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

梦境

混乱的追杀情节。

猴子要杀掉一名敌方的军官，但许多人都说不应该杀他，会惹来麻烦的。

猴子坚持要杀，没有人理解猴子。猴子觉得自己做得对，别人却认为猴子那样做是不懂事。

猴子到餐厅里吃饭，没有人理睬猴子。猴子端着一个碟子去盛饭菜，所有人都因为猴子在追杀中做的事情对他生气。

只有马端着自己的托盘坐到猴子的对面，不断夹菜给猴子吃，不顾别人对猴子的冷落，大胆地关照猴子。

背景与分析

临睡前看了一个电影片断，一段追杀情节的故事。

晚间与一位友人发生争吵，她给《A》刊写了一篇文章，因为熊要调整稿酬标准，所以迟发了一些天，那友人便整天催着要稿费，还四处发牢骚。猴子解释说稿费发得并不晚，在电话里还为她的牢骚发了一通脾气。

她说：“猴子，你冷静一些，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是成年人了。”猴子想，不需要你教导猴子如何做人，一气之下，就把电话摔了。

猴子的身上确实存在着太多孩子的特性，常被人称为“小孩子”，有人认为是优点，是猴子的自由、随意、纯真所在，那位友人却不理解，多次以此嘲弄猴子。猴子知道她是不理解自己的那种人。

不久前，马还提到过，猴子有时像个孩子，但是，她当时是以欣赏的口气谈到的，认为这是独立、卓然的个性使然。

这份理解和欣赏，让猴子很感动。梦境中，所有人认为猴子“不懂事”，冷落他，是生活中与斑马、驴、电话里通话的友人分裂的再现。而此时，马的理解和关爱，令猴子体验到一丝温暖。

猴子对熊以及公司的绝望，是从第一期刊物印好以后，却一直在公司楼道里堆着，未能送到发行网点上时开始的。

为了抢占市场，猴子带领着编辑们加班加点，第一期元月份的《A》刊，前一年的12月5日便印好了。猴子满心期望，他的刊物可以成为第一份出现在期刊市场上的新刊。但是，让猴子烦恼的是，新刊物不是从印刷厂直接拉到市场上，而是拉回到了公司的办公楼里。

印刷厂没有地方存刊物，通常刊物一印出来也都是急着就送到发行网点，铺到市场上去。但是，公司发行部的狗经理在《A》刊印出来之前，还没有搞定发行网点的事，所以，就只能把第一期的两万本刊物拉回公司楼道里堆着。

猴子这时每周一和周四去公司，每次去，一推开办公楼的门，看到楼道里堆积如山的刊物，他都要晕倒。他想，下一次来，楼道应该可以清空了吧！但是，下一次当他战战兢兢地推开门的时候，看到刊物还在那里堆着。再下一次，还在那里，再再下一次，还在那里……

眼看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从12月5日到10日，到15日，其他刊物已经铺向市场了，他编的刊物还在楼道里堆着，不见减少。12月底很快到了，还在楼道里；新年过了，刊物还在楼道里……而此时，第二期的刊物就要出来了，许多期刊的第二期也就要铺向市场了……

猴子先是生气着急，继而愤怒得要跳起来，再继而，他已经没急可着了。

发行部狗经理的解释是：刊物印出来之前，没有样刊，怎么联系发行网点？刊物印出来之后，不可能这么快就联系好。

猴子愤愤地对编辑们说：“他整个一个胡扯！我们的封面和主要文章11月初就定好并给他了，他完全可以用这个去联系发行！完全是他没有做好，还找借口！”

也不能怪狗的效率差，狗不仅从来没在期刊界混过，更不知道期刊发行是怎么回事。这和熊一样，稀里糊涂地就被安排到这个重要位置上，要求他立即进入角色，还真难。

看着自己投入大量心血的产品堆在那里，猴子心急如焚，他利用自己的关系找发行。一个发行商看了第一期刊物，立即叫好，当天晚上给猴子打电话，就要包两万册。

猴子高度兴奋，立即跟猩猩汇报，猩猩也很兴奋。

但是第二天，熊却一盆冰水泼了下来。

熊反对的理由是：发行商说了，如果卖不掉，要再退回来。

这在猴子看来是非常正常的，全中国的发行商都是这样干的。但是，熊认为，既然他能退回来，就不会认真去做发行，等他退回来就过期了，我们还是受损失。

猴子都快被熊气疯了！发行商既然提出要做发行，就是觉得有利可图，想赚钱，他怎么可能不努力去发行呢？如果他偷懒，最后都退回来，他自己不是也损失吗？退一步讲，就算人家发行得不好退回来，也比现在这样堆在楼道里强呀！

但是，熊显然不这样看问题。

陆续又有几家发行公司找来，都表示愿意包办发行。猴子和猩猩都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但是，熊仍然反对。熊的理由是，交给别人发行，利润让别人赚走许多，不如我们公司自己完善自己的发行团队，自己发行，利润是我们的。

猴子哭笑不得，无话可说。对于一个刚刚进入市场的传媒公司，建立自己的发行网络是非常难的，即使你有最得力的人才，至少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形成畅通的网络。而这一两年，刊物的发行怎么办？但是如果交给一个成熟的发行公司，人家就会铺得很广，发得很好，人家帮你把影响打开了，你也利用这一两年的时间组建起了自己的网络，事半功倍，什么都没有耽误，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熊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

猴子只有无奈地看着刊物日复一日的堆积在楼道里……

发行部的狗经理并非完全无所作为，很多天，猴子都看到他从公司出去，在大院门口的公车站等公车，挤公车去联系业务。猴子这时总在想，也许他是非常敬业和认真的。但是，对于这样一个激烈竞争的传媒市场，让他这样一个外行胜任一家公司多家媒体的发行，也确实难为他了。

最后，发行部终于发行出去了几千本。但是，这几千本恐怕连纸张钱都收不回来，第一期赔惨了！

损失很快被认为，是由于猴子和他的编辑部没有把刊物编好造成的。

发行部和熊的观点很清楚：刊物为什么发不出去，为什么卖不掉？因为你们编得不好，所以人家才不进货。

猴子的反驳也很清楚：你至少要给我铺到网点上，没有读者买，才能说明我编得不好。现在你连网点都铺不上去，读者根本看不到这本刊物，只能说明你发行有问题，怎么能说是我们编得不好呢？

这便如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矛盾，争论注定没有结局。而编辑部与发行部，甚至与公司的矛盾，就在这个过程中加剧了。

每年1月初，北京都有一次全国最大规模的书刊定货会，名为“首都定货会”。公司发行部，也带着这本新刊去了定货会。

让猴子和编辑们再次吐血的是，发行部竟然与一家壮阳药企业合作在定货会上搞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发行部的解释是：“我们不就是性刊物吗？同壮阳药企业一起搞合作，正合适！”

猴子气愤地说：“这些人可能根本就没有看过这份刊物！我那是性别刊物，文化品位极高的！”

猴子还建议，发行部应该和三联韬奋图书中心联系一下，那里有许多刊物在卖，品位都很高。发行部带回来的话是：“人家听说咱们是性刊物，说不适合放在三联卖。”

猴子更气疯了：“我的刊物是性别刊物！三联书店出了很多性别研究的书！三联韬奋图书中心更有很多性别研究的书在卖！我的刊物放在那里正合适！”

但是，除了对猩猩发牢骚，猴子无处发泄。

与此同时，发行部还带回来另外一种声音。

发行部狗经理说，在定货会上，一位来自天津的主编，翻了翻《A》刊，说：“一看就是猴子编的。”猴子认识这位主编，他了解猴子的思想兴趣。

另一位主编，则是猴子没有见过面的，但也读过猴子的书，对猴子的思想比较熟悉。他翻了翻刊物，说：“这本刊物从头到尾就写着两个字呀：猴子！”

当狗经理回来复述这话的时候，猴子心中还有一些得意。他的思想得到了贯彻，这本刊物清晰地打着他的思想烙印。猴子为此自鸣得意，这完全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的作风。

猴子没有听出来，狗经理讲这事儿时的口气里，充满了不满。

猴子曾经与《读者文摘》的首任主编郑元绪先生有过交往，《读者文摘》正是在郑元绪先生的手里成为全国畅销刊物的。猴子将自己主编的《A》刊给郑先生寄去，郑先生看后在电话里对猴子说：“都说刊物是喉舌，是谁的喉舌？我看谁办就是谁的喉舌。”

多年之后，猴子才意识到，无论那两位在定货会上说这本刊物“满纸都是猴子”的主编，还是郑元绪先生，其实都是很委婉地指出了这本刊物的不足，但是，猴子在当时完全没有明白其中意味，他正为能够通过一本刊物贯彻自己的思想而兴奋着。

主编的个人思想与个人风格贯穿于一本刊物，如果是一份思想期刊，应该很好。像今天的《读书》，像当年的《新青年》等刊物，都是深受主编思想影响的刊物。也许，猴子骨子里还是想办一本性别领域的《新青年》，正如他曾经在第一期卷首语中写的那样。但是，问题在于，《A》刊的投资者不是把它作为一件变革社会思想的武器，而是作为一件商品！

多年后，猴子才明白，《A》刊是一份商品！人家投资来办刊，目的是经济上赚钱呀，而且赚得越快越好。猴子当时竟然没有想明白这一点。而且，猩猩也没有想明白。猩猩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们要办品牌刊物，我们上市公司几十亿的资产，我们不急着赚钱。如果我们赔些钱却办成一份品牌，将给公司带来长远的更大利益。”但是，对于商人来讲，哪里有不急着赚钱的？有几个商人能够有耐心等着“办成一份品牌”后所带来的可能更大的效益呢？

急功近利，几乎是所有商业经营的特点，只是“急”的程度不同而已。

猴子和猩猩，两个典型的文人，典型的理想主义者，被绑在一起经营一本刊物，而公司的经理熊思路却很清楚：我们要赚钱！

当两个文人与一个满脑子金钱的商人合作，这本身就注定了失败！

也许，猴子的能力真的不适合制造一份商品。他出版了二十多本书，却没有一本畅销，甚至有几本书出版商还赖着不给稿费。也许，在猴子的思想里从来就没有制作商品的概念，他想的都是创造思想。个人写作也就罢了，给一家公司当主编，结局其实早在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

应该说，猴子的这种追求思想的倾向，被熊等人所意识到了。熊几次在中层会，甚至全体会上说过：“我们办刊物，目的是要赚钱，我们不能给某些人做试验！”

在离开那家公司之后，猴子也曾反复思考：是否猴子和猩猩都犯了错误，都过高地估计了猴子的能力？是否猴子和猩猩对自己的角色认知都有问题呢？虽然猴子可能是一个好的作家，一个好的思想者，但猴子就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的刊物主编吗？特别是当这本刊物只应该是一个通俗的大众产品，而不是一个思想载体的时候。

多年之后，猴子曾经和猩猩讨论过这个问题，猩猩说：“我们当时完全可以改变，事实上我们不是已经改变和调整自己了吗？但是熊的瞎指挥，使我们难有作为。”

确实，《A》刊从第二期开始便做了调整。至少猩猩充分认识到了要更加市场化，他反复对猴子讲，要把思想和观念揉进通俗的故事里，这样才能被读者所接受。猴子也接受了这样的思想，开始做内容的调整，强化可读性、故事性，强调把思想放在故事里。

但是，此时猴子已经不得不以主要的精力来应付熊施加下来的压力了。在高压之下，不仅他进行思考与工作的能力降低了，而且反感和抵触情绪也影响了他的变革。

后来，猴子在大学课堂上讲述此个案时分析说，一位作家和思想者的能力，是否适合办一份刊物，特别是一份商品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这就是，你首先必须转变你的能力，发展你的能力，否则就会失败。人虽然不一定具有多方面的才能，但是，人具备智商的稳定性。以猴子的聪明和多年媒体从业经验，只要猴子能够改变思维，也能把它办得非常好。

所以，猩猩后来一再说：“我们完全可以自己调整得很好的，但是，熊那个无才、无德、无能的东西，根本不让我们有喘息、调整的时间，整天逼着我们搞政治运动！”

猩猩所讲的政治运动，就是办公室政治，就是各种人际斗争。

此时，熊已经和狐狸明确地结为一伙，而公司里和猩猩站在一边的高层管理人员一个也没有了，都在熊的淫威之下屈服了。熊在任何事情上都与猩猩作对，公司里气氛非常紧张。

当时，猩猩多次对猴子说过：“他妈的，真想找个人把熊杀了！”

足见当时的政治斗争何等激烈。

大象不可能不知道熊和猩猩之间的斗争。

大象也不可能不知道熊的无能。

猩猩多次对大象讲，熊太无能了，应该撤掉他。

但是，大象按兵不动。

猴子对此困惑了很长时间，如此聪明的大象，在几年间迅速成功的商人，何以在对熊的使用上错得如此不近情理。为什么偏偏让一个没有任何传媒界经验，也没有任何企业管理、经营经验的人来当一家报业公司的总经理呢？这的确是一件让几乎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个谜团，直到五年之后，猩猩在猴子的课堂上接受学生提问时，才被彻底解开。

太多的学生困惑地问猩猩：“大象这么成功，为什么他会错误地任用熊？”

猩猩说：“因为熊会拍马屁呀，他看起来老实厚道呀。”

但是，这些理由显然还不够充分。

猩猩又说道：“在总公司那边，所有人都知道熊有一句名言，他说他这辈子只崇拜过两个人，一个是毛泽东，一个是狮子。”

猴子立即恍然大悟！

就是那个遥远的一直没有出场的狮子，决定着他的命运。

狮子是大象的公司的政府主管官员，大象靠着狮子的赏识和支持平步青云，迅速成功。而熊将狮子与毛泽东相提并论的名言，既然在总公司人所共知，狮子也不可能不知道。一个聪明的人，即使知道别人在讨好他，但讨好的话听得多了，也会信以为真，也会喜欢那个讨好自己的人。狮子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人。当大象向他提出要办这样一个公司的时候，提到需要一位总经理的时候，很可能就是狮子替熊说了这样一句话。对于这句话，大象必须绝对听从，因为，狮子不仅是他的恩人，还掌握着他的命运！

猴子终于大彻大悟：这就是大象为什么会任用熊这样一个庸才的原因，也是大象为什么一直不能开除熊的原因。同时，还是大象为什么会在猩猩向他越级告状的时候，会选择支持猩猩的原因。

大象清楚熊根本不懂传媒，但是，大象也不能任命猩猩为总经理，因为他知道猩猩是一个太过于自由随意的人，不适合当一把手。这样一来，让猩猩管业务，熊负责行政，便成为了大象心中最好的布局，理由是，性格互补的猩猩和熊如果合作得好，这个公司照样能够很好地发展。但是，猩猩和熊的性格太冲突了，他们不可能合作得好。

在一次次的冲突积累中，猩猩与熊的关系白热化了。

大象几次到北京开中层会的时候，都不得不提到熊和猩猩的关系。猴子记得他说过：一个公司刚创办的时候，主要领导人之间有冲突，是很正常的，完全没有冲突才不正常呢。但是，双方都要努力把关系弄顺，这对双方的发展才都好。大象还说：有的领导严谨一些，可能就是古板一些，有的领导性格自由一些，可能更具有创造力，所以，不同性格的领导之间，要相互理解，相互包容。

想来，大象也非常不容易，大象也用心良苦。

那么，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

事件过去五年之后，猩猩对猴子的学生们说：是体制！

信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