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夜莺
你也许知道，在中国，皇帝是一个中国人。他周围的人也一样都是中国人。这故事发生在很多年前，可也正是由于这一缘故，值得你听一听，免得以后人们把它给忘了，你可就没得听了。这位皇帝的宫殿是全世界最富丽堂皇的，完全用精致的瓷砖砌起来的，造价十分昂贵，不过非常脆薄，要是你想摸摸它，你就必须十分小心。人们在御花园里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珍奇的花朵。那些最名贵的花朵上都系着银铃，好让从它们跟前经过的人一听到铃声就不得不注意这些花朵。是的，御花园里所有的东西都布置得十分精巧。花园是那么宽大，连园丁都说不准它的尽头是在哪里。要是有个人一直不停地往前走的话，他就有可能会碰到一处茂密的林子，里面有很高的树，还有很深的湖泊。树林一直延伸到海边，海水很蓝很深，甚至连巨大的船只都可以在树枝底下航行。树林里居住着一只夜莺。它的歌声非常美妙，就连忙碌的穷苦渔夫夜里出去收网时听到它的歌声都会情不自禁地停下匆忙的脚步欣赏一番。
“我的上帝啊，它唱得多么好听啊！”他说。可是他不得不去干活了，因此只好把这夜莺给忘掉。不过第二天夜里，这只夜莺又开始唱了起来。渔夫听到它的歌声，不禁又同样说了一句，“我的上帝啊，它唱得多么好听啊！”
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到了这座皇城后无不交口称赞这里的皇宫和花园。不过当他们听到夜莺歌声时，他们都会说：“这才是最美的东西！”
这些游客回国后都会谈论起这件事情。于是许多有学识的人写了很多关于皇城、宫殿和花园的书籍，但他们都不会忘记那只居住在林子里的夜莺，他们对它赞美得不得了。那些会写诗的人还写了许多极其华丽的诗篇，赞美这只居住在海边林子里的夜莺。
这些书在世界各地流行着，其中有几本居然还传到这位皇帝的手里。他坐在自己的金交椅上，读了一遍又一遍，不时地点点头，那些有关皇城、宫殿和花园的描述让他读起来觉得格外舒心。后来他读到了描写夜莺的那个句子：“不过夜莺是这一切中最美的东西。”
“这是怎么一回事？”皇帝说，“夜莺！我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只夜莺的存在！我的帝国里有这只鸟儿吗？而且它居然还是在我的花园里？我却闻所未闻过！这事我竟然只能在书本上读到！”
于是他把他的宰相召进宫来。宰相可是个声名显赫的人物，任何一个官位比他小点的人要是敢跟他讲话或者问他一件什么事情，他都只是回答一声：“呸！”——这个字眼没有任何的意思。
“据说这里有一只叫夜莺的奇鸟！”皇帝说，“人们都说它是我的伟大帝国里最珍奇的东西。为什么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事呢？”
“我也从未听说过它，”宰相说，“也从未有人把它作为贡品进贡到宫里来！”
“今晚就必须把它弄来，叫它唱歌给我听！”皇帝说，“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什么好东西，而我自己却不知道！”
“我以前从未听说过它的名字，”宰相说，“我去找！我马上就去找！我保证找到它！”
不过去哪里才能够找到它呢？这位宰相楼上楼下、大厅里走廊上跑过来跑过去，逢人就问，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听说过那只夜莺。这位宰相只好跑回到皇帝跟前禀报，说这一定是写这些书的人虚构出来的一个故事而已。
“陛下，请不要相信书上所写的那些东西。书里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是人们编造的。”
“我刚才所读的那本书，”皇帝说，“是那位威武日本国的皇帝送给我的，因此书上说的那些东西绝不可能会是捏造的。我要听夜莺唱歌！今晚就必须把它弄到这儿来！我下旨叫它来！要是今晚没把它弄进宫来，宫里所有的人一吃完晚饭肚皮就要结结实实地挨几下！”
“钦-佩-！”宰相说。于是他又在楼上楼下、大厅里走廊上跑过来跑过去。宫里一半的人跟着他乱跑，大家都不愿意晚饭后肚皮挨揍。
于是他们便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调查，调查这只奇特的夜莺——他们到处打听这只全世界都知道，只有宫廷的人没听说过的鸟儿。
最后他们在厨房里碰见一个穷苦的小女孩。她说：
“夜莺？我再熟悉不过了，它歌唱得可真好听。每天晚上大家准许我把桌上所剩的一点点饭带回去给我生病的妈妈吃。我妈妈住在海边，离这里很远，每次回来时，走累了我就会在林子里歇一会儿，听夜莺唱歌。听着听着，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仿佛觉得我的母亲在吻我！”
“小丫头！”宰相说，“我要在厨房里给你安排一个职位，允许你有看皇上吃饭的特权。不过你必须把我们带到夜莺那儿去，皇上宣它今天晚上进宫表演。”
于是他们就一起往夜莺经常唱歌的那个林子里走去。宫里一半的人都出动了。他们走着走着，一头母牛开始叫了起来。
“啊！”一个宫廷侍从喊道，“这下可找到它了！这么一个小家伙，声音还真是洪亮啊！我以前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声音。”
“错了，这是母牛在叫！”厨房的小女佣说，“我们离夜莺住的地方还远着哩。”
池塘里的青蛙呱啦呱啦地叫了起来。
“多么好听啊，”中国的宫廷祭司说，“我终于听到了它的声音了，它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教堂里小钟的声音。”
“错了，这是青蛙的叫声！”厨房的小女佣说，“不过，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听到夜莺歌唱了。”
就在这时，夜莺开始唱起了歌。
“这才是呢！”小女佣说，“听啊，听啊！它就在树枝上。”
她指着树枝上一只灰色的小鸟。
“这怎么可能？”宰相说，“我从来没有想到它竟会长得这么一个模样的！它看上去实在是太普通不过了！这一定是因为它看到有这么多高官围在这里，吓得失去了光彩。”
“小夜莺！”厨房的小女佣高声喊道，“我们的皇帝陛下希望你能去唱歌给他听呢。”
“非常乐意！”夜莺说。于是它唱出动听的歌来。
“这声音像玻璃钟响！”宰相说，“你们瞧，它的小歌喉唱得多么动听！说来奇怪，以前我们从没有听说过它。到了宫里，它一定可以讨得大家喜欢的！”
“还要我再给皇帝陛下唱一次歌吗？”夜莺问，它还以为皇帝也在场呢。
“尊敬的夜莺！”宰相说，“我非常荣幸地邀请您今晚到皇宫参加演唱会，皇上在等着听您的美妙歌声。”
“我只有在绿色的树林里才能唱得最好！”夜莺说。不过，当它听说皇帝决意要见它的时候，它还是高兴地去了。
宫殿被装饰得焕然一新。用瓷砖砌成的墙壁和地板在成千上万盏金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那些极其美丽、挂着银铃的花朵都被搬到大厅中上来了。那儿有许多人跑来跑去，跑进跑出，卷起了一阵阵的轻风，所有的银铃都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害得人们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见了。
在皇帝坐着的大殿中央，人们竖起了一根金制的栖息柱，好让夜莺能栖息在那上面。整个宫廷的人都来了，厨房里的那个小女佣也获准站在门后听夜莺唱歌，因为她现在已经被赐封为“御厨”了。每个人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大家都在看着这只灰色的小鸟，皇帝在对它点头。
于是夜莺开始唱了起来，它唱得如此动听，连皇帝都禁不住流出了眼泪，一直流到脸颊上。当夜莺唱得更加动听的时候，它的歌声拨动了皇帝的心弦。皇帝高兴极了，他传旨要将他自己的一只金拖鞋挂到这只夜莺的脖子上。不过夜莺谢绝了，说它得到的报酬已经够多的了。
“我看到了皇帝眼里的泪珠，对我说来，这才是最宝贵的东西。皇帝的眼泪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上帝知道，我得到的报酬已经不少了！”于是它用自己甜美的歌喉又唱了一首歌。
“我们听过的歌声不少，但之前我们从未听过这么美妙动听的歌声！”在场那些宫女们说。从这时起，每当人们跟她们讲话的时候，她们就特意往自己的嘴里倒些水，这样的话她们在讲话时嘴里便可以弄出“咯咯咯”的响声来。她们以为这样的声音很好听，就跟夜莺的声音一样美。男仆和丫环们也说他们觉得很满意。这的确已经是很不简单的了，因为他们是最不容易感到满意的一群人。简而言之，夜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从现在起夜莺就住在宫里了，它有了一只自己的笼子。白天可以出去散步两次，晚上可以出去散步一次。每次总有十二个仆人陪着。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抓着一根系在它腿上的丝线，而且他们每个人都总是将自己手里的那根丝线拉得紧紧的。这样的出游委实不是一件可以高兴的事情。
整个京城都在谈论着这只奇特的鸟儿。因此，每当两个人碰面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只须说：“夜，”另一个人就接着说“莺”，于是他们就互相叹一口气，彼此心照不宣。有十一个杀猪屠夫给他们的孩子起名叫“夜莺”，不过他们中没有一个人会唱歌。
有一天皇帝收到了一个大包裹，上面写着“夜莺”两个字。
“这里面肯定又是一本关于我们这只名鸟的书！”皇帝说。
然而这个包裹里面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件装在盒子里的小工艺品，是—只人造的夜莺。它看上去跟真的夜莺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它全身镶满了钻石、红玉和碧玉。只要你给它上好发条，这只人造的夜莺就能唱出那只真正的夜莺所唱的一支歌。而且它的尾巴还会上上下下地摆动着，并射出金色和银色的光来。它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小丝带，上面写道：“日本国皇帝的夜莺与中国皇帝的夜莺相比，甘拜下风。”
“棒极了！”大家都说。护送这只人造夜莺来的那位使者立刻就被授予了一个称号：“皇家首席夜莺使者。”“现在就让它们在一起唱吧，那将是多么好听的二重唱啊！”大臣们说。
这样，这两只夜莺就得在一起唱歌了，可这个办法根本就行不通，因为那只真正的夜莺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随意唱，而这只人造夜莺只会唱华尔兹舞曲。
“这不能怪它，”御用乐师说道，“它唱得非常好，很合我的风格。”
现在这只人造夜莺只好单独唱了。他唱得与那只真正的夜莺不相上下，而它的外表却要比真正的夜莺要漂亮得多了——它就如同那手镯和胸针一样闪亮。
同一支的歌曲它连续唱了三十三遍，而且还不觉得疲倦。大臣们都很乐意再听它多唱几遍，不过皇帝说那只活的夜莺也应该唱点儿什么东西才好——可是它跑到哪里去了呢？谁也没有注意到它已经从打开的窗户飞出去，飞回那青翠的林子里面去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帝说。
宫廷里所有的人都在指责那只夜莺，说它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没关系，那只最好的鸟儿还在我们这里。”他们说。
于是那只人造夜莺又唱了起来。他们将那支歌曲又听了一遍，这是他们第三十四次听这支歌曲。虽然如此，但由于这是一支非常难的曲调，宫廷里的人还是记不住它，乐师把这只人造夜莺大大地称赞了一番。他宣称这只人造夜莺唱得要比那只真夜莺唱得好多了！而且不仅仅是它的羽毛和许多钻石要比那只真正的夜莺来的漂亮，就是它的内部构造也不是那只真正的夜莺所能比的。
“先生们、女士们，尊敬的皇帝陛下，你们要知道，你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一只真的夜莺接下来要唱的会是哪一支歌。而在这只人造夜莺的身体里，一切全都是早就安排好的，没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你可以把它拆开看一看，就可以知道机械齿轮是怎么安放的，从什么地方开始，到什么地方结束的，会有什么别的东西接上来。”
“这正是我们大家所想要的。”大家都说。
于是皇帝就同意了这位乐师的建议，在接下来的那个礼拜日将这只人造夜莺让民众参观一下。皇帝下令说，民众也应该听听它的歌。于是民众也就听到了这只人造夜莺的歌声，他们一个个都感到心满意足，就好像他们品过了茶似的——品茶是中国人的生活习惯。他们举起自己的手指，点了点头说：“噢！”然而，那个听到过真正的夜莺唱歌的渔夫却说：
“它唱得倒也不差，像只真鸟儿的歌声，但似乎少了一点什么东西。尽管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少了点什么东西！”
真正的夜莺被赶出这个国度、这个帝国。
那只人造夜莺在皇帝卧榻旁的一块丝绸垫子上占据了一席之地。周围陈列着它所得到的礼品，其中有黄金和宝石等。在称号方面，它已经被封为“皇家夜间歌唱家”了。在等级上，它已经位列“左列第一”的位置，因为皇帝认为左边最重要，人的心脏就是在左边的，即使当了皇帝，他的心也还是在左边。
那位皇家御用乐师写了一部关于这只人造夜莺的书，共有二十五卷之多。这是一部学问渊博，篇幅很长，而且是用那些最难写、最难懂的中国字写成的一部书。大臣们都说他们都读过这部书，而且还全都读懂了，他们都怕被视为蠢材，肚皮要挨揍。
整整一年过去了。皇帝、大臣们以及其他的中国人全都记住了这只人造夜莺所唱的歌曲的每一个音调。不过正因为大家现在都学会了这位“皇家夜间歌唱家”所唱的这一支歌曲，大家也就更喜欢这只人造夜莺了——大家现在可以跟它一起唱。街上流浪的小男孩们也哼唱起了：“吱－吱－吱－格拉格－格拉格！”连皇帝本人也会哼唱起它来。啊，这真是太流行了！
然而有天晚上，当这只人造夜莺正唱得起劲，皇帝躺在床上听得美滋滋的时候，这只鸟儿的肚子里突然发出一阵“咝咝”的声音来。有什么东西断了，“嗡嗡嗡——”突然间，所有的齿轮都疯狂地转了起来，随之鸟儿也就不再唱歌了。
皇帝当即跳下床来，召御医们进宫。然而御医又能怎么样呢？于是又去叫来了一个钟表匠。经过了一番折腾，这个钟表匠总算勉强把它给修好了，不过他说，这只鸟儿今后须多加细心保护，它体内的那些齿轮已磨损得十分严重了，如果配上新的齿轮而又可以演奏音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太悲哀了！从此这只鸟儿一年只能唱一次歌，就这都已经算是用得很过头了。乐师发表了一篇简短的演说，通通都是些十分难懂的中国字眼，他的意思是说这只鸟儿跟从前一样地好，一切都好，因此当然是跟从前一样地好，一切都好。
转眼间五年过去了。一件真正悲哀的事情终于降临到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都非常热爱他们的皇帝，然而他还是病倒了，而且据说他很快就要驾崩了。新的皇帝已经选好了。人们每次在街上遇到宰相，向他打听老皇帝的病情时，宰相总是摇摇头，说了声：“呸！”
皇帝躺在富丽堂皇的金色大床上，脸色苍白，浑身发冷。整个宫廷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每个人都跑到新皇帝那里去向新皇帝请安。男仆们都跑出皇宫，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件事。女仆们则聚在一起喝咖啡聊天，因为这正是一个特别的场合。所有的地方，无论是大厅还是走廊，全都铺上了布，免得脚步声惊扰了快要咽气的老皇帝，因此整个宫殿现在一片寂静，非常寂静。但老皇帝还没有死，他躺在富丽堂皇的金色大床上，面无血色，一动也不动。床上悬挂着天鹅绒的帷幔，帷幔上缀着厚厚的金丝穗子。金丝穗子在风中轻轻地拂动着，月光从顶上的窗口射进来，照在皇帝和那只人造夜莺的身上。
这位可怜的皇帝呼吸困难，他的胸口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他睁开眼睛，看到死神坐在他的胸口上，头上还戴着皇帝的金皇冠，一只手握着皇帝的金色宝剑，另一只手握着皇帝华丽的旗帜。许多奇形怪状的脑袋悄悄地从天鹅绒帷幔的褶纹里探出来，有的很丑，有的安详，和蔼可亲。这些东西全都代表着这位老皇帝所做过的好事和坏事。现在死神既已骑在皇帝的胸口上，这些奇形怪状的脑袋瓜就特地伸出来看着他。
“你还记得这件事吗？”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问着，“你还记得那件事吗？”他们告诉他许多事情，弄得他的前额冒出了许多冷汗。
“我不知道这件事！”皇帝说。
“音乐！音乐！快敲大鼓！”他大喊道，“别让我听到他们讲的这些事！”
然而它们还是不停地在讲。死神对它们所讲的每一件事都点点头，就像中国人那样点着头。
“音乐！音乐！”皇帝叫喊道。“你这只贵重的金鸟儿，唱啊，快唱啊！我给过你黄金，给过你宝石，我亲自将我的一只金拖鞋挂在你的脖子上——你现在给我唱歌，快唱呀！”
可是这只鸟儿依然一声不吭地站着，因为没有人来给它上发条，而不上发条的话它就唱不出歌来。
然而死神仍然用他那空洞洞的眼窟窿盯着这位皇帝。宫殿死亡一般地寂静，寂静得十分可怕。
就在这时，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极其美妙的歌声在窗外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正是那只活生生的小夜莺，它栖息在外面的一根树枝上，它听说了皇帝的悲境，特地来唱歌给他听，给他以安慰，给他以希望。在它唱歌的时候，那些从褶纹里探出来的脑袋瓜渐渐地隐去了，消失了，同时在皇帝孱弱的肢体里，血液也开始流动得越来越快。甚至死神自己也开始聆听起夜莺的歌来，而且还说：“唱吧，小夜莺，继续唱下去吧！”
“不过，你愿意把那把美丽的金色宝剑给我吗？你愿意把那面华丽的旗帜给我吗？你愿意把那顶皇帝的皇冠给我吗？”
为了听夜莺的歌声，死神把每一件宝物都交了出来。于是夜莺便不断地唱下去。它歌唱那寂静的教堂墓地，那儿生长着白色的玫瑰花，那儿接骨木树发出甜蜜的香气，那儿绿草为未亡人的眼泪所打湿。夜莺的歌勾起了死神对他自己的花园的眷恋之情，于是他就化成一股阴冷的白雾，从窗口飘了出去。
“谢谢你，谢谢你！”皇帝说，“你这只神圣的小鸟！我现在知道你了。我把你从我的土地、我的帝国赶出去，而你却回来用歌声把那些邪恶的面孔从我的床边赶走，也让死神离开我的胸口。我该怎样报答你呢？”
“您已经报答我了！”夜莺说：“当我第一次唱歌给您听的时候，我从您的眼里得到了您的泪珠——我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件事。每一滴眼泪就是一粒珠宝——它可以使得一个歌唱者为之欣喜。不过现在请您睡吧，请您养足精神，康复起来吧，我将再为您唱一支歌。”
于是它唱起来，于是皇帝便甜蜜地睡着了。啊，这一觉睡得多么安详，多么香甜啊！
当他醒来时他感到神清气爽，体力也得以恢复了。这时候，太阳从窗户照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他的侍从一个也没有来，因为他们以为他死了。但夜莺仍然守立在他的身旁，唱着歌。
“请你永远跟我住在一起吧，”皇帝说。“你喜欢怎么唱就怎么唱。我要把那只人造夜莺撕成一千块碎片。”
“请别这样，”夜莺说，”那只人造夜莺已经尽了它最大的努力了。让它继续留在您的身边吧。我没办法在宫殿里筑窝住下来。不过，当我想要来看望您的时候，就请您让我来看您吧。我将在黄昏的时候栖息在窗外的树枝上，为您唱歌，让您快乐，也让您深思。我不仅要歌唱那些幸福的人，也要歌唱那些受苦的人。我要唱出在您身旁的美好，也要唱出藏匿在您身旁的邪恶。我这只小小的歌鸟现在要远行了，我要飞到那个穷苦的渔夫身边去，飞到农夫的茅屋上去，飞到住得离您和您的宫廷很远的每个人身边去。比起您的皇冠来，我更爱您的心。当然皇冠有它神圣的一面。我会再来的，我会回来为您歌唱的。不过我要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都行！”皇帝说。他亲自穿上他的朝服站着，手里握着那把沉重的金剑，按在他的胸前。
“我只要求您一件事：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说您有一只小鸟，会把一切事情都讲给您听。只有这样，您才会生活得更加美好。”
说完，夜莺就飞走了。
一群侍从进来看看他们死去的皇帝——嗯，是的，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皇帝跟他们道了声：“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