法可以制裁,可这些官吏们如此抢劫,谁个来治他们?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啊?”

“不要信口胡说!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小心你回不去!”谷吏掾吼过以后,转换口气说,“乡亲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利害权衡,大家想想。你们都有家有室,都有妻儿老小,不要陷到麻烦里拔不出来啊!回头是岸,现在还来得及,我劝你们不要听信小人蛊惑,都回去吧。”

这句话颇有作用,一下撞到了许多人的心坎上,于是一些胆小怕事的农民便踌躇起来,好些人开始向后退缩。

杨春见状,赶快喊道:“乡亲们,可怜德良兄弟正值壮年,家有妻小,就为几句公道话,便死于狗官之手。他是为大家而死的,我们能置之不管吗?不能,我们一定要向官府讨回公道,一定要叫杀人者偿命!”

有人喊:“叫杀人者偿命!”这一喊,开始退缩的人重新振作起来。

许许多多的人跟着喊:“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趁着这又一次奋起的群情,杨春振臂高喊道:“我们要冲到县衙讲理去!来呀,把这城门撞开!”

农民们早就准备了一根用来顶撞城门的大树,在杨春的指挥下,在一片震天的吆喝声中,城门终于被撞开了。

当农民们汹涌向县衙奔来之时,矮子县令正在大堂边一间小房里惊悸筛糠。谷吏掾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老谷,怎……怎么样?”

“衙役们已经布置好,齐刷刷守在衙前的台基上,防止暴徒冲进大堂。大人,为安全起见,我想你还是先从后门出去避一避吧,这里由我们来对付。”

“好好好!还是老谷你想得周到。老谷,你放心,事情过后,我一定向上司为你请功。”说到这里,县令又不无担心地问道,“老谷,你估计能守得住吗?”

“大人放心,我谷某心里是有数的,别看这些乡下佬人多势众,农民嘛,都有个软肋,怕来真格的,他们最怕——血。我等会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捅死他几个,保管他们作鸟兽散。哈哈哈哈!”

谷吏掾打着哈哈,一身豪气,转过身,向前衙大步奔去。这样子的人,其实才配当县令。

接下来呢,果真就是见血时刻。农民们涌到衙前,望着灯笼映照下的那一把把明晃晃的出鞘钢刀,他们全怔住了。但在杨春的呼唤下,一些不信邪的愣头青还是冲了上去。于是,噼里啪啦的一场厮杀、拼打开始了……最后,当真的是血溅眼前,尸横遍地。见此情景,一些农民就给吓住了,后退了,散开了。

当杨春准备再一次冲上去之时,却被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紧紧地拽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他的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