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8 进军太阳能

8 进军太阳能

上市以后的环球公司,又一次走到十字路口。路有两条:一条是往后退,从OTC(柜台交易)级降级到“粉单”(Pink Sheet),从而大幅削减开销。这样做,一年10多万的审计费可以省下。证监会所规定的一些义务不必履行。首席财务官和证券律师不必聘用全职的,我不用常外出做路演,公关公司的促销也免掉。这么一来,一年用5万多美元就够了,和以前比节省90%。

有一利必有一弊。“粉单”上的上市公司,许多家的规模比我们还小得多,无论业绩还是信誉都相当糟糕。进入“粉单”,并不需要符合资质的会计公司核数,巨额审计费用是省下来了,但难受公众信任。偶然有基金管理机构,对这些形如垃圾的股票感兴趣,也不会马上购入,而是先要它交出审计报表,再决定是否投入资金。

更教我不得不顾及的,是公众的信任程度。上市几年,交易量虽小,但也有了两百多位股民,他们买了我公司的股票,是出于对我们将来做大做强的期待。所谓“岁寒知松柏”,他们是艰难阶段的恩人。如果我们破罐破摔,自甘堕落,他们会感到受了骗,以当今资讯的发达,股民之间传递消息的广泛和迅速,“环球公司”的股票直线下跌的同时,它的法人代表也信誉扫地,从此上了黑名单。除非以后名字不复出现在华尔街,否则,信用上的翻身恐怕比业绩难得多。信用,是企业的生命。

这些年在华尔街闯荡,交足了学费,吃够了苦头,受了无数次打击,我逐渐变得理性。我更加彻底地明白,要成为真正的大企业家,靠自己的小本钱万万不能,必须向社会集资,用股民的钱扩大再生产。我不能离开华尔街,尽管它险象环生,冷酷无情。

另外一条,是尽快从OTC升级。当务之急是扩大经营范围,迅速提高产值和利润。在美国股市,不乏单凭“概念股”炒作就跻身主板的奇迹,如那些研制新药、开发最新医疗科技的小公司,虽然入市时业绩为零,但手头有一两种即将被联邦药监局通过的治癌新药,发展的潜力难以限量,就受到股民追捧,从而有实现“火箭式升值”的可能。至于制造业,都是实打实的,以产品说话,以经营规模立足,我们只能靠埋头苦干。

据我几年来在华尔街的体验,进入主板的“门票”是“两个五”——产值5000万美元,税后纯利润500万美元。各主板交易所对此虽没有明文规定,但已是约定俗成。跨过这个门槛以后,有两条途径:一是进入纳斯达克“小型资本板块”,二是进入纽约交易所属下的“美国交易所”(AMEX).

我把实现“双五”定为短期目标。长期目标则是总产值超过1亿美元,税后净利润超过1000万美元。凭这两项,完全可以从纳斯达克的“小型资本板块”转到纳斯达克的“全球板块”,那时,就是一个教人拭目相看的真正上市企业。

为了实现“双五”目标,我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并购一家与我们有多年合作关系的压铸厂,成立上海鹰泰精密铸造有限公司。这厂家位于上海青浦,我公司以现金和合作的方式收购,从此,它的产值和利润纳入环球公司。

二是收购上海德创电子电器有限公司的55%股份。这厂家和环球是长期的合作伙伴,二者互为客户和供应商,它的冲压件由环球加工,环球从美国得到的集成电路和电缆订单,由它承接。它有两个股东,分别占55%和45%股权。二者因意见不合,最大的股东萌生去意,要出让全部股份,条件是拿现金。我们出资购下这部分股权,成立由环球控股的中美合资企业。按照审计法规定,上市公司与他人合股,如前者占股份的51%及以上,该合资企业的全部产值可归上市公司,利润则按股份的百分比列入在我们的财报,环球拥有该厂利润的55%。当时的环球公司,产值不大而利润率很高,因此,拿到100%的产值是我们收购它的主要目的。可惜两个工厂的规模都小,每年的总产值加起来,才差不多1000万美元。

三是聘用高级销售人才。我忙于上市以后的事务,无法像过去那样专注于销售,便以高薪聘用美国本土的销售专才,绝大多数是白人,都是这一行的老手,人脉广,资历完备。面试时他们无不拍胸脯保证,要给我公司带来多少订单。可惜,他们之中的多数,只长于说大话,进来以后很久,一事无成,我只好频频换马。请神容易送神难,解雇一位,要赔偿数月工资。我常常慨叹:在商场,每一丁点儿长进,都是挫折所造就的。

2007年春天,一个傍晚,我在美国希尔斯堡的家。太太叫我下楼去吃饭,我手头的事放不下。过了一会,太太又叫:“不来菜就凉了!”我只好走出房门。对面的是岳母的卧室,门打开,电视机没关。岳母人在美国,看电视和我恰相反,从来是独沽一味——中文频道。她房内传来电视机声:本台今晚十一点节目,采访被誉为“中国比尔·盖茨”的中国首富、无锡尚德电力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执行长施正荣先生……我顿住脚,这访谈正合口味,我最感兴趣的,就是中国的新科富豪怎样发家。

十一点,我在电视机前端坐,把访谈节目看完,对施正荣先生留下了良好印象。他和我一样,是留学生出身。他祖籍江苏镇江扬中市,在国内上大学,本科是物理,在吉林大学修研究生课程。然后赴澳洲,进新南威尔士大学,师从国际太阳能电池权威、2002年诺贝尔环境奖得主马丁·格林教授。1991年以“多晶硅薄膜太阳电池技术”论文获博士学位。2000年,他回国创业,两手空空,却创办了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成为中国太阳能光伏产业的领军人物。2005年,无锡尚德在美国纽交所上市,迎合环保的新潮流,股票大热,多天猛涨,算最高市值,他的身家高达22.5亿美元,取代身家16亿美元的荣智健,当上中国新首富,尚德成为中国最大的光伏企业。也是在2007年,施正荣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全球环保英雄”。

我作了一番比较,环球创办于1993年,从正式营运的1995年起算,至今已十二年,如今只算粗具规模,总产值才1000来万。我们的路子是不是有偏差?看来,突破口在太阳能领域。

随后,我在美国参加了施正荣博士举办的讲座,参观了几处太阳能展览会,初步研究了相关信息。原来,光伏产业大有可为,这一半导体技术与新能源需求相结合产生的可再生能源产业,从零件生产到太阳能发电设置的组装,都是劳动密集型,高成本的西方不可能成为生产基地,只能向低成本国家采购。中国生产的太阳能电池板占全球的46%,而中国所消耗的只占2%,其余均销往德国、法国等欧盟国家,以及美国、日本。

在光伏产业成为龙头老大的施正荣博士,通过自办工厂和经销并举的途径高速达致成功。他是技术专才,但已转型为长袖善舞的商人。再看太阳能电池板,技术难度远远低于航空业产品。我们为波音飞机承制的零件,公差是0.01英寸乃至0.005英寸,太阳能电池板的尺寸公差是以毫米为单位的,一般都有几个毫米。我们有这样的生产能力。至于我自己,多年来的第一身份是销售员,在低成本国家采购价格低廉的产品,再施以严密的质量控制,使之符合发达国家的标准,是我的强项。

我从展销会的相关网页找到施正荣先生的电子邮件信箱,给他写了一封自我推荐信,内容包括我本人的资历,环球公司的历史和产品。为了增加说服力,列入一些环球公司客户名单,向他说明我既有极大的诚意,本公司也有足够资质参与他的行业。

电子邮件发去,一天、两天、三天过去,杳无音信。也难怪,他是全球飞的大忙人,也许连开信箱的时间也没有,何况他与我素昧平生。失望之余,我从展销会赠送的资料袋里看到专页,登的都是招聘光伏行业人才的广告。我找到广告服务部的电话,从会场打去,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她说:“广告专页还接单两个小时,时限一到就停止。”我说我口述,你记下来好不好。她说可以。

我刊登了这样的小广告:“美国上市公司寻找光伏领域销售人才,作为合作伙伴,高薪、高佣金加股票。”

我在广告上没有用“招聘”的字眼,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我和光伏产业毫无渊源,对这一领域所知极少,贸然招入这一行的专业人才,要支付我难以负担的高薪,风险太大。

教我惊异的是,这并不起眼的广告,在光伏行业的高层管理人员中引起不小的回响。和施正荣博士领风气之先的尚德公司在纽交所上市一样,中国一批光伏行业杀进华尔街,中国排名第二的光伏企业英利,还有天合(Trina),林洋(Solar Fan)等十多家太阳能产品生产商,也在纽交所和纳斯达克主板叱咤风云,广受股民欢迎,股价飙升,成就了新能源的创业神话。这些企业,一登龙门,身价十倍,创办人迅速套现,成为亿万富翁;同时,它们有一个共通的弱点——没有给和创办人一起拼搏的高层管理人应得的回报。不一定是创始人过河拆桥,而是一旦上市,公司就成为“公共”的,员工的薪酬不是董事长一个人说了算,要由新成立的薪酬委员会议决。而从外面聘来的独立董事,并不晓得开荒群体从前的汗马功劳,只会照章办事,以价值不高的股票把功臣打发掉,导致这些高管心里有气,思量跳槽。这就是为什么,我很快收到很多应聘的函件(其中有一封,来自后来在我公司处于举足轻重地位的王建军),我从中挑选了一部分,先打电话作初步交流。

我趁回国之机,从应征者中筛选出五位,打算分别在北京,上海,江阴,宁波四个地方面试。头一站是北京。我这样安排,是因为较看重即将和我见面的工程师。第一次,他在电话对我说,他可以介绍一家年产值为8000万美元的太阳能电池板生产企业,让我并购。我问他可否以股权收购,他说可以是可以,但现款总得给一些。我问要多少。他说至少100万美元。我说没问题。他说,这个数字,老板即使不完全满意,也差不了很多。老板更加关注的,是后续资金,因为要维持营运,要发展,必须消除后顾之忧。我心里想,环球公司加上这一产值,上主板不就十拿九稳了吗?顿时来了劲。我盘算好了,拿出200万美元也值得。因刚刚认识,这位求职者有所保留,没有明说工厂位于何处,背景如何。据我推测,该不设在上海北京一类大都市,而是在偏远之地,那里,100万美元够用一辈子。工程师还告诉我,他已作了具体规划,并购完成以后,由他担任环球公司的代表,管理这家企业。由于谈得具体深入,我对他寄以较大希望,打算走一圈以后,从北京飞回旧金山之前,再和他在北京见面,把并购和合作这两件事都敲定。然而,我到上海以后,改变了主意。

在上海陆家嘴的一家咖啡店,我和王建军见面。这些年,为公司招聘管理人才,我主持的面试数不胜数,从“看错”,“看不准”,一步步走来,看人渐渐靠谱了。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稳重,实在。这位年轻人,英文名字乔治,1972年出生,时年三十五岁。当时,他在国内大型光伏企业江苏林洋(Solar Fan)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任销售总监。就我所见,无论国外国内,干销售这一行的,口才都了得,爱说过头话,但王建军没有这样的毛病,话一句是一句。从他口里知道,林洋公司在创业之初,只有八个人,一块空地。他们建厂房,生产光伏面板,几年以后,就以市值10亿多美元的形象出现在华尔街。创始人是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农民企业家陆先生,上市第一天,他手中的股票总值3.6亿美元,他一次过套现50%,即1.8亿元。

王建军在林洋公司,头衔有两个,一是销售总监,一是董事长特别助理。公司上市的一系列运作,基本上是由精通英语的王建军以及其他高级管理人员操办的。事先,老板也曾许愿要重赏有功的部属,说“公司上了市以后如何如何”。可是,梦想变成现实以后,老板的酬劳决定权被按章成立的薪酬委员会取代,承诺不予兑现,高管们失望之极。王建军气愤地说,打工仔,再高级也出不了头。

我问了王建军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第一个:“如果我们实现合作,第一年你能够创造多少产值?”他的回答不疾不徐,信心十足:“太阳能电池板都是大笔交易,占用流动资金特别多。我不知道你的财政实力,只能从我在林洋公司的营销经验出发,提出一个轮廓:如果你保证给我500万美元的现金流,那么,第一年实现的产值是1500万。”

我以为是1500万人民币,心想鉴于利润微薄,500万美元换1500万人民币(按当时汇率折合为美元,1500万为200万)这个产值偏低,很难接受。王建军知道我误会了,作出纠正:“1500万是美元”。我有点惊讶地问:“你能做到吗?”王建军回答:“如您做得到,这个业绩是最起码的,凭500万现款买卖三次,就有这个数了,我应可以做得比这数大一点,甚至大很多,但不想说大话,答应您的,一定做到。”我又惊又喜。

第二个问题:“我怎样付报酬给你?”他的回答是:“我们彼此还不熟,干我们这一行,到这个位置,薪酬都高,在我的能力获得证明之前,不能让你破费。这样好了:你承担较小的风险,只付少量启动资金。我的第一件事是以环球公司的名义去欧洲参加一个展销会,各项开支包括旅差费,接待费,都用这笔钱。但我不拿服务费。以后,生意做成了,利润五五分成。这一段时间,我还在原公司上班,待到以后业务稳定,到手的利润足以维持生活,我就辞职,专心在环球公司干。”这是稳扎稳打的双赢,我岂能不满意?

走到这一步,我总结在长春两次收购工厂的教训,想及北京那位工程师,他口口声声说能够介绍我收购一个大厂,但他只是掮客,并无决定权,所提方案受许多客观条件掣肘,并不可靠。而王建军的务实作风,完全折服了我。

我和王建军谈得十分投机,双方都说回去沿这一思路继续思考,我离开上海前再见一面。三四天后,我和他又在咖啡馆碰头。这次,他拿出了切实可行的策划书。他告诉我,他和两位好友兼同事已商量妥当,组成三人团队。要求我拨出50万元人民币作为启动经费,办展览之外,还用来租办公室,聘请几名销售助理,负责打单,送货,接听电话。他着重谈到网页的设计,认为环球公司的网页,和太阳能的业务并不对口,这一摊不能简单地归入母公司,要在环球公司旗下设立一个分公司,名字也想好了,叫“Amerisolar”。他思虑周详,件件落到实处,可见对创办新公司富有经验,我完全赞同。

和王建军握别以后,我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王建军所带来的生意,加上制造业一摊,最多两年,环球的总产值就达到5000万美元,转上华尔街主板,不再遥不可及。

2007年底,王建军带来两位年轻人,在上海陆家嘴的经贸大厦和我见面。朝气蓬勃的青年才俊——三十一岁的宁兆伟(英文名Kirk)和二十八岁的冯涛(英文名Bacon),都拥有对外经贸本科或研究生学历,在林洋公司的销售部门任经理,是王建军的下属。三人也是亲密无间的哥们。我打心眼里喜欢他们,不但因为他们有相当丰富的实践经验,更因为他们有抱负,有斗志,下决心以奋斗来改变命运,和我是同一路人。四人坦诚地交换了意见,以后的合作,从蓝图到具体步骤谈好了。

接下来,我把其他工作都交给别人,专心投入太阳能分公司的组建。十多年的商场历练,使得我无论通过直觉还是运用严密的逻辑推理,都明白,环球公司的腾飞,以这一次的把握最大,条件最成熟。生意场的伙伴关系,建立在互利的基础上,换个说法,就是彼此都有可供利用的优势,反之,靠一方忍让,牺牲,那就断难持久。

王建军他们为什么看上环球公司?他本人说得好——环球好就好在:一,是美国上市公司,有融资渠道;二,规模小。大的上市企业,财力诚然雄厚,但一切已趋于定型,他们难以改变它的命运,因而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刚刚起步的小公司,反而有发展的空间,有扭转乾坤的动力。他们需要这样的平台和资金。

我赶回旧金山,综合王建军团队提供的资料,和环球的实际情况,拟下三年发展大计:

2008年,太阳能分公司创造的产值不低于1500万美元,净利润不少于32万美元。

2009年,太阳能分公司实现产值3500万美元,净利润120万美元。

2010年,太阳能分公司产值达到5000万美元,净利润350万美元。

对于这样的愿景,王建军他们表示很有把握。顾及到太阳能电池板行业产值大,利润低(工厂的毛利率仅12~14%,而我公司的制造业,在国内成本节节上升的劣势下,毛利润依然维持25%)的特点,加上我们没有自己的工厂,第一年,只要求利润比率为2.13%。第二年,假定去年全部达标,而我们也拥有了制造太阳能电池板的小厂,盈利率可望从2.13%调整到3.43%。第三年,以2009年全部达标为前提,凭借投资1000万来创造5000万的产值,由于相当部分是自己制造的,所以利润可升到7%。

我不但为环球公司跨越式发展设计了路线图,还围绕太阳能分公司的收益与分配,作了筹划,并获得王建军三人团队的拥护。具体做法是:第一年和第二年,分公司所获利润,扣除所有费用(员工薪酬与福利、房租、办公费、差旅费、接待费等)之后,三人团队与总公司作五五分成。第三年,如果前两年实现全部指标,则由总公司批准三人团队拥有分公司股份的49%。

对上述主张,作为董事和财务长的巴拉特持异议。首先,他压根儿不相信,三个年轻人有通天本领,带来如此庞大的产值;其次,他认为上市公司一下子让出近半的股权,不合常规,损害了投资者的利益。

我只好和他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讨论,说服这位只有学院派的教条、对中美两国的商业环境知之甚少的财务长。我告诉他,创业之难在于罗致可用之材,特别是经销行业,有本领拿到大订单的,有几个愿意为老板长期卖命?钱为什么不自己赚?越是优秀越难以留住。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也成为股东,以形成利益共同体。巴拉特最后表示同意,以董事会的名义在协议书上签下名字。

说是这么说,其实我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不敢全信王建军他们的“豪言壮语”,毕竟,他们没有在险恶的商海喝过水,路太平顺的人,难免失诸过分乐观。但看他们走出校门以后的履历,又不能不佩服,这个年纪,就具备从零起步,缔造一个大规模上市公司的实战经验的,确实是凤毛麟角。退一步说,对他们的预期打一半折扣,这个分公司的产值,加上制造业一摊的快速发展,转上主板也不是没有把握的。

经过缜密考虑,我为落实前述的规划,给王建军三人团队立下三项承诺:

首先,2008年元旦一过,50万人民币的启动资金到位。我委派鹰泰公司的雇员,为太阳能分公司提供全方位服务,从申请公司注册到寻找办公地点,一应后勤工作,只要他们有求,鹰泰主管必应。

其次,到2008年三月底,500万美元到账,给太阳能分公司作为专用购货款。

最后,如果太阳能分公司在第一年实现产值和利润,我从华尔街融资1000万美元,作为该分公司的流动资金,在上海郊外(宁波或南通)建设一家大规模的工厂。

三位年轻人不负所望,一边在原公司上班,一边利用周末和休假,投入分公司的筹建。拿到第一笔生意之前,他们都没有报酬。他们的热情,经验和对事业的专注,教我们欣喜有加。经过董事会讨论,我公司委任王建军为太阳能分公司执行长,宁、冯二位任副总裁,三人分别掌管销售,采购和营运。本来,环球属下的各分公司,都没有设置执行长和副总裁的职位,只有总经理。但我们对太阳能分公司另有长远的考虑。那就是:它在光伏行业可以做得很大,到条件成熟时,让它单独在香港股市,以IPO方式(首次公开募股,Initial Public Offerings的简称)上市,和在华尔街挂牌的总公司遥相呼应。

太阳能分公司所租赁的办公室,和另一分公司鹰泰在同一座大厦,前者在第26层,后者在11层。由于装修不能自作主张,要由大厦管理处安排施工日期和时间。另外,注册商标牵涉到专利权,多了一重审核手续,因此,原定2008年1月2日的开张日期延后。

2月6日,太阳能分公司正式开张。王建军团队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原单位的假期,到德国参加展销会,以美国环球公司属下分公司的名义,与客户及供应商接触。他们所掌握的50万人民币的启动资金,很快便用光。

从此,我的工作重点,从科技产品制造转移到光伏行业,为替分公司争取融资,以购销大数量太阳能电池板,奔走于华尔街。

太阳能分公司成立不足一个月,到3月4日,王建军团队发来信息:他们经一个月的斡旋,已和河北的英利太阳能企业谈妥,购买总值441万美元,总容量为1.1兆瓦的太阳能电池板。他们向我强调,当前货源紧缺,市场上供不应求,谈成这样价格廉宜、质量上乘的大宗生意,极不容易。按照他们和英利公司所签的协议,货款在三月底前付清,务必加快速度,筹足现金——货款加上运费及其他费用,合计450万美元。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太急了。我对王建军说,你们只买到货,关键是卖给谁,卖多少?万一买下来没人要,哪里找仓库存放?王建军解释说,太阳能电池板市场,向来有大起大落的特点,热起来抢破头,冷起来厂家求爷爷告奶奶。2008年第一季度,全球是地地道道的卖方市场,只愁没货。

我依然站在制造业“老行尊”的立场,按“看菜下饭”的规矩办,说千道万,拿到订单才好说话。王建军说,现在随便卖给哪一家都不成问题,像德国的Schueco Solar,葡萄牙的Edimental这样的大买家,有多少它买多少。

我说,先让我看订单。本来说好三月底为你们筹足500万美元,现在还早着呢!

王建军急了,对我痛陈利害,说压到这样的低价如何艰难,是可遇不可求的绝好机会,错过它你要后悔一辈子。

我被王建军说服了,着手筹钱。一下子弄到450万美元,谈何容易?向华尔街争取融资吗?他们只愿最多按市盈率8%的比率投钱,只好自求多福。我拿希尔斯堡的自住屋做抵押,向银行借到“净值贷款“200万美元,加上私人积蓄,以及公司从客户收到的货款,合起来还是不够,只好向下属公司求援。我找到鹰泰公司管财务的副总经理,问公司里有多少现金。她说1000万上下。我说我要以总公司的名义借100万美元,一个月内偿还,一个星期以内务必划给我。她说,人民币转美元,以后又要拿美元转人民币,要多花几万元换汇费。我说损失没关系,我急着用。几天以后,总算凑齐500万美元。

我告诉王建军,还是那句老话——不见兔子不撒鹰,要看订单。王建军说,订单有了,总数为1兆瓦。他把影印件发来,客户是德国的Schueco Solar公司。我上网查看,是德国最大的太阳能安装公司,因该国政府给所有安装太阳能面板的摩天大楼支付补贴,它的生意极好。我喜出望外。这宗交易以毛利10%算,有41万美元进账,了不起的突破!可是,我的头脑并没有发热,按以往的经验,一连串的变数还在订单后头。

随后,收到冯涛从河北发来的电子邮件,他要我从速给英利公司打款441万美元。我对三人团队的信任从来没有动摇过,可是,这么大数目的款子,拨给完全陌生的英利,我放心吗?我请他把英利企业的资料发给我。他照办了,我还查了网上的信息库,知道英利集团成立于1987年,1998年进入太阳能光伏发电行业,1999年承接国家第一个年产3兆瓦多晶硅太阳能电池及应用系统示范项目,是全球领先的太阳能光伏企业,还是美国纽交所的上市公司。心里踏实了一些。

我还不敢大意,向这些锐意进取的年轻人提出一系列“如果”:如果产品通不过客户的质检,整批被退回怎么办?如果交货延误,客户取消订单怎么办?我告诉他们,退货方面我有的是无比痛苦的体验,一旦客户发难,我们要马上拿出因应方案,不惜一切代价地返工,直到各项指标达标,让客户接受。补救的费用往往比卖价还要高,但是,如果放弃,后果更加严重。何况,在遍地骗子的环境,我自己上当无数次。吃小亏不算,大的,有冒充央视副部级高官的黄某,以及长春以电子代替煤炭取暖的张某某,光为了追回被骗款项,就焦头烂额。

最后我决定,先付总额的10%,即44.1万美元。余款以“信用证”支付,以策安全。其实,我明明知道这一方式不可行,我公司的户口设在美国的富国银行,要它开信用证,须征求英利企业的同意。英利方面自然不愿意多一重不必要的手续,要我方从中国的银行开出。两国的银行为了保障客户和自身的利益,必然进行繁琐的验证,即使同意,信用证也要好几个月才办好。我何尝不知道,这个市场变化奇快,不知哪个时候,一转就成“买方市场”,10%货款已在人家手中,拖下去我们会满盘皆输。

其实,我已做好付款的准备,办信用证只是缓兵之计,为的是争取多一点时间和英利再作沟通,摸清底细。好几次,我忍不住,要拨打英利公司销售员的电话,亲口问问订单的细节。转念一想,我好歹是美国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人家是普通雇员,职位上不对称,问话只会让人生疑。另外,我在太阳能方面还是外行,万一人家问及技术细节,岂不出洋相?更要紧的是,我是销售员出身,深知这一行,第一印象何等重要,第一次和重要供应商说话,如何措辞,谈什么问题,往往为以后的关系“一锤定音”。如今,在卖方市场居高临下的英利,虽然是供应商,但我们要当作“惹不起”的客户看待,出言必须谨慎且有礼,冒犯它,可能毁掉王建军团队苦心经营的合作关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建军他们急如热锅上的蚂蚁。4月20日打出第一批款子以后,他们要我马上办信用证,证上的日期必须符合发货期,否则他们的信用完蛋。4月27日到了,离期限只剩三天,他们在电话上越来越不客气,最后,他们声色俱厉地宣称:“我们已做足功夫,兑现了诺言。别以为你出钱,就扛下全部风险;搞砸了,我们所付的代价一点不比你少,我们还年轻,要在这一行一直混下去,这一次悔约,会使我们的信用赔光。你们作为上市公司,什么信息都是公开的,我们一定臭名远播,以后在行内怎么立足?”

我收到王建军十万火急的电子邮件以后,在房间转来转去。焦虑与希望交错,无数个“万一”之后,否定,再否定的纠结。想起两个女儿,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八岁半,她们对父母的“教训”:“我们绝不要过你们这样的日子,一年到头,只知道工作,赚钱,连一家人外出度假,一路上还为了公司的事吵架。一天到晚愁眉苦脸,这就是有钱的样子吗?这是狗过的日子!爸爸妈妈,我们可不走你们的路,别指望我们接手你们的生意。”她们“骂”得好,可是,我能够罢手吗?成功抑或失败,一生的节骨眼并不很多,此刻就是一个。

我的心里,两个“王勇”在吵架。一个说,我快五十三岁了,这样的机遇能有几回?搏一搏!另外一个说,且慢!这笔巨款一旦被骗走,审计公司会立刻作为坏账,公布在我们的财务报表上,我夫妇持有的股票,总值2000万美元,也许一夜间就跌掉一半甚至更多,怎么向随你担惊受怕的太太交代?两个宝贝女儿上大学的学费呢?我家和太太家的老人,兄弟姐妹谁来照顾?

举棋不定之际,想起六七个月前一桩事:一位来自国内的企业家朋友,他自己的公司规模很大,早已在纽交所上市,他来美国找上我,要我带他去寻求融资。我陪他到华尔街找基金管理机构。基金经理们对他说:“你在这里,要有一个像王勇这样,既精通双语,又和华尔街打了多年交道的人才行,你当董事长,他当执行长最好。”这位朋友觉这主意很好,问我愿意不愿意。我说,要我干,至少100万美元年薪。他说,没问题,更多也出得起,但要以少量现金加股票支付。当时我没作正面答复,只说考虑考虑。这一次又想起,便给已回到国内的朋友打电话,说愿意。朋友十分高兴,让我随时过去,担任在美国方面的执行长,代表他的企业和华尔街的基金公司联系,争取融资。有了这个后盾,我的胆气壮了。

思前想后,我向太太摊出底牌。从最坏的结果看,不说太阳能这一摊,我们公司在制造业方面也越干越好,丹拿荷集团的订单最近大量涌入。即使这次损失441万,也不是赚不回来。问题是,如果财务报表上显示赔掉这笔巨款,认购我公司股票的两百多位投资者不恨死我们?充其量,我去当别家公司的执行长,环球由她和张大庆掌管,这么多年苦干打下的基础,他们只要能维持住,不仅她和两个女儿,就连王家杨家的父母,兄弟姐妹也能过上好日子。它被摘牌,降级到“粉单”都无所谓,这一次,不冒险对不起太多人!

中国时间3月30日早上,时限到来之前的三十六个小时,我命令财务把余款396.9万美元打给我毫不熟悉、从来不曾和它的任何雇员接触过的公司。在银行,按下“发送”键时,我充满壮士断臂的悲壮。在英利公司坐镇的王建军团队人员,确认该公司收到全部货款以后,监督它立刻出货。

价值441万美元的光伏电池板,从河北石家庄发运。从财务报表看,四月份加入这笔业绩,亮丽非常。

1兆瓦的太阳能电子板,德国客户收货,通过“快船运”,也要半个月。在码头卸货后,按王建军团队的说法,他们会紧迫盯人,催客户马上开箱检验,拿出结果。但通过海关最快也得一个星期,算起来,要在22天以后才见分晓。

我忧心如焚,货款如果收不回来,就成审计公司向社会公布的坏账。我隔几天就给王建军打电话。王建军没奈何地说:“我比你还急呢!”

一天天度日如年,到了4月13日,我公司的账面多了485万美元——客户付款了,天大亮了!我恨不得把三个年轻人招到身边,和他们热烈拥抱。心中的感激难以言状!

从他们的表现,我做了一次深刻的反省。创业这么多年,我所雇请的员工,在销售第一线的,并不缺少有才华有激情的精英,但他们一有好门路,就来个“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把王建军团队当作主人,老板,而不是雇员,让他们当家做主,让他们为“我们的事业”打拼。平等互利的新型关系,保证了成功。我和我们,都做对了!

首战告捷之后,王建军他们又签了两个订货量大的合同。我和财务长巴拉特商量:看太阳能分公司的发展势头,订单会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大,对流动资金的需求一定更大,必须走出去筹钱。我和他一起再次造访华尔街。上一次已和一个基金管理机构打过交道,因它把市盈率压得太低,对我们公司的实力估计不足,没有谈拢。这一次,财报上将会多了足以教人耳目一新的业绩,我们的腰杆直了。我要让势利而短视的基金经理明白,环球公司是立足于美国本土的,是可靠的。某些从中国来美国上市的公司,目的就是为了在华尔街圈钱,他们以3~4倍的市盈率向各个基金招募资金,钱拿回国内花掉,并不严格按照融资时向投资者的承诺办。我们却是极为珍惜自己的信誉的,股票是我们公司的生命。从来没存心揩油,上市至今我个人没套现一分钱就是证明。

忠实于投资者,是我的一贯理念。过去,我发现融资的股票价格,与市场的股价相比低30%以上,便与董事会及审计公司商量,以董事会名义作一个公开承诺,并经审计公司在审计报告中公布:王勇和杨铭夫妇在市场上出售的公司股票,最多不超过250万美元,所获收益全部作为贷款,给公司用于收购中国的工厂。这样做的好处是:避免以低价融资而贱卖公司的股票;既拿到融资,又不至稀释公司的股权;不会因创始人在市场上抛售股票,而造成股民的恐慌。那是我和杨铭唯一一次出卖我们个人的股份。以环球的业绩和潜力,市盈率本该远高于同在OTC的小公司,应定为20%左右,而不是5~8%。这一次,基金经理对我们的态度有所改变,以市盈率10%的价位,提供500万美元的融资。说老实话,要不是太阳能分公司扩展业务迫切需要资金,我绝不会作这样大的牺牲,仅以10倍的市盈率出卖公司股份。

这是四年来我第一次从华尔街的基金公司拿到资金。500万美元,经基金公司分发给下游的投资者,使得我公司的股民大幅增加。环球公司和纳斯达克主板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它要求须有至少三百名股票持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