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耀眼的阳光下，书房的桌子上躺着拿破仑的尸体，十字刀口上面血迹斑斑。五名英国医生、三名英国军官和三个法国人围绕着桌子。那个科西嘉医生解剖了尸体，取出皇帝的肝，像是给学生做演示道：“请看，胃的溃烂穿孔的部分已经与肝畸生在一起。先生们，能得出什么结论呢？圣赫勒拿岛的气候加剧了胃病，导致了皇帝的早逝。”^[11]

投票表决：英国对法国。多数人认为他的内脏健康完好，而那个科西嘉医生则把手指兴致勃勃地探进穿孔的胃壁。写检验报告。

皇帝的遗体上涂上防腐香料，上面覆盖着马伦哥战役穿的镶金大衣。全体英国守军自愿列队前来吊唁。所有见过遗体的人都说他的表情安详而宁静。冥冥中似乎有些神秘的循环存在：自加冕以来，他的面容雍容饱满，颇似古罗马的皇帝，如今却恢复了少年时的消瘦。英国拒绝将遗体运回欧洲。于是在一处幽谷挖了一个墓穴，墓旁是一汪泉水，水边各有一株柳树。下葬时，按照英国将军的礼仪，鸣放了三声礼炮。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绘制的图案却是用来纪念英国在西班牙的胜利的。仪式上的主角是总督，他声称他已原谅了皇帝。

旧爱难舍——大人物（拿破仑）在小岛上的消遣

人们从大炮的基座上卸下六块石板盖上墓穴。可这位昔日炮兵军官的墓还差一块石板，因为再也找不到相似的石板了，人们只好从一幢新建房屋的厨灶上拆下三大块瓷砖来代替。总督不许在墓碑上只刻“拿破仑”，而必须刻“拿破仑·波拿巴”，因此墓碑上一直没有刻字。长林的家具都被拍卖光了。房子被一个农夫买下，用作磨坊。而皇帝住了六年的两个房间又恢复了原来的用途，成了牛栏与猪圈。

英国只做了一件尊重死者的事：在墓旁设立岗哨。英国哨兵轮番守卫了十九年，直到皇帝的遗体被运回巴黎。

现在，一切都回到了欧洲。

在伦敦的大街上，总督被拉斯卡斯的儿子用鞭子一顿狂揍，落荒而逃，不知所终。对于拿破仑事件要负全责的大臣，忧郁症发作，最终割脉自杀。一夜之间，全英国都对圣赫勒拿岛口诛笔伐。

科西嘉医生去了意大利，吕西安拒绝见他。在帕尔玛，玛丽·路易丝也拒绝见他，他最终在剧院的包厢中才见到她。在罗马的宫殿里，他见到了莱蒂齐娅·波拿巴。他不得不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给她讲岛上发生的一切。他把银灯交给她，便返回科西嘉岛。莱蒂齐娅坐在壁炉旁，为次子拿破里奥尼而哭泣。

她又活了十五年，比她的女儿爱丽莎和波丽娜活得都长。直到谢世，波丽娜的手中还拿着一面镜子。莱蒂齐娅也死在了几个孙子和三位教皇之后。她半身瘫痪，双目失明。坐下的时候，她总是让人帮她把脸对着皇帝的半身像。不变的只有她的精神和哀伤。

她像一个女王，在自己的宫中接待一切忠于皇帝的人。她的仆人还穿着拿破仑时期的服装。她的车子也刻着拿破仑的纹章。这些衣服和车子在欧洲后无来者。她有时也会听到维也纳，听到她孙子的消息。但孙子被禁止来看她。小拿破仑二十一岁就死了。到了这时候，玛丽·路易丝才给她写信。她没有回信。最后，她被准许回家，但她拒绝了，因为她的孩子们还没获得同样的权利。

皇帝死后九年，波旁王朝垮台，奥尔良派取而代之。新国王意识到了波拿巴派的强大，下令在旺多姆圆柱上重新竖起十五年前被拆除的拿破仑雕像。热罗姆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患病的母亲。她的健康状况立即好转，并能下床走动。她走进很久未曾涉足的楼下客厅，失明的双目寻找着皇帝的半身像，喃喃自语：

“皇帝又站在了巴黎的中心！”^[12]

【注释】

[1]克罗维斯：法兰克王国的建立者，墨洛温王朝的奠基人。“墨洛温”一词就来自其家族所属半神话性家族的创始人。

[2]提比留斯·格拉古：罗马贵族，公元前133年当选保民官，开始进行土地改革，但遭到当时保守贵族的强烈反对。后因其举动有独裁之嫌，给保守的元老采取暴力提供了口实，在谋求连任的过程中被杀害。九年后，他的弟弟盖约·格拉古继承了他的事业，但遭到同样的命运。

[3]涅尔瓦（96—98）、图拉真（98—117）、哈德良（117—138）、安东尼·庇护（138—161）、马可·奥勒留（161—180）并称“五贤帝”，在他们的统治下，罗马帝国盛极一时。尤其是在图拉真时代，罗马帝国的疆域达到最大。

[4]“五贤帝”之后，罗马走向衰亡。但284年，身为皇帝同时也是杰出的军事家的戴克里先开始重组帝国。这是罗马中兴的开端。

[5]拉瓦特尔（1741—1801），瑞士诗人和相面士。

[6]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分别是希腊和特洛伊军中最勇敢的人。阿喀琉斯由于和希腊主帅阿伽门农闹矛盾，曾一度离开希腊军队，这导致了他最要好的朋友被赫克托尔杀害。在得知好友被害的消息以后，他重新披挂并为好友复了仇。但在普里阿摩斯的眼泪面前，阿喀琉斯动了恻隐之心，将赫克托尔的尸体还给了他的父亲。

[7]托马斯·摩尔（1779—1852）：爱尔兰作曲家，拜伦的好友，其名字常与撰写《乌托邦》的托马斯·莫尔（1478—1535）混淆。

[8]“波拿巴”一词原为Buonaparte，带有意大利色彩。开始对意作战后拿破仑去掉了其中的字母“u”，使其不再像意大利语（见本书第二章第1节）。

[9]Vitoria，西班牙巴斯克地区首府，1813年威灵顿率领英、西、葡联军在此击败法国军队。

[10]帖木儿（1336—1405），西方史学家以帖木儿帝国为成吉思汗帝国之再现。可能因脚部略有缺陷而被称为Timour Lenk或Tamerlan，就是跛子的意思。1397年至1403年，帖木儿横扫整个小亚细亚半岛后，达到了他事业的顶峰。他本可迅速横扫欧洲，可此时，中国遭靖难之变。消息传到小亚细亚，帖木儿立即决定放过手下败将土耳其和埃及，回师中亚，去准备他的中国远征。只有征服蒙古和中国，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全蒙古的大汗。可就在此时，他却一命呜呼。在他死后，帝国迅速解体。事详《新元史·帖木儿传》。

[11]关于拿破仑的死因至今存在争论。有人认为他是被人用小剂量毒药慢慢毒死的，例如弗兰克·麦克林恩（Frank Mclynn）在《拿破仑传》（Napoleon）一书中指出，拿破仑是被其随从蒙托隆分多次下毒毒死的，并推测凶手受了波旁王室的指使；艾伦·肖姆（Alan Schom）在《拿破仑大传》（Napoleon Bonaparte）中也认为拿破仑死于蒙托隆的毒药，只不过蒙托隆并非受人指使，而是出于个人动机：为了尽快离开圣赫勒拿岛，尽快得到拿破仑答应给他的遗产。也有学者认为拿破仑死于胃癌，如本书作者路德维希。2005年5月初，几位瑞士科学家重申拿破仑死于胃癌。他们对比了拿破仑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穿过的九条裤子后发现，拿破仑当时急剧消瘦，而这正是胃癌的明显表现。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月，即2005年6月初，国际拿破仑学会主席让-克劳德·达马姆（Jean-Claude Dama⁃mme）便向媒体透露，法国斯特拉斯堡学者帕斯卡尔·金茨（Pascal Kintz）在最新的化验中，首次在拿破仑头发的内部发现了砷，而不仅仅在头发表面。这意味着毒药是通过血液输送，也即是与食物一起摄入的。达马姆认为，这一结果为谋杀论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12]1840年，经过旷日持久的谈判，英国政府终于同意将拿破仑的遗体归还给法国。拿破仑的遗体从圣赫勒拿岛运回巴黎后，被安放在残废军人收养院（一译“荣军院”）。法国政府为此着手改建院内的残废军人教堂。1861年，改建工程结束，拿破仑的灵柩被安置在该教堂地下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