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古老的故事叫作“光荣的荆棘路”，它讲述了一位名叫布鲁德的猎人在获得无上的光荣和尊严之前走过了一条困难重重，甚至有生命危险的道路。我们大多数人在小时候就已经听到过这个故事，当我们成年以后再读到它或回想起它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没有被人歌颂过的“荆棘路”和“极大的苦难”。故事和实事没有什么太大的分界线。只不过故事在我们这个世界里通常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而实事也有个圆满的结果，不过常常不是在今生，而是要等到永恒的未来才会有。

世界的历史犹如一台幻灯机，在当今黑暗的背景上放映着清晰的片子，栩栩如生地告诉我们那些造福人类的伟人与天才的殉道者在怎样走着光荣的荆棘路。

这些投射出来的图片把各个时代、各个国家都放映出来给我们看。每一张幻灯片只放映几秒钟，但它却讲述了他们那充满了斗争和胜利的一生或者一个时代。我们现在来看看这些殉道者行列中的人吧——这个行列是永远没有穷尽的，除非这个世界本身遭到毁灭。

现在我们来看看一个挤满了观众的圆形剧场吧。嘲讽与幽默的语言潮水般地从阿里斯托芬［译者注：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约公元前446—公元前385年），古希腊早期喜剧代表作家，雅典公民，一生大部分时间在雅典度过，同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有交往。相传写有四十四部喜剧，现存《阿卡奈人》《骑士》《和平》《鸟》《蛙》《云》等十一部。他在剧本《云》里对苏格拉底展开猛烈的攻击］的《云》中向观众席卷而去。在舞台上，那位雅典最了不起的一个人物——他的名字叫作苏格拉底［译者注：苏格拉底（公元前469—公元前399年）古希腊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公民陪审员，他和他的学生柏拉图，以及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被并称为“古希腊三贤”，更被后人广泛认为是西方哲学的奠基者。身为雅典的公民，据记载苏格拉底最后被雅典法庭以侮辱雅典神和腐蚀雅典青年思想之罪名判处死刑。尽管他曾获得逃亡的机会，但苏格拉底仍选择饮下毒堇汁而死，因为他认为逃亡只会进一步破坏雅典法律的权威，同时也是因为担心他逃亡后雅典将再没有好的导师可以教育人们了］，他保护公民反抗“三十僭主”［译者注：公元前404年斯巴达国王吕西斯特拉图（Lysistratus）占领雅典时（或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后），他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寡头政治的傀儡政府，处于斯巴达的保护下，称作三十僭主］的统治，在混战中救出了阿尔西比亚得和色诺芬，他的才能远超过古代的神仙——在人身和精神方面都受到了嘲笑。他本人就在场。他从观众席上站起来，走上前去，让那些正在哄堂大笑的人可以看看，他本人和戏台上被嘲笑的那个对象究竟有什么相似之处。他站在他们的面前，高高地矗立于他们跟前。

你，卑鄙下流的绿色毒堇汁（译者注：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被民主派贵族以煽动青年、污辱雅典神的罪名当众受审，处以死刑。根据当时雅典法律规定，处死犯人的方法是赐以毒酒一杯），投向雅典城的阴影不是橄榄树的树荫而是你的阴影！

七个城邦都在争说荷马（译者注：荷马，古希腊盲诗人。相传记述公元前12—前11世纪特洛伊战争，以及有关海上冒险故事的古希腊长篇叙事代表作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即是他根据民间流传的短歌综合编写而成。他生活的年代，当在公元前10—前9、8世纪之间。他的杰作《荷马史诗》，在很长时间里影响了西方的宗教、文化和伦理观）出生在自己的城邦——这是在荷马过世多年之后的事！请看看他活着的时候吧！他在这些城市里的街头流浪，靠朗诵自己的诗篇度日。想到第二天的生活无着，他的头发都变白了。这位伟大的先知，他双目失明，一生孤苦伶仃。锐利的荆棘将这位诗人中的王者的衣服撕烂。然而他的诗歌仍然是活着的，通过这些诗歌，远古时代的那些英雄人物和神得以永生。

画面一张接着一张，把从太阳升起的东方国家到太阳下山的西方国家一个个地投映出来。虽然这些国家在时间与空间上彼此相距遥远，但它们都有着同样的光荣的荆棘路。长满了刺的蓟丛只有在装饰着坟墓的时候才会开花。

一队满载着靛青和贵重的财宝的骆驼正从棕榈树的下面走过。这些东西是这个国家的君主送给某一个人的礼物——他的诗歌给人们带来快乐，它是国家的光荣。由于遭到嫉妒和毁谤，他不得不逃离这个国家。当这队骆驼快要走到他避祸的那座小城镇时，一具可怜的尸体正被抬出城门，骆驼队也因这支送葬的队伍而停下。那位死者正是他们所要去找的那个人：费尔杜西［译者注：这是波斯伟大诗人曼苏尔（Abul Kasim Mansur，940-1020年）的笔名，叙事诗《王书》（Shahnama）的作者。这部诗有六万行，是波斯国王请他写的，并且答应给他每行一块金币。但是诗完成后，国王的大臣却给他每行一块银币。他在盛怒之下写了一首诗讽刺国王的恶劣。这首诗现在就成了《王书》的序言。待国王追捕他时，他已经逃出了国境］。光荣的荆棘路走到这儿终结了！

在葡萄牙的首都，在王宫的大理石台阶上，坐着一个木讷的、厚嘴唇、黑头发的非洲黑人，在向路人行乞。他是卡蒙斯（译者注：葡萄牙诗人、戏剧家。出生日期和出生地已难于查考。一般认为他是1524或1525年生于里斯本的一个小贵族家庭。被视为葡萄牙文学史上最重要的诗人）的忠实的奴隶。要是没有他和他行乞得到的许多铜板，他的主人——叙事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的作者——恐怕早就饿死了。现在，卡蒙斯的墓上立着一座珍贵的纪念碑。

还有一幅画面！

铁栏杆后面站着一个人。他的脸像死人一样的惨白，满脸又长又乱的胡子。

“我发明了一件东西，”他喊道，“一件几百年来最伟大的发明，可是他们却将我关在这里二十多年！”

“他是谁呢？”

“一个疯子！”疯人院的看守说，“这些疯子的怪念头可真多！他认为人们可以用蒸汽来推动东西！”

这人名叫萨洛蒙·得·高斯［译者注：萨洛蒙·得·高斯（Salomon de Caus，1576—1626），法国科学家，著有《动力与各种机器的关系》（Raisons des forces mouvantes avec diverses machines），阐述了蒸汽的原理。），黎塞留［译者注：阿尔芒·让·迪普莱西·德·黎塞留（Armand Jean du Plessis de Richelieu，1585年－1642年），法王路易十三的宰相，枢机主教（1622年）。他在法国政务决策中具有主导性的影响力；特别是三十年战争时，他通过一系列的外交努力，为法国获得了相当大的利益。在他当政期间，法国专制制度得到完全巩固，为路易十四时代的兴盛打下了基础］读不懂他的预言性的著作，因此他死在疯人院里。

现在出现在画面上的是哥伦布（译者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意大利航海家、探险家。出生于意大利热那亚，卒于西班牙巴利亚多利德。一生从事航海活动。他相信大地球形说，认为从欧洲西航可达东方的印度。先后四次出海远航。开辟了横渡大西洋到美洲的航路。先后到达巴哈马群岛、古巴、海地、多米尼加、特立尼达等岛。在帕里亚湾南岸首次登上美洲大陆。考察了中美洲洪都拉斯到达连湾两千多千米的海岸线；认识了巴拿马地峡；发现和利用了大西洋低纬度吹东风，较高纬度吹西风的风向变化）。街上的流浪的孩子常常跟在他后面讥笑他，因为他想发现一个新世界，而且他居然真的就发现新大陆了。人们在他胜利归来的时候为他敲响欢乐的钟声，然而嫉妒的钟敲得比这还要响亮。这位新大陆的发现者，这个把美洲那黄金般富庶的土地从浩瀚的大海里捞起来献给国王的人，他得到的回报是一条铁链。他希望在他死后这条链子可以放在他的棺材上，可以让这个世界目睹那个时代的人是怎么对他的奉献给予报答的。

一张张的画面投映了出来，在这条光荣的荆棘路上走的人还真多。

在黑暗中坐着一个人，他测量出月亮上山岳的高度。他在探索星球与行星之间浩瀚的太空。他是位巨人，懂得大自然的规律。能感觉到地球在他的脚下转动。他就是伽利略［译者注：伽利略（Galilei Galileo，1564—1642年），意大利数学家、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近代实验科学的奠基者之一。生于比萨，卒于阿切特里］。年迈的他，又聋又瞎，坐在那儿，在尖锐的苦痛中和人间的轻视中挣扎。由于年迈力衰，他几乎连提起双脚的力气都没有。在人们不相信真理的时候，他在灵魂的极度痛苦中双脚跺地，高喊：“但是地球在转动呀！”

这里立着的是个女子，她有着一颗纯真的童心，这颗心充满了热情与忠诚。她手举着一面旗帜，带领着一支军队。她拯救了自己的祖国，给自己的祖国带来了自由和胜利。欢呼声刚落便响起了一片狂呼的声音，柴堆烧起来了，大家在烧死一个巫婆——圣女贞德［译者注：贞德（Jeanne la Pucelle，1412－1431年），法国的军事家，天主教圣人，法国人民心中的自由女神。被法国人视为民族英雄，也是历史上唯一能在十七岁时就指挥国家大军的少女。在英法百年战争（1337－1453年）中她带领法国军队对抗英军的入侵，支持法王查理七世加冕，为法国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后为勃艮第公国所俘，不久被英格兰人以重金购去，被英格兰当局控制下的宗教裁判所诬陷为异端和女巫，并被判处以火刑。年仅十九岁。英格兰军队被赶出法国时，贞德的母亲说服教宗卡利克斯特三世重新审判贞德的案子，于1456年为她平反。500年后被梵蒂冈封圣］。是的，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中人们唾弃这朵纯洁的百合花，但智慧的鬼才伏尔泰却歌颂“拉·比塞尔”［译者注：伏尔泰，本名弗朗索瓦－马利·阿鲁埃（Francois-Marie Arouet）（1694—1778年），伏尔泰是他的笔名。法国启蒙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史学家。伏尔泰是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启蒙运动的旗手，被誉为“法兰西思想之王”“法兰西最优秀的诗人”“欧洲的良心”。主张开明的君主政治，强调自由和平等。代表作《哲学通信》《形而上学论》《路易十四时代》《老实人》等。《拉·比塞尔》是他写的一部关于贞德的史诗］。

在维堡的议会里，丹麦的贵族焚烧了国王的法律。火焰升起来，把这个立法者和他的时代都照亮了，同时也将些微的光华送进那座黑暗的囚房。他的头发已经白了，腰也弯了，年岁也高了。他坐在石桌旁，手指在石桌上画出许多的线条。他曾经统治过三个王国，是一个受民众爱戴的国王，是市民和农民的朋友。他就是克里斯蒂安二世［译者注：克里斯蒂安二世（1481―1559年），丹麦和挪威国王（1513―1523年）；瑞典国王（1520―1521年）。他是最后一个以卡尔马联盟的名义统治丹麦、挪威和瑞典三国的国王。他曾联合农民和市民反对贵族的专权，但最终被贵族推翻而被囚禁起来。他曾连年对外进行战争，也曾被囚禁了二十七年］。敌人写下他的历史。一方面我们不要忘记他的血腥罪行，一方面我们也要记住，他被囚禁了二十七年。

有一艘船驶离了丹麦。船上有一个人依靠着桅杆站着，往汶岛看了最后一眼。他是杜却·布拉赫。［译者注：杜却·布拉赫（1546—1601年），丹麦著名的天文学家。他是“杜却星球”的发现者，丹麦在汶岛（Hveen）的天文台就是他建立的］。他把丹麦的声誉提升到星球上去，而他得到的酬谢却是讥笑、伤害与悲伤。他正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国家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他说：“处处都有天，我还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呢？”这位在丹麦声望极高的天文学家在国外得到了尊荣与自由。

“啊，解脱！只愿我身体中不可忍受的痛苦能够得到解脱！”好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就听到这个声音。这又是一幅什么画面！这是格里芬菲尔德［译者注：格里芬菲尔德（Peder，1635—1699年），丹麦政治家。他的政策是发展工商业以增加国富，但首要的条件是保持国际间的和平，特别是与丹麦的邻邦瑞典保持和平。1675年丹麦对瑞典宣战，1676年3月格里芬菲尔德被捕，被判处死刑，后改为终身囚禁］——丹麦的普罗米修斯——被铁链锁在蒙克荷尔姆石岛上的一幅画面。

现在我们来到了美洲，来到一条大河的旁边。沿岸聚集了一大群的人，他们是来看一艘据说可以在恶劣的天气中逆风行驶的船只的，因为那艘船只本身具有抗拒风雨的力量。那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名字叫作罗伯特·富尔敦［译者注：富尔敦（Robert Fulton，1765-1815年），美国著名工程师。1807年，他利用英国机器制成了世界上第一个蒸汽机轮船“克莱蒙特号”，是世界上轮船的首创者。他为世界人类航海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的船开始航行了，然而它忽然停下来了。观众大笑起来，并且还“嘘”起来，连他自己的父亲也跟着大家一起“嘘”起来。

“自高自大！愚蠢透顶！他现在得到了报应！把这个疯子关起来！”

一根小小的钉子断了，刚才机器之所以动不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轮子又转动了起来，船只逆着水流在向前开，船在航行！蒸汽机的杠杆把世界各国之间的距离从小时缩短成分秒。

人类啊，当灵魂懂得了它的使命之后，你能体会到在这清醒的片刻中所感受到的幸福吗？在这片刻，你在光荣的荆棘路上所遭受的创伤——哪怕是你自己所造成的——也会痊愈，你会恢复健康、力量和自由；嘈音会变成和谐的声音，人们可以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上帝的恩典，并通过一个人而惠及芸芸众生。

光荣的荆棘路看起来像环绕着地球的一条灿烂的光带。只有幸运的人才被选送到这条带上行走，被指定为修建那座联结上帝与人类之间的桥梁的、个人没得到任何好处的修筑者。

历史拍打着它强大的翅膀，飞过许多世纪，同时在光荣的荆棘路的这个黑暗背景上，放映出许多清晰的画面，给予我们勇气与慰藉，唤醒我们高贵的思想。这条光荣的荆棘路，跟童话不同，并不在这个人世间走到一个辉煌和快乐的终点，但它却超越了时空，走向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