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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管好猩猩,用对猴子:把“乌合之众”铸造成精英
1.4.1.2 对一个职场失败者的精神分析
对一个职场失败者的精神分析

心理学专业 谭悦姣

《A》刊故事里讲到了两件关于刺猬的事。第一件我称之为“猴猬大战”,即在第一次编辑会议上刺猬公然直接与猴子针锋相对。这里我们要注意两个细节:第一,刺猬对办一本性刊物的方针大加反对,讳莫如深;第二,刺猬无视猴子的领导者地位,但仍然屈服于猩猩的权威。第二件事就是“虚拟采访稿”。这里需要注意两个细节:一是刺猬十分畏惧对“专家”的采访。二是他企图用“自问自答”的稿子瞒天过海。

内在的心理决定外显的行为,正如所持的态度决定达到的高度。

首先,很明显的一点,刺猬对自我认知(self-cognition)存在着严重的偏差。自我认知是对自己的洞察和理解,包括自我观察和自我评价。自我观察是指对自己的感知、思想和意向等方面的觉察;自我评价是指对自己的想法、期望、行为及人格特征的判断与评估,这是自我调节的重要条件。如果一个人不能正确地认识自我,只看到自己的不足,觉得处处不如别人,就会产生自卑心理,丧失信心,做事畏缩不前。相反,如果一个人过高地估计自己,就会骄傲自大,盲目乐观,导致工作的失误。显然,刺猬属于后者。他没有正确地认识“知识”与“能力”的关系,因而没有正确地认识“现实自我”,一直沉浸在象牙塔的“理想自我”之中。

知识不等于能力,它只是人脑对客观事物的主观表征,是能力的基础。能力不仅包含了一个人现在已经到达的成就水平,而且包含了一个人具有的潜力。只有那些能够广泛应用和迁移的知识才能够转化为能力。所以,我们不应该仅根据一个人知识的多少简单地判定这个人的能力高低。而刺猬恰恰犯了这个错误。他自恃学历高,科班出身,就幼稚地以通常所谓的“天之骄子”自居,看不起在这方面不如他的同事,尤其是他的领导者——猴子——所有人中学历最低的一个。在他的眼中,仿佛做记者的应该是猴子,自己才应该是主编。

极度良好的自我感觉,使他“自我中心”膨胀,甚至有些自恋倾向。自恋型的人不断需要别人的赞美并缺乏对别人的感情和需求的移情。缺乏移情是由于强烈的自我关注,还由于难以把别人当作有各自需求的独立个体。刺猬表现出来的就是在会上与猴子公然针锋相对,俨然一派目中无人的样子,极力想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这些都说明,刺猬的现实检验感太差,以至于无法摆正自己在集体中的位置。他脑子里充满了“空想主义”,自认为有一种优越感、全能感。

但我们可以看出,他这种“全能感”的背后其实隐藏着深深的不自信,甚至可能是自卑,是一种“伴无能感之全能感”。所以他只能用那点“台面”资本作为支撑自己的面具。

“伴无能感之全能感”也是人在“口欲期”固结的一个表现。人在婴儿期时只有自我,无法感知外界,因而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一旦挫折打破他这种想法后,就会伴随产生一种“无能感”。这个矛盾解决得好,就能够顺利地度过这个时期而勇敢地面对并接受现实的挑战。反之就会固结在那儿形成自卑心理。

刺猬的这种“无能感”体现在对他所认为权威的屈服,无论是工作管理上的权威——猩猩,还是学术上的权威——李银河和某法学教授。在刺猬眼里,猴子在学历上不如他,地位上也不是说话就能拍板的最高决策者和领导者。相反地,猩猩是编辑部的最高主管,是他们中说话最有分量的人。所以当刺猬紧紧“咬”住猴子不放时,猩猩只说了一句,他就松口了。同时,作为一个新闻系的学生,他却害怕新闻采访,因为他坚持认为那么知名的“专家”一般是不会接受采访的,对猴子的劝导也“不以为然”。他这是典型的采用“回避”的防御机制,以缓解心中由于对采访的恐惧而引起的焦虑。回避采访其实是害怕权威,害怕自己不如权威,被看不起,被拒绝,再被人轻视,被人点评,从而无法完成工作任务。他要维护他光鲜的“象牙塔”形象,所以是绝不愿这样的情形发生的。于是,他冒险交了两篇“采访自己”的稿子。这是他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权威时极度不自信的表现。

正是由于刺猬这种“伴无能感之全能感”在他心中引起的矛盾和焦虑,让他根本无法专心认真地投入工作,以至于半个月也组不出一篇能用的稿子,直接导致他出局的命运。

由于上述原因,刺猬在“口欲期”严重固结的表现,导致他的“肛欲期”也没有发展成熟,仍然存在固结,表现在他对性的禁忌上。

前面提到了他在会上公然与猴子分庭抗礼的表现,认为不能办成性刊物,因为“没人好意思看”,所以他更不好意思办。在他的观念里,性是极为隐私的,也许还带有肮脏、下流等更为严重的负面色彩,与他“象牙塔”应该具有的纯洁光彩形象不符。虽然我们无从得知这究竟是潜意识的体现还是压抑,但都直接导致了一个后果,那就是他的思想与杂志南辕北辙。心不往一处想,劲不往一处使,工作自然也就干不好。交不上稿,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正如刺猬这种动物一样,《A》杂志社的这只刺猬也是“浑身带刺”,看起来扎人很疼的样子,其实是为了掩饰包裹在那一身刺下的柔软无力又极易受伤的躯体。即使“牙尖嘴利”,也只能“捕食昆虫和小动物”,成不了大气。叫他刺猬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刺猬住在“象牙塔”里,这个“象牙塔”不仅仅指大学校园,更说明了刺猬的身份,隐喻他不切实际的自我意识。正是由于这些人格特征和心理特性上的缺陷和不成熟,使得他过早地在职场铩羽而归。

另一个差一点在国庆节前夕被辞掉的人便是驴。

驴的留用原本就是一个阴错阳差的错误,所以,辞掉驴应该是在计划之内的。但是,猴子对驴的格外关照,并且反对辞退她,使得驴得以继续留用。

猴子认为,驴的文章非常不错,写作能力很强,而且看上去很敬业。

当时猴子也已经意识到,驴很“个性”,说话办事常常会显得很“愣”,和编辑部里的同事交往都有一些说不清的障碍。但是,猴子仍然下意识地护着她。

几个月后,当猴子不得不开除驴的时候,驴曾给每个编辑打电话,说了猴子不少的坏话。编辑们的反应都很吃惊,编辑们对猴子说:我们私下还一直在议论,认为你对驴太好,甚至有些偏心呢……

也正是在开除驴的时候,猴子才意识到,驴的问题在于,她把自己看得太强了。她同样没有摆正自己在一个集体中的位置。

猴子当上执行主编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制定猩猩原来定的编辑部工资发放办法。

猩猩原来对编辑人员承诺的工资待遇是试用期三个月,每人每月1500元。猴子建议说,应该在有底薪的基础上,实现版面制,即每编发一个版的稿件,加一份版面费,以此激励员工多出活儿。猴子的想法很简单:多干多得,不干不得,激发员工的积极性。

猩猩接受了猴子的意见。新标准是,每人底薪1000元,每个版的版面费200元。猴子建议每个版的版面费100元,猩猩坚持要给200元,猩猩说:“就是要让大家多赚钱嘛。”这在当时北京市的媒体里,是相当高的标准了。事实上,是太高了一些。

这个方案报送到熊那里,熊没提出异议便同意了。还打印成红头文件,盖了公章。

这个标准的出台为未来留下了隐患。猴子提出的每个版面费100元是一个比较容易接受的数字,而猩猩将它提到200元,熊可能由于不懂编务,没有算过,所以就批了。一个月后,编完一期刊物,向上报帐单时,熊一看总帐,就急了。

《A》刊原来设计64面,后来改成128面,这就意味着整本刊物的版面费要三万元左右。加上猴子和美编的工资,一共是四万多元。

总共只有五六个编辑,所以每人的工资加版面费算下来都有五六千元,并不比猴子少拿多少。猴子自己也发稿,但他规定,自己作为主编发稿不再领取版面费。

这个当初制定标准时没有算好的帐,导致了后来这本杂志编辑人员和公司领导层——主要是熊的第一次冲突。

至于给作者的稿费,规定是每千字200元。这在当时北京的媒体中,算是中上等。

猴子上任不久实施了另一项“改革”,就是针对原来坐班制的规定。这也成为后来公司其他部门,以及熊将矛头直指猴子和《A》刊编辑部的根源之一。

全公司各部门,包括其他几家媒体,都是每周五天上班,甚至要打卡,不能迟到早退。但是,猴子上任之后便提出,《A》刊编辑部每周一、三、五坐班,后来又改成二、四两天坐班。

有人说,这是因为猴子自己住得远,才出此规定,但坦白而言,这真的不是猴子为个人的考虑。事实上,编辑们不来的时候,猴子也经常被召来开中层会议,而主要原因是,猴子认为编辑工作是一项创造性的工作,每天一群人坐在办公室里对工作没有任何好处。要让编辑们自由而合理地安排时间工作,编刊物只看结果。何况写稿、编稿在家里更安静,效果更好。

猴子这一决定得到了猩猩的全力支持,虽然熊提出过反对,但因为猩猩的坚持最终还是得以实施。猩猩自己不会从这一改革中得到任何好处,甚至还为自己招来麻烦。因为猩猩就住在公司所在的院子里,每天都到公司。编辑们不在,有什么事都要找猩猩,无形中猩猩的工作量加大了。但他坚决地认为,编辑没有理由天天坐班。

其他部门都坐班,看着《A》刊编辑们自由支配着自己的时间就难免眼红,同一个公司组织内部与部门间的矛盾便这样形成了。

但是,多年之后,成为一名讲授管理学的大学教师的猴子仍然坚持认为,自己的变革是人性化管理,重在实际效率,错的是公司协调、推广和组织的不一致性,而不是他的“变革”本身。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总经理熊和社长狐狸在几天之内便提出,《A》刊性健康的定位有问题。

他们当时的反对,主要是针对出版管理方面的考虑。最初猴子是提醒过猩猩的,谈性,在中国还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

但是,猩猩坚持性健康的定位,对熊和狐狸的反对实施了反驳与抵制。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天,狐狸给猴子打电话,说第二天开车带他上班。

狐狸的住处,离猴子很近,也是猴子上班的必经之路。如果搭狐狸的车,猴子不仅不用劳心费力地倒车,而且还可以省下将近一个小时浪费在路上的时间。所以猴子接到狐狸的电话时便很开心,以为狐狸忽然想起关心下属了。猩猩当时经常开车送员工到地铁,甚至到家中,而猩猩自己住在那个大院里。与之相比,狐狸却从来不顺路搭载员工回家。这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坐在狐狸的车上,猴子才意识到,这是一辆“鸿门宴”式的车。

狐狸先以关心猴子的生活为开始,紧接着话题一转,开始谈杂志,谈性健康的定位。狐狸很激动地指责猩猩,说猩猩根本不考虑杂志的前途,现在的性健康定位很快就会把杂志毁掉,等等。

狐狸指桑骂槐,苦口婆心,软硬兼施。这对猴子这个自由人原本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问题是,经过这些天的思考与斟酌,猴子也发现做性健康刊物有许多不足。首先,它并非绝对的“人无我有”,不是绝对的“唯一”,而这与猴子最初设计这个定位时的理念有较大的差别;其次,这时猴子已经设计出了刊物的栏目,他也感觉这样一本纯性健康刊物,有些不太刺激,不太精彩。

那天到了公司后,猴子看着栏目设计冥思苦想,拿着笔,按照狐狸和熊的标准删掉了那些过于“性”的栏目……就在这时,猴子忽然有一个大的发现:当他尝试删除那些“性”字太浓的栏目后,现在的刊物成了一本很好的“性别健康”刊物!

猴子当时正热衷于性别问题研究,已经出版了《性别的革命》和《男人解放》两本性别随笔。猴子发现,如果做成一本性别刊物,不仅可以做得很精彩,而且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当时中国唯一、绝无仅有的了!

猴子为自己突然迸发出来的灵感激动得心旷神怡起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猴子发现自己的许多理想可以在里面实施了。过于重视性生理的刊物,阻碍了猴子的创造性思维,而一本强调性别与文化的刊物,则给编者提供了充分的创造空间。猴子的男人解放思想,女性主义思想,都有机会完美体现了。而这些都是当时中国大众通俗媒体中极为罕有的声音,一整本刊物都在谈这个,更是绝无仅有。

猴子为这个想法兴奋得难以自制,便立即去找猩猩商谈。

猩猩仔细听了,权衡一番,被猴子的“独一”“前卫”理念所打动,立即支持了猴子的设想。在一年的合作期间,猴子听猩猩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是最出色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就大胆干吧!

经过一番研讨,新设想被狐狸和熊勉强接受了。他们对内容难以提出更多品位上的要求,说只要不犯禁,就可以了。

猩猩与熊、狐狸等人的第一场风波,就这样化解了。而且,猴子认为,最重要的是,刊物的设计理念更趋成熟了。

但有意思的是,熊和狐狸等人直到最后,还认为这本刊物是一个主要谈性的刊物,认为换汤没换药,骨子里都差不多。

猴子想,也许在他们的知识体系中,性与性别根本就是同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