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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传
1.6.11 11 羞辱 束缚 看守 恶魔 碰撞 “跨过我的尸体”
11 羞辱 束缚 看守 恶魔 碰撞 “跨过我的尸体”

一个瘦瘦的中年人,烦躁不安,红头发,满脸雀斑,脸颊上有一大块皮癣,喉结突出,双眼上长着淡黄色的眉毛,从不正眼看人,身着英式将军制服:他就是这个监狱的看守。

他住在乡间别墅里,四周环绕着岛上最古老而最豪华的花园。别墅建在岛上最安全的地方。他第一次拜访过皇帝之后,皇帝说:“真难看!天生一副罪犯相,活脱脱一个威尼斯的密探。他看我的眼神,活像一只掉进陷阱的非洲鬣狗,也许,他就是杀我的刽子手。”

被囚者对赫德森·罗威爵士极其厌恶,但这并非是由于他总督的地位。皇帝同一些英国军官,包括海军将领们都相处得很好。而罗威就是英国的富歇,只不过格局小了些。他在意大利时曾是特务头子。他也正是凭借这一点接下了这项非常微妙的工作。欧洲的和平取决于他的警惕,这一点毋庸置疑。在欧洲,人们更喜欢能睡上个安稳觉,而不稀罕发生什么大事。因此部分公众认为他应该残暴。

英国的报纸将这个囚犯与一个著名的伦敦骗子相提并论,后者也被流放,而且也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英国一家最有名的杂志指责他是杀死雅法俘虏的刽子手,他的妹妹们都是娼妇,缪拉不过是个跑堂的。英国还通过了一项临时法案,规定凡是企图救走拿破仑的,将被判死刑,而行刑之前还将被剥夺一切宗教上的安慰。摄政王曾馈赠给拿破仑几支猎枪,也被认为是有损其名誉的。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只有辉格党和上议院中的两名贵族议员的严正抗议给大英帝国的名誉带来些许的补偿。他们是苏塞克斯公爵和霍兰爵士,霍兰太太还给皇帝送了些书和水果。还有一名贵妇,以前曾打算组织一支娘子军来和皇帝对抗,现在却在伦敦勇敢地为他说话。一名著名的英国法学家从二十一个论点出发,证明在议和之后拘禁拿破仑为非法。而托马斯·摩尔[7]和拜伦爵士在此事上的作为则让英国的荣誉经得起历史的考验。德意志报纸对罗威的抨击经年不绝,从而也就拯救了自己的名声。

总督将整座岛都变成了监狱。他定下二十四条禁令,所有在此停靠的船只,如胆敢违反,将予以严惩。街上到处贴着通告,严禁与法国人来往。没有通行许可,任何人不得靠近长林。囚犯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望远镜的严密监视。六年来,英国军官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他们发现最多的就是房顶的蜥蜴。信号旗将消息源源不断送至总督处:波拿巴将军越过四英里边界了。他有人陪同。他孤身一人。只有一面蓝旗从未用过,它是用来通报那个恐怖信息的:波拿巴将军失踪了。

离长林四英里有一道围墙,每隔五十步就有一个哨卡。晚上,他们会紧围拿破仑的住所。晚上九点之后,如果贝特朗被皇帝召见的话,必须由两名刺刀出鞘的士兵押着他去。根据规定,他们的刺刀“必须指向这个法国人的心脏部位”。

三十年来,皇帝已经习惯于骑马的生活。可现在若无英国军官陪同,他不得越界一步。即便有他们陪同,他的活动范围也只有八英里。他抗议道:“我并非讨厌红色的英国军装,而喜欢其他军装。经受了战火的洗礼之后,所有的军人都会变得相似。但我决不承认自己是囚犯。”刚来的那段时间,他心情不错,一次,他可能命令陪同的英国人原地不动,然后同古尔戈纵马越过重重障碍,闯入一个农夫的花园。他向农夫说:“不要同别人说,我今天来过这里。”后来,他又打算骑马外出,便命人备马。可每当他一看到陪同的英国军官时,便兴味索然,于是收回成命,重新回到自己的屋子。

这样的后果就是,他的健康越来越差,从而加速了他的死亡。仅仅是气候就足以弄死他了。由于缺少运动,他两腿肿胀。若是总督举行宴会,他会几周都无法喝到新鲜的水和牛奶。他的胃病越来越严重。他想要一张宽一点的床,但屋子太小了,放不开。他只得将沙发挪到行军床的边上。

他和他的随从的钱全部被拿走。而他写往法国的提款信件也被扣压。万般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多次用锤子砸碎自己的部分银器。总督通过信号旗得知这一消息后,一边禁止居民去买,一边又派人低价收购。半年后,总督从报上得知,欧洲对他的行径大加批评,便怒火中烧,又增加了更为苛刻的限制条款,还送去了令人难以下咽的肉和发酸的酒。

罗威就像是民间故事书中的恶棍,总是想方设法来折磨这个囚犯。滑铁卢战役周年纪念时,他故意在长林附近举行盛大的游行。他还曾叫皇帝来庆祝摄政王的生日。有一次他把皇帝叫来,目的是“见见来自伦敦的夫人”。当邮局给他寄来讽刺拿破仑的新作后,他会把它们转给皇帝的侍从。有一个崇拜者曾经寄来拿破仑儿子罗马王的一尊半身像,他便予以没收,说里面可能会藏有信件。他扣留了皇帝写给摄政王探听妻儿消息的信。一个进行考察旅行的维也纳人,曾经见过小王子,总督也不许他拜访长林。最后,由于女看守的恻隐之心和仆人们的忠诚,这个孩子的一束头发辗转送到了皇帝的手上。罗威知悉此事后,立即写了一份长篇报告,向国内叙述由此可能带来的危险性。

最开始的时候,这个看守也来看过几次囚犯。待他走后,皇帝下令:“把那杯咖啡倒了,刚才那个家伙离它太近了。”从一开始,罗威就绞尽脑汁,想让皇帝快点辞世。皇帝精力不济时,他就会把皇帝最信赖的英国医生调走。这名医生除了向他汇报医务之外,对其他的事都三缄其口。总督因此派人监视他。事实上,长林和整个岛上都分布着众多暗哨。他们负责监视所有的军官,到了后来甚至互相监视起来:不久,一张阴谋之网就包围了这座小小的房子。而在房子里面,还有另外一张嫉妒之网充斥于所有的天花板,一如当年的杜伊勒利宫。

第三年,那个名叫奥马拉的英国医生向伦敦汇报说,岛上气候恶劣,住处潮湿,而病人又缺乏运动,且饱受凌辱,因此皇帝的肝病急剧恶化。“他的病没有进一步加剧已是奇迹。病人一定是以极大的精力与病痛做斗争,并且很注意保护身体,从不纵欲过度。”这一报告被呈送英国外相,估计也肯定被呈送给摄政王。尽管如此,皇帝还是继续被关押在此,度过了人生的剩下三年,而没有被迁往亚速尔群岛或其他条件更好的地方。这是典型的恶意伤害,而罗威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彻底地执行命令。

他的一份官方报告中的词句可以揭露出他恶劣的政治手法:“我会做出安排,让他能够重新骑马。否则他会死于中风。若果如此,将使我们处于尴尬的境地。我认为,最好让他因为一种慢性疾病而逐渐消瘦。如此一来,最后我们的医生就能证明他是自然死亡的了。”

初来乍到之时,皇帝就草拟了一篇长达十二页的正式抗议书。它罗列了各种抗议的理由。他把它秘密地抄在一块绸缎上,希望能将它设法寄到欧洲去。在这份抗议书中,他强调自己拒绝被称为“波拿巴将军”,因为这等于否认他的民选执政官和皇帝的地位。他同时也给出了一个理智的解决办法,用迪罗克或米尔隆来称呼他。这是他两个阵亡的副官的名字。但是英国拒绝给予他这种“帝王特权”,而总督甚至试图将他原来姓氏Buonaparte(波拿巴)中的“u”再送还给他[8]

就这样,在他悲惨与讽刺兼备的人生弯路上,在使用了七个不同的名字以后,第八个名字使他回到了起点。

不久,冲突爆发了。这个囚犯的嗜战愿望和仇恨之火被再度激发。以前,他很少用言语来发泄,因为那时的他只需要将愤怒的对象干掉了事。长林也有信号体系,即便不如旗语那样明了。总督靠近围墙时,皇帝就会急忙走进屋子,让内侍回绝总督的探访。然而有一次,他们俩还是在花园中不期而遇。总督一上来就说他开销太大,必须削减。这时军人脾气一下子从皇帝心里蹿了出来:

“你竟敢跟我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你不过是个看监狱的!你只配管理土匪和逃兵!我知道英国所有名将的名字。据我所知,你不过是布吕歇尔手下一个卑微的秘书,一个没带过正规军的土匪上尉……别再给我送吃的了!我可以同对面五十三团那些勇敢的士兵一起进餐。没人会拒绝和一个老兵共餐!你想怎么整我请随便,但你拿我的心没辙!在这个岩岛上,我的心仍像从前那样高傲,当初整个欧洲都对我俯首帖耳……你这个人既野蛮,又阴险,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如果你有胆量或接到命令,你会把我毒死!”

总督一声没吭,转身上马,飞奔而去。事后皇帝今昔对比,并没有补充说要是当年他早将那个总督干掉了之类的话,而是感慨道:“我竟然会发这种火。若是还在杜伊勒利宫,我一定羞愧难当。”

此后总督依然严密监视着,并为一切鸡毛蒜皮的小事与随从们交涉。可他从此未能再见到皇帝。一天他前来拜访,遭到拒绝之后依然固执己见:他必须亲眼证实将军还在岛上。仆人禀告了他的主人。这时总督透过门缝听见皇帝嚷道:

“告诉他,他随时可以把行刑用的斧子带来。可他若想进来,须得跨过我的尸体。把我的手枪给我!”

直到拿破仑躺在停尸床上,总督才终于证实了他确实还在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