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议会反对拿破仑 要求退位的呼声 工人的皇帝 拿破仑二世 富歇 马尔梅松的梦 熟悉的炮声 四处碰壁 去美国 新的疑惑 犹豫不决 还是美国 提米斯托克里斯
还没有失败!
在内阁和国会之间出现了意见分歧。他和他的兄弟以及大臣们一起议事。他就坐在那里,虽然心力交瘁,但还在咬紧牙关坚持。他会提出什么样的建议呢?与议会携手合作吗?恰恰相反,他要求独裁。在全民族面临危机的时刻,他需要行动的完全自由,当然是暂时的。有人指出说,议会已不再信任他。然后,吕西安站起身来,他年轻气盛,督促皇帝解散议会,宣布巴黎进入紧急状态,运用一切武力,集结所有的队伍。只有如此,法国才能得救!
他静静地听着。十六年前的雾月19日,在圣克卢宫,正是这个吕西安,提出了同样的建议,用简短的演说就将他哥哥从危难中解救出来。后来,他把二哥抬得过高,超出了他的本意。皇帝赞同他的提议,但他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而只是倾听其他人的意见。陆军大臣达武拒绝将残余部队交给皇帝。在他们争论之时,从议院传来消息,宣布议会将长期开会,任何宣布解散议会的企图均将被视为叛国罪。敢于尝试的人必定遭到弹劾。老拉法耶特在讲台上高呼:“我看到只有一个人阻碍我们得到和平。如果他走掉,和平就实现了。”
这就是人民的呼声吗?城市里一片寂静。这只不过是被解放的民主派的呼声而已。同时,这也是社会的呼声,这个社会热爱变革,但承受不了挫折。上议院也进行了投票,内容与下议院类似。人们提出要求:皇帝应该出席议会。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谁敢公然站出来反对他呢?他后来这样说道:“我本应该那样做,但是我已经疲惫不堪。我本应该解散议会,但我缺乏这样做的勇气。我也只不过是一名普通人。一想起雾月19日发生的事,我就不寒而栗。”
现在人们要求内阁大臣们出席议会。但是皇帝却禁止他们去。得到的答复是,如果他不让大臣们参加议会,那么他将被罢黜。直到这时,他才让步。吕西安和其他大臣受他的委托到下议院去游说,说皇帝已组成了议和委员会。但是两院都喊道:“各大国绝对不会与他谈判!”他们已经剥夺了他的各项权利。“他必须退位!如果他拒绝,我们就罢免他!”
在会议进行期间,皇帝与贡斯当正在花园里不安地踱来踱去。最后,他终于迸发出激情,而疲惫不堪终于离他而去,他滔滔不绝地说道:
“处于危难之中的不是我个人,而是整个法国。人们想到我退位的后果了吗?军队的士兵都围绕在我的左右。他们以为用意识形态就可以对付人们信念的普遍涣散吗?如果他们在我刚刚登陆时就把我踢回去,我还可以理解。但是今天,敌人距离巴黎还不到二十五英里,他们却嚷嚷着要推翻政府,他们必定会为此付出代价。如果两周以前他们拒绝我,那还算得上是勇敢的行为;但如今,我已经成为敌军攻击的一部分,也是人们应该起来进行保卫的法国的一部分。牺牲我,法国一定会遭殃。罢免我的并不是什么自由,而是滑铁卢战役,是人们的恐惧心理!我还会继续充当军队的统帅。如果我损失掉一部分兵力,我还可以很快用工人加以补充,他们将随时响应,奋起反抗。”
这时,两人听到大街上传来了喊声:“皇帝万岁!”这最后一批为拿破仑欢呼呐喊的人是谁呢?是圣安东尼区的工人们,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拿破仑并没有忘记他们。对于他们来说,受到压迫与获得自由并没有什么差别,因为对他们来说,平等就意味着自由。现在他们来了,就站在花园的墙外面,宫廷花园的栅栏把他们与革命之子隔开,就像从前他们与国王之间的距离一样。皇帝把自己关在了樊笼里,而工人们的喊声透过栏杆传了过来:“独裁!国民自卫队!皇帝万岁!”
他对贡斯当说道:“看到了吗?我从未给过这些人任何荣誉和褒奖,他们为什么还要感激我呢!是我让他们饱尝贫困之苦。是本能让他们来到我身边。如果我愿意的话,一个小时之内,反叛的议会就会被解散……我只需说一句话,所有反对我的议员都将被杀掉。但是仅仅为了我一个人,这个代价未免太昂贵了。血不应该在巴黎流淌。”
这种近乎正义的自我抑制,这种对暴力的彻底否定,就如同十六年前的雾月19日一样,他拒绝在最后关头使用武力。但是,当时他的谨慎可以说是政治家的明智,不愿在事业开创之初就使自己的名声受损。但是,他今天却谨慎得有些过分,这与他目前冒险家的身份不相符合。不过,他不愿意使用刺刀去解散议会,倒说明他对新的时代有着清醒的认识:时代潮流要求多一些自由,少一些暴力。
与此同时,两院举行秘密会议。吕西安带来了皇帝的谕旨。议员们表示愿意进一步磋商。有几名议员礼貌地指出,退位乃是拯救法国所需要的牺牲。诚实的卡尔诺登上讲台,在这不幸的时刻,他几乎是单枪匹马为皇帝辩护。想当年,在所有人都拜倒在同一位皇帝的脚下时,他也是唯一一个敢于公开抨击他的人。这时,西哀士也出来替皇帝说话,他说话时俨然像个罗马人:“拿破仑吃了一次败仗……让我们先帮助他将那些野蛮人从我们的国家赶出去,因为没有第二个人能胜任这个工作。如果成功之后,他还想独裁,我们就绞死他。但是今天,我们必须与他并肩作战!”
拉法耶特再次跳上讲台,他说:“你们难道忘了,我们的孩子和兄弟的尸骨都埋在哪里了吗?在非洲,在塔古斯河畔,在维斯杜拉河边,在俄国的冰雪中,二百万人就这样成为这个与整个欧洲为敌的人的牺牲品。我们已经受够了!”整个会议一直开到第二天凌晨三点钟。议会做出决定,拿破仑必须退位。
皇帝犹豫了。清晨,在内阁的大厅里,他情绪激动地在亲信面前走来走去,嘲讽雅各宾党人,预见到将来会出现一个督政府。这时,宫廷总监受两院的委托前来谒见,他期期艾艾,但最终还是把议会的决议宣读了出来:如果拿破仑拒不退位,那么议会将会宣布剥夺他的各项权利。萨瓦利和科兰古也进来了,所有人都请求他退位。甚至连吕西安也放弃了。皇帝说:
“长期以来,我使他们习惯了辉煌的胜利,如今他们连一天的挫折都承受不了。不知法国今后将会如何?”然后,他轻声地补充道,“我已经竭尽所能了。”
说完这足以说明一切的话之后,中午,他口授了《告全体人民书》:他决定做出牺牲,他的政治生命宣告结束。他宣布他的儿子为拿破仑二世,两院须成立摄政团辅佐幼主。他的这番话是向谁口述的呢?在他的亲信中,还有谁能握起如此沉重的笔,把他的这段话记录下来呢?
是吕西安。他的这个弟弟,多年以来一直在海峡对岸的敌人那边满心妒忌地盯着这个首都和这个皇位。若不是因为他是诗人,他可能早就已经在自己的左右笼络了一批不满者,他甚至可以趁现在这个机会让自己上台。虽然当不了拿破仑二世,但至少还可以成为第二个波拿巴,这也很不错。现在吕西安坐在那里,他现在也已经年过四十,他这一生也曾经雄心勃勃,渴望战斗与辉煌,但他却逐渐安于过艺术鉴赏家和赞助人的生活。他做了整整四个星期的帝国亲王,将兄长的退位诏书记录下来,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一次仍然是口授,这一次他只不过是一个帮手,但这一次他却满心伤感,这伤感冲淡了两人多年的龃龉。
因为,实际上很多事情都是旧事重演。与当年一样,议会方面又喊出,剥夺他的所有权利!五个以前被他罢免的督政重新走马上任。他们自称为临时政府。他们投票决定,他们当中谁担任督政府主席一职:是谁能够将权力直接从拿破仑的手中夺过来呢?是谁自己投票选自己为主席的呢?
富歇!
不过议会的情绪已经趋于平静。那些昨天还恨不得杀死拿破仑的人,今天却派了一个代表团对他表示感谢。面对着这些彬彬有礼的先生,皇帝说道:“我现在担心,如果国家无主,事情不会朝好的方向发展。我希望法国不要忘记,我退位的唯一目的就是国家的福祉和我的儿子。只有在我的王朝统治之下,法国才会自由和幸福。”
就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富歇等人已经在考虑让奥尔良波旁王族旁支,或是不伦瑞克家族的一员,甚至是萨克森国王来继任拿破仑皇位的可能性。因为这五名先生被委任组织政府,而不是摄政团,所以富歇在他的公告中只使用“国家”一词,而对所谓的“拿破仑二世”则只字未提。所有的这一切皇帝都注意到了,但他只是缄默不语。渐渐地,王朝的年头已经消失,他曾经奋斗半生就为了这个王朝。但现在,这个梦想在他眼前已经远不可及了。拉法莱特晚上来看他时,他已经在浴缸里浸泡好几个小时了。
“您问我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去美国呢?”
“因为莫罗去过那里。”这个回答在皇帝看来太过感情用事。因为他非常认真地考虑过将美洲作为避难所,并向政府要过一艘战舰。但是政府却只想要他快点离开巴黎,因为又有大量的群众涌向爱丽舍宫,要求独裁。他将很多文件烧毁,随后去了马尔梅松。
在这座约瑟芬的庄园里,他像在梦境中一样度过了两天的时光。最后一批忠于他的人都陪伴在他的身旁:他的母亲,奥坦丝,科兰古,拉法莱特,吕西安,还有约瑟夫。但当他问有谁愿意与他同行时,众人却闪烁其词。他的母亲愿意陪他去,但他认为母亲年事已高,风险太大。拉法莱特有一个未成年的女儿,而且妻子将要生产,他可能以后再赶来。德鲁奥,曾随他一起流放厄尔巴岛,但现在在法国有事抽不开身。昨天还答应和他同去的秘书,可他的母亲双目失明,要求他不要离开。“你说得有道理。留下来陪你的母亲吧。”皇帝说完,转身走开了。
波丽娜,在他上次出征之前曾要把首饰珠宝送给他;而现在,奥坦丝把一条钻石项链送给他,这是对皇帝多年来对她的赏赐的一种回赠,但也符合他那充满幻想的生活。他下令给奥坦丝一百万法郎,但是谁也不知道这笔钱是否能够兑现。吕西安和欧仁也得到一笔钱,他还给小莱昂及他的母亲留了一笔钱,数额依然达到数十万。
所有这一切都悄无声息地进行,就好像一个人正在缓慢地衰老。对前几周发生的事情,他只字不提,只谈论一些过去的事情,大多数话题都离不开约瑟芬。“我已经答应富歇离开法国了,我将在今晚就动身启程。我对于自己,对于法国,对于巴黎都已感到厌倦了。请你们做好出发的准备吧!”
到哪里去呢?大家都在猜测着,考虑着,甚至连他写的《告士兵书》都显得阴气森森:
士兵们!……即使我不在法国了,但我的心仍然与你们在一起。我熟知每一个军团的士兵。无论谁取得了胜利,我都会为你们的勇气鼓掌喝彩。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们要效忠我们的祖国。而听从我的安排就是这一行为的表现。如果我真的能受到你们的爱戴的话,那么我是因为热爱我们共同的祖国母亲而得到你们的挚爱的。再来一次冲锋,盟国就会被粉碎!拿破仑将从你们发动的攻击上辨认出你们。请为法国人的荣誉和自由而战吧!将你们二十年来的优良作风一直保持下去,你们将是不可战胜的!
政府禁止发布这个公告。其实,即使这个公告被发表,也不会带来多大的危害。没有人能像他这样置身于历史之外,他谈到自己时就像谈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他的精神似乎已经脱离肉体了。
突然,他大吃一惊。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炮声从圣丹尼平原传到这里,敌军正逼近巴黎。军官和士兵们惊慌失措,他们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帝,七嘴八舌就像是到处乱射的子弹。他立即从心灵的沉醉中清醒过来。敌人有两个纵队?那就应当分而歼之。清晨,似乎熟悉的炮声让他恢复了青春,他写信给五个督政官,俨然像昔日的波拿巴将军在给他们写信一样:
我请求担任军队的主帅。士兵一看到我就会重振勇气,向敌人冲锋,狠狠地惩罚他们。作为将军、士兵和一名普通的公民,我向你们宣誓,一旦我们取得胜利,我将自动辞去统帅的职位,绝不会耽误一个小时。我发誓只为法国而战,绝不是为了我自己。
不可能在这番话之后,他还无法战胜敌人,除非他在最后的冲锋中阵亡。正是在这死亡笼罩的气氛中,他写出了这封伟大的信。现在,拿破仑由所剩无几的军官们陪伴,心神不安地在花园里静候消息。
富歇扬眉吐气的时刻终于到了:对于昔日他所憎恶的主子,他都不屑于写一封回信。心急如焚的皇帝,渴望拿起武器整装出征,自他成年以后,他还从未如此请求过别人的许可。他急切地从送信人口中询问情况,答复很简单:皇帝如果认为政府成员个个都是傻瓜,竟会考虑他的建议,那他实在是犯了一个错误。他们只要求他尽快离开。皇帝转过身去,然后他说道:“我早就该让人把他吊死,现在我只能把这个麻烦留给波旁家族了。”
他身着便装,迅速收拾好行装。他让奥坦丝把她送他的项链缝在黑绸带里。有几分钟,科西嘉岛的形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可以让吕西安出任该岛总督。他的母亲眼睛发亮,认为是个好主意。但他知道这个计划行不通,美国是他唯一可以去的地方。现在缺的就是他三天来一直要求的战舰。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对他的自由的威胁正与时俱增,多待一个小时,他被囚禁的危险就多增加一分。据说威灵顿要求把拿破仑交出来,而在议会内部支持该意见的议员不断增多。拉法莱特要求皇帝马上动身,但他执意不从。
“没有政府对舰长下的命令,我不能出发。”
“陛下,为什么不能呢?让船起锚,向水手们许诺优厚的报酬,如果舰长拒绝的话,可以让他上岸。富歇肯定已经答应要把您转交给盟国方面了。”
“那你就去一趟海军大臣那边。”这位国务委员驱车赶到德克雷家,他已上床,他懒洋洋地说道:
“你还是去找富歇吧。我无能为力。”但根本找不到富歇。凌晨一点钟,拉法莱特返回马尔梅松。皇帝被叫醒,起床,仍然认为美国是他最好的去处,但他还是犹豫不决。他说:“在那边,他们会发给我土地,或者我可以买一个庄园,亲自耕作。我将终老于那块人类的发祥地。我将以田产和畜牧为生。”
他的秘书问道:“如果那里的人要将您交出来,该怎么办呢?”
“那我就去墨西哥。在那里的爱国人士会拥戴我为他们的首领。”
“那里的领袖会反对您的。”
“如果这样的话,我将离开他们,到南美去,去加拉加斯。我如果不喜欢那里,还可以去布宜诺斯艾利斯或者加利福尼亚。总之,我要渡过大西洋,直到我找到一个避难所为止。在那儿,我可以保证免受同类的迫害。”
“陛下,如果英国人抓到您,那该如何是好?”
“我必须得冒一次险。英国政府虽然一无是处,但这个民族却是伟大、高贵而且慷慨的。他们会对我以礼相待。而且,我别无选择。难道我能在这儿像个傻瓜一样等着威灵顿来抓我吗?难道要我像昔日的约翰王[17]一样被人拉着在伦敦街头示众吗?既然在这里我已经派不上用场,那我就必须离开。其他的事情交给命运去安排吧。”
“陛下,您不应该逃跑。”
“逃跑?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向秘书投去一个“询问中带着自豪的眼神”。
“英国人肯定已经做好准备了,要来抓您。即使您失败了,也一定要尽量寻求一种让人值得回忆的高贵的方式。”
“像汉尼拔一样自杀吗?这种事情还是留给那些软弱和精神不正常的人去做吧!无论前面还有什么等待着我,我都绝不会亲手将我的生命缩短一天。”
“陛下,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要是您为了整个法国,而把您的自由和生命交给法国的敌人:那才是您拿破仑大帝该有的行动。”
“非常好。但是……我该把自己交给谁呢?交给布吕歇尔还是威灵顿?他们都不是各自政府的全权代表。他们只会把我当成俘虏,然后任意处置我和法国。”
“或许可以给沙皇?”
“你不了解俄国人。我要把这件事再考虑一下。我个人做出一点牺牲并不要紧,问题在于,我的牺牲是否对法国有益。”
从这段过于人性化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拿破仑身上的政治家因素正在逐渐消失。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迫切地在世界每一个角落找寻新的航线的冒险家;在这里,我们所见到的是一个没有祖国,没有一寸土地,一直在船上任凭海风和暴雨吹打,一个勇敢的、不怕死的海盗。是的,不怕死。他用坚决的态度又一次将自杀的想法排除。他对于前途所抱有的单纯的现实主义的想法,在瞬息万变之际,仍然显示出了科西嘉岛上传统的大无畏精神,这是何等不可征服的生命力呀!
现在他该动身了。最后一个与皇帝单独交谈的是他的母亲。但是一个士兵匆匆忙忙进来,不顾任何人的阻拦,这个士兵就是塔尔玛。在内心的呼唤与对悲剧人物的热爱的驱使下,塔尔玛前来亲眼目睹伟大人物的动人告别,他感觉自己必须在场。他要把母子诀别这一幕所表现出来的高贵的朴素用悲剧的形式搬上舞台。随后,皇帝请年轻的将军古尔戈——一个浮躁的理想主义者上了他的马车。还有在厄尔巴岛就陪伴皇帝的贝特朗夫妇以及另外的两个陪同。他们驱车前往罗什福尔港,希望能够在那里找到一艘军舰。对于一个逃亡者来说,他的速度太慢了。他总是不停地回头张望,耳朵在倾听,还希望在最后一刻会有人召他回巴黎。途中,他们遇到了两支向北行进的军队,他停了下来,士兵们向他欢呼。他与部队的将军们进行协商,是否在不反对政府的前提下向巴黎进军。协商中断,拿破仑继续远行,经过漫长的旅途,最后终于看到了大西洋。约瑟夫站在那里,他敦促拿破仑租一艘向美洲运烧酒的双桅船。皇帝化名米尔隆,这是他的第七个名字了。这个名字勾起了他对另一个海岸的回忆。又想起了那岛屿众多的地中海、科西嘉,还有意大利。他眼前又浮现出一个年轻、个子矮小的将军形象,长长的头发,冷静而灰蓝色的双眸。他想起了阿科拉桥,那里决定了一个人以及国家的命运。年轻的副官米尔隆用身体掩护将军,自己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正是这悲壮的死亡令他名垂青史。——这时,拿破仑重新踌躇满志,相信一个新的时代将会展现在这个能干的天才面前。在海的对岸,在新的地带,在无人居住的草原上,这个冒险家会再度跨上战马,以他的地产和畜牧为生,或者前往墨西哥,做叛军的首领!
然而,上帝却智高一筹!
他要给这个伟大的生命一个前所未有的结局,让其生命的悲剧色彩发挥到极致。现在他的内心深处那种冒险家的冲动再次被上帝抑制。疑虑、协商和动摇再次占据了他的心灵,在他做出最后决定之前,又耽误了整整十天。
皇帝驶往一个小岛。他们想要订购两艘渔船,每艘渔船都配有一个桅杆,这样就可以骗过英国人,但是他却拒绝这样做。两艘美国的船只做好了准备。他们还曾经计划使用一艘丹麦的单桅帆船。海军训练学校的热血青年打算用通信艇把他带走。十六个海军实习生可以在深夜把他带出港去。他们坐在一间小屋里,同皇帝的新亲信拉斯卡斯激烈地讨论了这个计划。皇帝冷静地权衡着为他而制订的冒险计划,对计划的细微之处反复思考。多数人主张,他应该回到军队,因为南方的部队会支持他,局势比较乐观。但是他却坚决地反对这个意见。
“我绝对不想成为国家内战的导火索。我也将不再参与政治,我需要安静的生活,我需要的是美洲。”
但是他的自尊心却又不允许他伪装潜逃。
这期间有消息说,波旁家族又一次在盟军的支持下踏上了祖国的土地。海上又有一艘英国巡洋舰“贝勒罗芬”号挡住了去路。皇帝错过了机会。现在他在考虑:重返巴黎的道路已经封锁了,港口也被封住。我难道让他们像海盗一样抓走,然后囚禁在伦敦吗?二十年来,英国一直是我的敌人。法国人认为,英国是伟大而又优秀的民族。我不是曾经做过皇帝吗?自古以来,对待战败的敌人表示出骑士风度,不正是举世钦佩的举动吗?在科西嘉,谁要是违背了好客之道,会被杀死的。
突然,他给一个亲信下命令,口述了一封致英国摄政王的信:
“摄政王殿下!鉴于内有党派纷争之患,外有欧洲列强与我为敌,我决意结束我的政治生涯,并一如提米斯托克里斯[18],投奔贵国,寻一安身立命之所。望贵国法律保护为盼。殿下当不会令我失望,因我的敌人之中,以殿下为最强大、最守信且又最宽厚者也。拿破仑。”
一共八行,用了三个形容词最高级来表达尊敬,有礼有节,不卑不亢,颇有君王气度。但是其中有一句话,让我们明了了促使拿破仑采取此种行动的激情。这就是提米斯托克里斯。这个词事实上意味着,他完全是在假设敌人会给予他道义上的保证。在这个世纪,在拥有了如此丰富的经历之后,拿破仑竟然还梦想英国会像古波斯国王薛西斯[19]对待雅典的提米斯托克里斯一样,把他当作贵宾欢迎。对于历史对比的过分自信,让他做出了事业中最后一个重大决定,就像年轻时,自信让他采取了事业的最初一个决定——投奔保利一样。正是这自信导致了他最后的毁灭。
第二天,拉斯卡斯把信转交给了“贝勒罗芬”号的舰长,并与其商谈拿破仑在船上的接待。作为一名军人,同时也作为一名英国人,这位舰长是正直可信的。他的上司英国海军大将并没有参加谈判,但他早已奉命抓捕这名逃亡者。从国际法角度来说,这样做是可行的。因为英国也在维也纳签署了宣布拿破仑不受法律保护的决议,但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是,作为一舰之长,梅特兰已为客人的自由做了担保。他说:“拿破仑将在英国受到一切适当的待遇。我们英国一向是宽大而民主的。”
昔日的欧洲之主登上了敌人的战船,对于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双方达成的却仅仅只是口头协议,并没有文字记录。不过,这并不是拿破仑心血来潮的决定,而是磋商了许多天的结果。这并不是仓促冒险的决定,而是一系列逻辑推论的结果。拿破仑过去二十年的亲身经验表明,口头协议不可信,书面协议更可靠。但是在他采取这最后的关键一步时,却并没有签字,也没有盖章和交换书面材料,因为实际上,他没有时间等待伦敦方面的答复。他所信任的,并不是一个小小舰长的口头诺言,而是他此举的道义效应。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在登上战舰之前,给那个国家的摄政王写了上述那封英雄般的信件。
然后,拿破仑身着制服,登上了英国战舰的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