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26 风儿讲的故事——贵族瓦尔德玛·戴伊和他的女儿们
26 风儿讲的故事——贵族瓦尔德玛·戴伊和他的女儿们

当风吹过草地,青草就像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了涟漪;当风吹过田野,麦田就像一潭湖水荡起了波浪。这便是风儿在翩翩起舞。不过我们还是来听它讲故事吧。它是用歌声把故事唱出来的,风在树林里唱出来的歌声,与它在墙壁上的风孔、裂缝和开口的地方唱的是不一样的。你看,风在天上是像在驱赶一群绵羊似的追逐着云彩;你听,风在地面上呼啸着穿过敞开的城门,如同守门人在吹响号角。它呜呜呜地叫着,吹进烟囱,吹进壁炉,那声音是多么独特啊,于是火就噼里啪啦地飞溅着火星,熊熊地燃烧起来,把房间的各个角落都照亮,这里是多么温暖舒适,坐在这儿听风儿讲故事又是多么惬意啊。还是让风儿自个儿来讲吧!它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吧,它知道许许多多的童话故事,比我们所有人知道的还要多。现在我们就来听它讲的故事吧。

“呜!呜……呼……去吧!去吧!”——这就是风儿所唱的民歌中的叠句部分。

“在联结卡特加特海峡和波罗的海的那条‘巨带’般的海峡岸边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庄园,庄园房子的墙壁是红色的,非常厚实,”风儿说,“我认识墙壁上的每一块砖石,以前,还砌在马克·斯蒂格城堡上的时候,我就见过,可后来城堡却不得不拆了,这些砖石又在另一个地方给砌了起来,建起一堵新的墙,一座新的庄园——这就是波热毕庄园,它现在还在海滨呢。

“我见过居住在庄园里的那些高贵的先生们和他们高贵的太太,还有他们的后代,我都认得他们。现在,我要给你们讲一讲瓦尔德玛·戴伊和他的女儿们的故事。

“他举止十分高傲,因为他有皇室的血统!他可以吹嘘的不仅仅是会猎鹿,也不仅仅是把满满的一大杯酒一口气喝个精光,他还有许多高贵的事迹可以吹嘘。他的管理是专制的。‘事情得这样。’他习惯于这么说。

“他的太太穿着金线绣花的衣服,高视阔步地在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踱来踱去。壁毯十分华丽,家具非常贵重,并且很有艺术品位。她有许多的银器和金器陪嫁过来。地窖里藏满了德国啤酒。剽悍的黑马在马厩里嘶鸣。波热毕庄园十分豪华气派,这时的庄园有的是金银财宝。

“他们有三个孩子,三个都是娇美的姑娘,叫艾黛、乔安娜和安娜·多萝茜娅。我现在依然记得她们的名字。

“他们是有钱人家,豪门望族,生在富贵中,长在富贵里!”

“呜!呜……呼……去吧!去吧!”风儿在唱着歌,继续讲着故事。

“我在这里没有看到其他古老的庄园里常看到的那种情形:出身高贵的女主人坐在大厅里,与女仆们在一起摇纺车。在这里,女主人弹拨着洪亮的吉他,和着琴声唱歌,她唱的并不总是古老的丹麦歌曲,还唱一些极具异国情调的民谣。这里很有生活情趣,主人也十分好客,远近宾客云集,音乐不绝于耳,酒杯叮当相碰,连我都没办法把这些声音淹没!”风儿说,“这儿有的是狂妄傲慢和铺张做派,可就是没有对上帝的敬畏!”

“就在五月的第一天晚上,”风儿说,“我从西边来,看见有些船只在波涛中颠簸,船上的人都在拼搏,有的却在海难中被抛到日德兰半岛的海岸边。我匆忙奔跑穿过荒野和郁郁葱葱的日德兰东海岸,越过菲英岛,哀叹着刮过大海峡。

“后来,在西兰岛的海岸边,在波热毕庄园附近,我躺下来歇歇,那儿有一片辽阔的橡树林,现在仍然很茂密。

“附近一带的年轻小伙子常常到橡树林中捡树枝柴草,他们专捡那些最粗的、最干的。他们把树枝柴草带进村子里,堆成堆,点起火来,姑娘们和小伙子们围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唱歌跳舞。”

“我一声不吭地躺在那里,”风儿说,“不过我轻轻地碰了一下其中的一根树枝,那是最英俊的一位小伙子堆的,于是他的那堆树枝点燃了,火焰升得比谁的都高。就这样他当选为头领并获得‘牧羊人’的荣誉称号,同时他可以先在这一群姑娘中挑选一只他的‘小羊羔’。这儿充满了欢乐与幸福,远远胜过我在富有的波热毕庄园男爵府大厅听到的。

“一辆六匹马拉着的金光闪闪的车子向男爵府驰去,波热毕庄园高贵的女主人就坐在这辆马车里,同行的还有她的三个女儿。这三位姑娘年轻、娇媚,简直就像是三朵迷人的鲜花:玫瑰、百合、淡雅的风信子。她们的母亲却是一朵高傲的郁金香。大家都停止了游戏,朝她鞠躬敬礼,可她谁都不理睬,跟谁都没有打招呼,人们也许会认为,她是在担心她自己的腰太纤细太脆弱了,容易受伤,就像那开在脆弱的花梗上的郁金香,只要稍微一弯就会折断。

“玫瑰、百合和淡雅的风信子——是的,她们三个人我全都看见了!她们会成为谁的‘小羊羔’呢?我在想:她们的‘牧羊人’将会是一位豪侠的骑士,或者是一位王子!呜!呜……呼……去吧!去吧!

“是的,村民们继续跳舞,她们驾着车子离开了这里。夏天驾临附近所有的村庄。”

“可就在那天夜里,当我再起身的时候,”风儿说,“那位高贵的夫人就躺了下来,再也不能起身了。她死了,就跟我们每个人一样,都会死的,并没有什么新奇的。瓦尔德玛·戴伊悲伤地站着,沉思了一会儿,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说:‘最高贵的树都可以弯下来却不会折断。’女儿们都哭了起来,这时候庄园里的每个人都在揩眼泪,戴伊夫人走了,——我也走了!呜!呜……呼……”风儿说。

“我又来了,我常常回来,刮过了菲英岛,刮过‘巨带’海峡的水面,在波热毕海滩上坐下来歇歇,就坐在那片辽阔的橡树林旁。鱼鹰、斑尾林鸽在这里做窝,黑鹤、蓝渡鸦在这里筑巢。正是初春时节,它们有的刚刚下蛋,有的已经孵出了雏鸟。你瞧瞧它们无可奈何地飞来飞去,你听听它们愤怒的叫骂声!你还可以听到斧头在砍树的响声,一下接着一下!树林要被砍掉了,因为瓦尔德玛·戴伊想要建造一艘豪华的大船,一艘有着三层甲板的战船。这船国王肯定愿意买的,因此这片作为水手们的航标、鸟儿们的家园的树林才会遭此厄运。伯劳只身落荒而逃,它伤心地飞离这里,它的窝连同来不及带走的雏鸟都给毁了。渔鹰和林子里所有其他的鸟儿都陆陆续续地无家可归了,它们在昔日的家园上空盘旋着,那巢里还有它们刚下的蛋,有刚刚破壳而出,还来不及睁开眼睛的雏鸟,在愤怒和恐惧中它们哀号不已。我了解它们的心情。只有乌鸦和渡鸦用嘲笑的口吻高声叫喊着:‘走吧!走吧!离开你们的窝吧!离开你们的窝吧!’

“在树林中,在一群正在工作的工人的旁边,站着瓦尔德玛·戴伊和他的三个女儿。听到鸟儿们的怒叫声,他们都放声大笑起来,只有最小的女儿安娜·多萝茜娅例外,她心里为鸟儿们的遭遇难过。工人们正要放倒一棵已经半死的树,这棵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有一个黑鹳的巢,巢里的小鹳鸟们正好探出头来,于是安娜·多萝茜娅替它们家求情,泪水在她的眼眶里直打转,她求大家别砍这棵树。于是,这棵树总算被留了下来,保留了树上黑鹳的巢,而这棵树却没什么可说的。

“砍啊,锯啊,一艘有三层甲板的大船终于建成了。这艘船的主建造师虽然出身寒微,人倒也长得仪表堂堂,他的眼睛和前额流露出一股聪明劲儿。瓦尔德玛·戴伊非常喜欢听这个年轻人谈话,十五岁的大女儿艾黛也是这样。年轻人一面为小艾黛的父亲造船,一面为自己建造了一座空中城堡,梦想着他和小艾黛能作为夫妻生活在里面。当然啦,要是这城堡是用真实的砖石砌的墙,有壁垒和城壕,有树林和花园的话,他的这个幻想或许也会成为现实。尽管他多才多艺,可他依然不过是一只寒酸的鸟儿,一只麻雀怎能与孔雀共舞呢?呜!呜……呼……我赶紧跑开了,他也赶紧跑开了,因为他不敢再待下去了。小艾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因为她也只能这么做。

“黑色的骏马在马厩中嘶鸣着,这些马值得一看,而且的确也有人在注视着它们。国王亲自派舰队司令来视察这艘新战船,商讨购买的具体事项,舰队司令带着十分羡慕的口吻不住地夸奖这些骏马,这些马就被锁在马厩中了。这一切我听得一清二楚的,”风儿说,“我随着这几位身份高贵的先生们走进敞开的马厩,把一根根金条似的草料吹到他们的脚下。瓦尔德玛·戴伊想要的是金子,而舰队司令想要的显然是那几匹黑骏马——因此他才那样称赞它们。可是瓦尔德玛·戴伊却没有领会这层意思,因此船也没有卖成,就用木板遮盖着,搁在海滩上——一艘从未下水的诺亚方舟。呜!呜……呼……去吧!去吧!这一幕令人觉得太遗憾了。”

“冬天,冰雪覆盖在田野上,‘巨带’海峡上满是浮冰,我就把冰块吹向岸边,”风儿说,“渡鸦和乌鸦成群地飞来,一只比一只黑。它们在海滩上那艘弃置的孤船上落脚,用沙哑的声音为不复存在的树林,为许多可爱却被毁坏的鸟巢,为无家可归的小鸟而哀鸣。所有这一切完全都是那一大堆垃圾——那艘不可一世,却从没有出过海的大船造的孽。

“我把雪花搅得漫天飞舞,雪花像巨浪一样高高地环绕在船舷周围,压在甲板的上面!我让它听到我的声音,听听风暴说些什么话。当然,我在尽我的职责教它航海知识。呜!呜……呼……走吧!走吧!

“冬天过去了,春夏秋冬转瞬即逝。就像我一样,随着雪花的飞舞,苹果花的飞舞,树叶的飘落,也消失不见了,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去吧!去吧!去吧!男男女女也跟着去了!

“可是,瓦尔德玛·戴伊的女儿们还依然年轻,小艾黛依然是一朵玫瑰,十分美丽动人,就跟造船的主建造师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好看。她常常若有所思地站在花园里苹果树旁,这时我便抚摩着她一头棕色的长发,她没有觉察到我把苹果花撒在她飘柔的秀发上,她正透过花园中树木的浓密枝叶,凝视着那轮红色的太阳和那一片金黄色的天空。

“她的妹妹乔安娜像一朵百合花,亭亭玉立,明艳动人。她总是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头抬得高高的,跟她母亲一样,好像长在一根脆弱的花梗上似的。她喜欢进出那挂着祖先画像的大厅。在那些画像中,夫人们都身穿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她们的发髻上都戴着缀有珍珠的小帽,她们都是那么端庄温雅!她们的丈夫要么披着铠甲,要么披着昂贵的松鼠皮衬里的披肩和蓝色硬皱领的大氅。他们的剑是佩在大腿旁,而不是挂在腰间。将来有一天乔安娜的画像会挂在墙上什么地方呢?她的高贵的丈夫长得什么样子呢?是啊,这就是她心里所想的,她嘴上常常念叨的。每次我呼啸着穿过长廊进入大厅又转身出来的时候,都听到她的独白。

“安娜·多萝茜娅依然像朵淡雅的风信子,她还只有十四岁,是个文静并喜欢沉思的女孩子。她那双深邃碧蓝的大眼睛如梦如幻,不过她的嘴角依旧挂着童稚的微笑——我没办法将她的这种微笑吹掉,也不愿把它吹掉。

“在花园里,在空空荡荡的小路上,在田野中,我都遇见过她。她在采摘各种花草,她知道父亲可以把这些花草煎成各种药水和滴剂。瓦尔德玛·戴伊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不过也的确很有学问,多才多艺——人们早就注意到了,并在私下谈论着。即使是在夏天,他家的壁炉也总是生着火,他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让炉火烧上几天几夜。不过他极少谈及自己在干什么。自然界的秘密力量往往是在孤独中发现的,那么他肯定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就能破解和应用其中最强大的力量——提炼出的黄金!”

“他正是这么盼望着。因此,火炉一天到晚总是在冒烟,总是在噼里啪啦地喷着火焰。是的,当时我也在那儿!”风儿说,“‘别干了!快住手吧!’我唱着穿过烟囱,‘你什么都得不到,结果只有浓烟和灰烬!你胡闹是要吃苦头的!呜!呜……呼……住手吧!住手吧!’可是瓦尔德玛·戴伊却不肯放弃。

“马厩里的那些骏马,它们变成了什么?原先装在碗柜和箱子里的金银器皿,田野里的母牛,还有财产和庄园呢?——它们统统都在炼金坩埚里熔化掉了,可是金子却依然没炼出来。

“粮仓、食品室、地窖、库房统统都空了,人数减少了,老鼠却增添了不少。这边一块窗玻璃碎了,那边一块窗玻璃裂了——我用不着经过门就能进去了,”风儿说,“按理说,哪家烟囱冒烟,哪家就是在做饭了,就快有饭吃了;可这里的烟囱也冒烟,却是把这一家子人的饭都吞食掉了,这完全是为了提炼金子的缘故。我在院子里刮着,发出的声音像是一个看门人吹着号角,可是这儿却见不到看门人,”风儿说,“我转动房屋尖顶上的风信标,它吱吱嘎嘎地转动着,就像守卫打鼾一样,可是却见不着守卫,老鼠倒有的是。贫穷摆在桌面上,贫穷待在衣柜里,贫穷藏在食品柜中。门的折叶脱落了,处处都有裂缝断痕,我可以随意进出,”风儿说,“因此这里发生的一切我全知道。

“在烟雾和灰烬中,历经许许多多悲伤和不眠之夜,他的胡须和头发变白了,他的额角出现深深的皱纹,他的皮肤也枯黄了,但他的眼睛里依然渴望着金子——他梦寐以求的金子。”

“他没有弄出金子来,却弄来了一大堆的债务。我把烟雾和灰烬朝他的脸上和胡须上吹去。我唱着歌从破碎的玻璃窗和墙上的裂缝中进去,一直吹进他的女儿们的衣柜里去。那里面的衣服都褪色了,破旧了,因为她们老是穿这几件衣服。这支歌不是在她们儿时的摇篮旁边唱的!气派豪华的生活现在变成了贫困的生活!现在我成了这座城堡里唯一高声唱歌的人了!”风儿说,“我用雪把他们封在屋子里——人们常说这样暖和些。他们已经没有可以用来烧火取暖的木柴了,那片供给他们木柴的树林已经被砍光了。天气冷极了,冻得刺骨,我呼啸着冲进窗口,穿过走廊,越过屋顶,主要是为了活动一下手脚。由于太冷了,三位出身高贵的女儿们都只得躺在床铺上,他们的父亲冻得钻到皮褥子底下缩成了一团。既没有吃的东西,也没有烧火取暖的柴火,这就是贵族的生活方式!呜!呜……呼……罢了吧!罢了吧!可是尊敬的戴伊先生却还不罢手!

“‘冬天过后春天就来了,’他说,‘山穷水尽便是柳暗花明——不过我们要有耐心,我们得耐心等待!现在我们的一切财产都抵押出去了。现在我们已经是处于谷底了——接下来便要好转了,金子马上就要到手了!就在复活节那天!’

“我听见他望着蜘蛛网喃喃自语:‘你这勤快的小织工!你教会了我坚忍不拔,每当你的网被弄破了,你总会重新把它修补好!万一整个被毁,你也不气馁,毫不犹疑地从头再织!——坚忍不拔,不屈不挠!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向你学习,最后才会取得成功!’

“复活节的早晨,教堂里钟声齐鸣,太阳在天空嬉戏。他狂热地工作着,已经是几天几夜没睡了,又是加温又是冷却,又是搅拌又是蒸馏。我听见他像一个痛苦的灵魂在叹息,我听到他在祷告,我感觉到他屏住了呼吸。灯灭了,可他并没有注意到。我吹了一下炉中的煤炭,火光映红了他那张惨白的面孔,他的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不过这时却越睁越大了,好像就要迸出来似的。”

“‘看这个炼金的玻璃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呢!又纯又沉!’他颤巍巍地把它举起来,兴奋地叫喊:‘金子!金子!’他的头脑有些晕眩,我简直可以把他吹倒,”风儿说,“不过我只是吹了吹那灼热的煤炭,随着他穿过房门,走进一个房间,他的三个女儿在那儿冻得发抖。他的外衣上尽是炭灰,他的胡须里、乱蓬蓬的头发上,也都是炭灰。他挺直身子,高高地举起装在易碎的玻璃杯中的那些贵重的财宝:‘我找到了!——我成功了!——金子!’他叫喊着,把玻璃杯举在空中,让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手在发抖。这个炼金的杯子掉到地上,摔成一千块碎片。——随着杯子的破碎,他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最后希望也像泡影一样破灭了。呜!呜……呼……走吧!走吧!——我从这位炼金人的庄园里走了出来。

“深秋时节,在北方,白天的时间特别短,雾水就像一块湿抹布一样到处抹,在红浆果和光秃秃的树枝上凝成水滴,我精神饱满地回来了。我一路打扫天空,驱散天上的云团,折断树上的残枝——这并不是一项困难的工作,却非做不可。但是在波热毕庄园,在瓦尔德玛·戴伊的家里,还有另一种大扫除。他的宿敌巴斯奈斯的奥维·拉梅尔口袋里揣着抵押契约来了,要查收庄园和里面所有的东西。我敲击着破碎了的玻璃窗,敲打着朽坏的门,在裂缝中呼呼地叫着,我是想让奥维·拉梅尔先生不想住在这里。艾黛和安娜·多萝茜娅哭得十分伤心。乔安娜僵直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她咬着自己的拇指,直到咬出了血来,但这又有什么用处呢?

“奥维·拉梅尔准备让戴伊先生继续待在庄园里度过余生,可是他的好意并没有得到感激。这些我都在旁边听着。我看到那位失去了房产的先生身子挺得更直了,头仰得更后了,显得比平时还要高傲。我把其中一间屋子的屋顶掀掉,砸向院子,砸到院子里的一棵老椴树上,打断了其中一根最粗的树枝,虽然它一点也没有腐烂。它倒在门前,要是有人想把什么清扫出这地方的话,这树枝完全可以当一把扫帚,那可真是大扫除。我想迟早要大扫除。

“这是一段十分艰难的日子,一段十分难熬的时光,但他们凭着坚忍不拔的勇气挺了下来,把头抬得更高了。

“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外,他们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对了,还有新近买的炼金杯子,装满了那撒落在地上又被他从地上刮起的那些东西,这些财宝给了他无限的希望和失望。瓦尔德玛·戴伊把炼金杯子藏在自己的胸口,手里拿着手杖。这位一度非常富有的先生,带着他的三个女儿走出了波热毕庄园。我朝着他发烫的面颊上吹了一口寒气,抚摸着他灰色的胡须和雪白的长发。我尽我最大的可能歌唱着:‘呜!呜……呼……去吧!去吧!’这便是他们荣华富贵的结局!

“艾黛和安娜·多萝茜娅分别走在他的两旁,乔安娜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注视着城堡——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幸福不会转身回来的。她望着用马克·斯蒂格城堡拆下来的红色砖石砌成的墙壁。不知乔安娜是不是想起了马克·斯蒂格的两个女儿,想起那首老歌:

姐姐妹妹手牵手,远走他乡啊一路愁!

“歌中只有姐妹两人,现在她们却是姐妹三个在一起,还有她们的父亲!他们步履蹒跚地沿着这条马路往前走,他们以前常常是乘坐华丽的马车走在这条路上的。她们跟随着父亲,像一帮乞丐似的走向开阔的田野,走向每年租金十个马克的泥草棚,走向他们的新家。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盆盆罐罐也是空的,没有一点食物可以充饥。渡鸦和寒号鸟在他们的头顶上飞来飞去,高声嘲笑他们说:‘从我们的窝滚出去吧!滚吧!滚吧!’正如波热毕的那片树林被砍掉时,鸟儿高声哀号。

“戴伊老爷和他的女儿们这时当然能理解鸟儿们的叫声。我在他们的耳边使劲刮,因为这些叫声不值得一听。

“接着他们走进了开阔田野里那间泥草棚——我刮过沼泽和田野,穿过光秃秃的灌木丛和落净了叶子的树林,到汪洋大海中去了,到异国他乡去了。呜!呜……呼……去吧!去吧!我年复一年地刮着。”

瓦尔德玛·戴伊后来怎么样了,他的女儿们又过得怎么样了?风儿讲:

“我见到她们中的最后一个——安娜·多萝茜娅,那朵淡雅的风信子——当然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这时她已经非常老了,腰弯了背也驼了,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年。她活的时间最长,她了解整个的过程。

“在威伯格镇的郊外,在石楠丛生的荒原上,矗立起一幢富丽堂皇的新房子,红砖砌的墙,还有屋顶的山形墙,浓烟从烟囱里冒出来。这座房子归教堂的大牧师所有。他的夫人性情十分温柔,几个女儿也长得非常可爱,母女几个坐在凸窗旁,她们的视线越过了花园的山楂树篱,投向远方褐色的荒原。她们在看什么呢?她们在看一间快要坍塌的泥草棚上的鹳鸟巢。即便这间泥草棚还有屋顶,这屋顶也是长满了青苔和长生草。屋顶上唯一修缮得比较齐整的部分便是鹳鸟做窝的那块地方了,是由鹳鸟自己来维护的。”

“这样的农舍只能看,不能碰。我经过时可得小心点儿,”风儿说,“这泥草棚得以保留下来是因为鹳鸟在这里做巢的缘故。要不是这个鹳鸟窝,这个泥草棚立在这儿什么用处也没有,倒是让人看了不顺眼。大牧师不愿意把鹳鸟赶走,因此这个破棚子才得以保留下来,因此那里面的可怜人也才得以继续住下去。她应该感谢这只从埃及飞来的鸟——鹳鸟,或许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好心有好报吧。因为她曾经在波热毕树林里为它的黑色兄弟——黑鹳的巢求过情。那时的她,我们这位可怜人,还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是高贵的花园中一朵漂亮淡雅的风信子。这一切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因为她是安娜·多萝茜娅。

“‘噢!噢!’——是啊,人会叹息,就像风在芦苇和灯心草中叹息一样。‘噢!——瓦尔德玛·戴伊!在你入葬的时候,教堂的钟声没有为你敲响,当这位波热毕庄园的故主入土时,也没有穷孩子来为你唱首圣诗!——啊!一切都会有个终结,即使是苦难也一样!——姐姐艾黛成了一个农奴的妻子,我的父亲因此痛苦不堪!女儿的丈夫,是一个可怜的农奴,主子可以随时让他骑上木马接受最严酷的刑罚。——父亲他早已躺在地底下了,对吧?你是不是也同样躺在土里呢,艾黛?——啊,对了!还没全部结束呢!还有我这可怜的老东西呢!噢,仁慈的上帝!让我解脱吧!’

“这是安娜·多萝茜娅在那间破败的棚子里所做的祷告,棚子因为鹳鸟的缘故才留在那儿。”

“我亲自关照了姐妹中最勇敢的那一位,”风儿说,“她狠下心来,把自己的衣服修改了一下,打扮成一个穷苦的小伙子,受雇到一条船上干活。她话不多,整天绷着脸,不过她干起活来任劳任怨,十分卖力。可是她不懂得爬桅杆,于是我乘人家还没有发觉她是一个女人之前,就把她吹到海里去了,我确信这事我做得很对。

“一个复活节的早晨——瓦尔德玛·戴伊以为自己炼出了成色十足的金子也是在一个复活节的早晨——在那几堵快要倒塌的墙之间,在鹳鸟的巢下,我听到了唱赞美诗的声音,这是安娜·多萝茜娅所唱的最后一首歌。

“泥草棚没有什么玻璃窗,只是在泥巴墙上挖了个洞。太阳光从这个洞口照射进来,就像是一块金锭,多么明亮啊!

“刹那间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心也碎裂了!——即便太阳这天早晨没有照在她的身上,这一切也照样会发生的。”

“鹳鸟为她保留了这一片屋顶,让她有个栖身之所,一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我在她的坟墓前为她唱赞美诗!”风儿说,“我也在她父亲的坟墓前唱过赞美诗——我知道她父亲的坟墓在哪个地方,也知道她的坟墓在哪个地方,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人知道。

“新的时代,一个截然不同的时代!古老的道路湮没在耕种的田野之中,安宁的坟墓上蜿蜒着新的大路——用不了多久,蒸汽便会带领一长列车厢,从那些原是墓地的地方飞驰而过,墓中人的姓名早已被遗忘。呜!呜……呼……去了也罢!去了也罢!

“这就是瓦尔德玛·戴伊和他的女儿们的故事。你们各位要是知道怎么讲,就把这个故事讲得更生动些吧!”风儿边说边转身。

转眼间风儿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