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猴斑熊猩两组矛盾隐患,高价设计风波难平
从知道能当执行主编那天起,猴子便想着将斑马也叫过来。斑马是猴子很好的异性朋友,不仅长得漂亮,还很聪明能干。当时斑马在广州一家报纸当编辑部主任,也有意来北京发展。猴子和斑马之间无话不说,虽然分处两个城市,最多半个月就要通一次电话,聊天,说笑。
斑马是名牌大学新闻专业毕业的,做过电视、广播、杂志、报纸。
创刊伊始,猴子便和斑马在电话里谈过公司高层对刊物定位的不同意见。斑马当时说:“他们让办什么样,你就办什么样呗。”猴子听了很不爽,说:“我想办有品位的,垃圾刊物我办它干什么?!”
两人那时彼此的感觉都太好了,就没有意识到这段对话,其实已经暴露出两人在办刊理念,甚至在角色定位上的差异:一个是理想主义,一个是现实主义。这些差异,可能对他们后来的合作产生了重要影响。
斑马来北京还费了一番周折,原报社方面听说她要走,死活不放人,甚至许诺要提升她为副社长,还要给她分房。但是斑马还是想来北京。
猴子一开始只想到让斑马来当编辑,帮助他。还是斑马在电话里提醒他说:“你看我什么形式的媒体都做过,你的编辑们什么都没做过,让我去和他们一个起点,是不是太低了……”
猴子这才猛然想到:是呀,怎么能让斑马来当普通编辑呢,应该让她来当编辑部主任!
于是猴子就找猩猩谈,但是编辑部原来的计划编制中,没有编辑部主任这个位置。
猴子力荐斑马当编辑部主任,而且月薪不应低于4000元。猩猩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认为应该做的,我就全力支持!我就是支持你工作的!当时公司没有任何人见过斑马,更别说了解她了,但猩猩总是支持猴子的决定,他认定猴子是个人才,既然使用一个人,就要信任一个人,支持一个人。所以,他又一次坚决地支持猴子。
猩猩便找熊谈。
熊很不愿意,他对猴子被高薪聘用原本就有意见。现在不仅要再增加一个人的编制,还要4000元这样的高工资,他就更不愿意了,于是他便拖着,没有批准。
正巧这天,董事长大象总来公司。吃饭的时候,猩猩、熊、大象三人坐一起。猩猩便和大象谈,斑马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才,是我们好不容易挖来的,希望工资能达到4000元,其实不多呀!
大象说,可以。
熊在一旁,没有机会提自己的意见。大象同意了,事情就等于越过熊定下了。
这是猩猩在与熊出现分歧时常采取的方式,即越过熊,直接找大象。猩猩毕竟和大象有着深厚的私交,大象几乎每一次都支持了猩猩。虽然大象应该懂得,有些事他不应该插手,应该交由熊来决定。
猩猩跨过熊要大象的旨意,在处理一些难题时,虽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但是却留下了人际间的隐患。
猴子到公司上班不久就发现,猩猩已然和熊有矛盾了。
猩猩总是很轻蔑地提及熊,说熊是“三无人才”:无才、无德、无能。猩猩还说:他是一个农民,我都懒得和他说话。
猩猩说:“很多当年的朋友知道我在熊的手底下当二把手,都很奇怪。都说,熊算个什么东西,你怎么能给他当副手?是呀,我一个名记者,竟然给一个大字不会写几个的农民当副手!”
猩猩这样的心态,无疑是与熊关系中重要的不安定因素。
据猴子的侧面观察,猩猩和熊之间关系的交恶,除了猩猩从内心里看不起熊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熊至少表面上行为严谨,而猩猩无论表面还是内心,都是一个太自由随意的人。熊一年四季都是西服领带,猩猩一年四季则是休闲装、运动鞋。
公司高层的不和,很快凸显出来了。
一次,猩猩回总公司办事,前后走了不到一个星期,熊便在总经理办公会上提出了让猩猩不再兼任《A》刊总编辑,而只保留一个公司副总经理虚职的建议。这个建议无疑大幅度削减了猩猩在公司里的重要性,尤其是不可替代性,使得他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多余人,随时可以被开掉。在猩猩不在场的情况下,因为畏于熊的权威压力,这个建议当即被通过。
会后,熊向猴子通报了公司的这个决定,还说,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担负更大的责任,但是,你的成长机会也会更大。熊又提到,你可以搬到猩猩的办公室去,公司还会考虑给你配辆车……
面对更大的利益诱惑和施展才华的空间,猴子脑中只是闪过了瞬间的兴奋,大约只有一两分钟,他就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猩猩对猴子实在太好了,为此,猴子一直对他心存感激,觉得知遇之恩不可不报。猩猩对员工的关心是很细致的,对猴子更是有求必应。每天下班的时候,只要他在办公室,就会开车把大家送到地铁站。还有几次,猩猩说,反正我也没事,就挨个送大家回家吧!于是就真开着车,拉上三四个编辑,绕着全北京城转,将他们逐一送回家。还有一次,猩猩竟然一直把猴子送到了郊区的家中。
而且,猴子此时已经看到了职场里的凶险,如果有猩猩在,猩猩会保护着他,他便有了一个安全盾牌,一切都有猩猩来挡着;如果猩猩没了,猴子就要直接面对熊和狐狸,他预感到自己的职业寿命也不会太长。猴子原本就不是一个能在职场或官场中玩得转的人。
所以,那天回家之后,猴子就迫不及待地给猩猩打电话,想让猩猩做好心理准备,早些知道,好应对变故。
但是,猩猩的手机一直关机。猴子更加着急,因为他知道猩猩通常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猴子想:坏了,这个汉子知道被人整了,很伤心,又不想让朋友们知道他的难过,就关了手机一个人躲起来舔伤口去了。
猴子这样想着,替猩猩着急,设身处地越想越觉得猩猩悲惨,再加上多日工作紧张,压力太大,猴子在家里不禁哇哇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面巾纸扔了一地。
第二天,猴子一到公司,出乎意料地看到猩猩来了。猴子狂喜之余,立即寻找和猩猩单独说话的机会,想把熊的阴谋告诉他。好不容易在楼道里拦住了猩猩,立即将他拉进了男厕所。猴子认真地检查一番,确信厕所里没有其他人,便将事情的原委快速倒出。并且诚挚地说:“如果他们不让您干了,那我也就不干了!”
猩猩说:“没有必要,我不干,你的空间更大,对你发展更有好处。”
猴子说:“我不需要什么发展,我又不想向上爬。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要和您共进退。”
猩猩一边说着“没必要”,一边匆匆地离开了厕所。
当天下午,猴子得知,猩猩仍然兼任《A》刊总编辑不变。
后来,在一次谈心时,猩猩告诉猴子,其实那天的总经理办公会刚开完,就已经有人把熊的决定告诉他了。他当时觉得无所谓,他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官瘾的人,让他闲下来更好,而且,无论怎样熊也是没有能力把他挤出公司的。所以,猩猩原本计划接受这个决定。但是,猴子把他拉进厕所后的一番肺腑之言,让他非常感动,就决定还是要和猴子一起干。
猩猩说:“我们哥们儿全力合作,好好干出一番事业来!”
此次事件之后,猩猩与猴子的私人关系更近了。
斑马终于来了。
此时,猩猩已经从编辑部那个小套间搬到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去了,小套间里两张相对的大班台,分别属于执行主编猴子和编辑部主任斑马。
斑马来的当天,两个老朋友很久没见了,坐在小套间里亲密地交谈,叙旧,相处甚欢。
斑马抽烟,猴子却最反感烟味儿,身边有人抽烟就远远地躲开。斑马来之前,猴子已经在编辑部的门上贴出“不吸烟办公室”的字样,斑马没处抽烟,感觉有些不爽。
第一天见面,两人私下聊天时,斑马就和猴子商量:让我在屋里抽烟吧。
猴子坚定地说:不行。
斑马做了一个妩媚的姿态,并将自己的小背心掀高一些,露出肚脐,然后扭动着腰肢,向猴子抛了一个媚眼儿,用颤声娇娇地说:“求你了,就让我抽吧……”。
猴子面对这性感的画面,血脉勃涨了瞬间,但出于对烟味的高度反感,他还是坚决地说:不行!
两个朋友相视一笑,对密友间的这个玩笑心照不宣。
那天下午,开编辑会的时候,猴子忽然间开口说道:“以后我们上午十点钟上班吧,大家也不用起那么早了,挺辛苦的。”
编辑部以前是九点上班。猴子忽然宣布十点钟上班的时候,斑马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猴子一眼,猴子便知道,她懂了,他的决定原本就是为斑马做的。因为斑马在广州那个夜生活丰富的城市,养成了晚睡晚起的习惯。
两个朋友间,为这份默契而相互感动着。
但是,猴子紧跟在后面的一句话,却让斑马吃了一惊。
猴子说:“我们坚决不能在室内抽烟。刚才斑马为了让我同意她在办公室里抽烟,还对我实施了性骚扰……”
大家哈哈一笑,都没有当回事。
但当天晚上,猴子在电话里和斑马聊天,她却提到说:“你不应该把我们朋友间私下的事,拿到会上说。”
猴子不解:“什么事呀?”
斑马说:“你说我性骚扰你呗。”
猴子笑了:“哈,我开一个玩笑呀。”
斑马说:“但愿他们也以为是玩笑。”
猴子之所以将斑马叫来,源自他心中的一个坚定的信念:好朋友在一起做事情,一定会事半功倍,合作愉快。其实,这次“性骚扰”事件就应该让猴子意识到,他应该对朋友关系与工作关系,特别是与上下级关系,多做一些思考。而这种思考,可以让他和斑马更友好地相处。但问题是,猴子只是一个太单纯随性、理想主义的人,不可能想那么多。管理者与下属原本过于熟识的关系,会对现在的上下级关系提出新的要求。而猴子在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猴子和斑马都没有想到,正是对处理这些关系的忽视,使得两个非常亲密的朋友最终形同陌路……
满脑子“朋友好合作”的猴子,找来的另一个朋友,便是猫。
猫是猴子此前在另一家杂志工作时熟识的美编,也是猴子非常要好的朋友。因为猩猩最初聘用的那两个美编都因为不能胜任而自动离职了,所以猴子就推荐猫过来了。
猫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多年后在总结这个个案时,猴子想,在猴子、斑马和猫三人之间,猫才是真正懂得朋友在工作场所合作之道的人。在工作中,她一直非常尊敬猴子,当猴子遇到困难的时候,她会悄悄地帮助他。当猴子要做错什么事的时候,猫也会在一旁小声地提醒,而且会很委婉,从不让猴子感到尴尬。
可惜,猴子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猫的良苦用心,对她的这份细心当然也就更没有做到心存感激。
猴子在别的刊物打工的时候,最讨厌管理者那套严格的奖惩制度,比如编辑的文章错一个字扣多少钱之类。但是,当他自己成为一个管理者之后,逐渐意识到,工作中确实需要这样一套规则。
一次,猴子拟了一份管理条例,规定了错字扣多少钱,再错多少自动离职,等等。用离职二字,多少有一些文人的含蓄。
在猴子的规章里,与他曾讨厌的那些主编规章的不同之处,在于猴子也规定了自己要承担的责任,如果标题或封面出现错字,就要扣猴子的钱。猴子还写到,如果一期错字超过几个,他本人就要辞职回家。这是猴子作为领导者要做的表率,应该说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
猴子在会上公布了这份规章后,别人没说什么话,只有猫立即表示反对。
猫认真地说:“猴子不能辞职,猴子是我们这个集体的凝聚力,是猴子把大家团结到这里来的,没有猴子这个集体就会散,所以,猴子绝对不能辞职。”
这让猴子很感动。猴子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些。
当时另一个被感动的人就是猩猩,通常人们是通过一个人对别人的态度来判断这个人将来可能对自己的态度。那天会后,猩猩就和猴子说:“猫很好呀。我看猫对你很够朋友!”
也就是从这事后,猩猩对猫关爱有加,后来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护着猫。
一本刊物,美术设计很重要,而封面设计又是其中最为重要的。
从一开始,猩猩就为美术设计的事儿发愁,而这又是猴子的弱项。即使在那两个美术学院的学生没有离职之前,猩猩也在一直不懈地寻找着优秀的美编。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面试过多少美编了,但是,没有一个能被他看中的。
而斑马自己学习过绘画,有艺术功底,和艺术界也有颇多往来。她到任后,就此提出了她的看法: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招美编呢?为什么不把杂志的设计交给专业的艺术设计工作室来做呢?
这无疑是一个新的思路。
于是经过磋商,最终便决定联系一些设计工作室来竞标完成美术设计的工作,并由斑马来联系具体事宜。
斑马一位朋友的艺术工作室,很快送来了几种不同风格的封面设计方案。其中一个全部由不同的字体、字号、字型组成的封面设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猩猩说好,猴子说好,拿给熊,熊也说好。
道理其实很简单:没有人这样设计过封面。如果把这样一个特别的封面放到一堆刊物中,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正是因为这个封面设计,公司决定进一步与这个工作室洽谈合作事宜。
没想到,这个工作室的报价高得出奇:封面设计一万元,内文设计每页1500元。这个数字把所有人吓了一跳,这样算下来,一本128页的刊物,岂不是要将近20万元的设计费吗?
猴子非常反对这个合作方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一本杂志要这样高的设计费,过去他在不同刊物工作的时候,都是刊物自己的美编进行美术设计,他们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两三千元而已。
斑马对猴子说:你太落伍了!你过去做的都是些小家子气的杂志,现在的时尚刊物,高品位的刊物,都是这样交给设计室设计的。虽然花钱多些,但品味也上去了,要价确实有点儿高,但可以再谈嘛!
猩猩支持了斑马的观点,也说猴子落伍了。猴子确实完全不懂美术设计,只能沉默。
经过三番五次地讨价还价,工作室终于把设计费降到一期10万元,包括封面和内文。还说将由公司的总经理,曾经在国际上获过设计大奖的“牛大师”亲自来设计。
被最初那个完全由文字构成的出奇出新的封面设计所征服的公司总经理熊,拍板支持了这项协议。于是,双方签定了合同。
因为设计公司在广州,所以,斑马带着第一期刊物的全部稿件,飞往广州。
也就是从这件事上,猴子和斑马之间的隔膜,逐渐萌生出来。
与工作室签合同前,包括猩猩在内,大家达成的一个共识是:让杂志社自己的美术编辑一同去牛大师那里配合他的设计,相当于让牛大师给第一期划一个蓝图,第二期开始由杂志社自己的美术编辑来模仿大师的作品设计,不再花钱。
但是,在行程即定的时候,斑马却明确表示反对让美编猫同行,而且说,这也是牛大师的意见。牛大师对猫来旁观,下期COPY自己设计的想法感到很可笑,说:“艺术创作是可以COPY的吗?”
美编猫不能去,很不高兴,她对猴子说:“我去不去无所谓,但杂志怎么办?下期还花10万让人家设计吗?”
猴子坚持让猫去,斑马坚持不让去。两人找到猩猩,斑马最终说服了猩猩。猩猩说:“如果做得好,我们下期就再让他设计也可以嘛,我们是大公司,花几万元设计费换来一流的产品,值得!”
猴子私下里认为,斑马不带猫去,是为了她自己方便。广州是她家所在地,牛大师又是她的朋友,带着一个外人同去,显然太不方便。但这就牺牲了公司的利益,让当时一心为公的猴子很不痛快。
未能成行,郁闷的猫也对猴子说:她在设计界很多年,知道设计是什么价儿。言外之意,10万太高了。但猫又立即补充说:一分钱一分货,人家多拿了钱,肯定会设计得更用心一些。
事件过去多年之后,猴子反思:在斑马、猴子、猫的三角关系中,斑马和猫都是猴子的朋友,而且都是他的异性朋友,这是否对于斑马和猫有某种潜在的心理影响呢?
半个多月后,斑马拿回了设计第一稿。
内文大家还比较满意,但是封面却再次引起轩然大波。
牛大师新设计的封面彻底抛弃了原来完全由文字构成的设想,而变成半张男人脸,上面打满了字。牛大师说,本来想让人脸倒着的,但考虑到公司这面的接受能力,还是让他正着了,但只用了半张,也算一个创意。
这个创意立即被猩猩和猴子认可了,与最初的文字封面放在一起对比,还是这个创意更有味道。
但是熊却坚决不同意这个创意。熊说这个太俗了,之所以和那个公司签约,就是因为喜欢他们的全文字封面。
而猩猩和猴子认为,全文字的封面此时看来太雅了,太没冲击力了。他们甚至提出,还是按牛大师最初的意见,把人脸倒过来。
争论持续了许多天,没有结论。
各种封面设计都被钉在墙上,猩猩和猴子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盯着那些封面看,比较、鉴别、找感觉。
由于相持不下,一天,猩猩气呼呼地骂了一句,说:“和这个农民没办法说清,只能找大象总了。”
猩猩当即就给远在总公司的大象总打了电话,说:“熊非让用文字封面,太土了,我们都看好现在这个封面,您说怎么办?”
大象说:“不是早说清楚了吗,他管行政,你管业务?”
猩猩说:“可是他不听呀,非要干涉我们。要么,您给他打个电话?”
大象说:“好吧。”
……
不多时,大象来电话说搞定了。
猩猩去熊的办公室,熊正在跳脚大骂:“用这样的垃圾封面,看卖不出去的时候你们怎么办?!”“就知道打电话告状,你告,我让你告!”
猩猩并不说话,心中却在暗笑。毕竟,他是胜利者,就让熊发发牢骚吧。
猩猩和猴子后来都认为,还是正着的半张脸好,倒着的脸怕读者接受不了。这也算是对熊的一种妥协。如果是倒脸,熊更不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