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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传
1.5.18 18 郊外草地 恺撒的马车 警告 速度 计算失误 病痛与活力 滑铁卢
18 郊外草地 恺撒的马车 警告 速度 计算失误 病痛与活力 滑铁卢

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巴黎郊外的草地上人山人海,就像举行盛大节日一样热闹。整个城市万人空巷,都拥往五月大校场,因为新老军队都将会聚在那里,三色旗飘扬在主席台上,六百名下议院议员和数百名上议院贵族正等候皇帝,他要在迎战盟军前宣誓忠于新宪法。两三年来第一次,这个世界大都市里面的人们终于拥有了一个尽情欢乐的机会,在路易十八国王统治的时候,人人都生活单调,终日虔诚礼拜。

现在,皇帝一行已经出城,从远处就可以听到喇叭声。每个人都翘首以待今天的主角,希望目睹他身着戎装的风采,因为几天之后,皇帝将会重新率领他的部队为了皇位和国家而战。巴黎一直盛传,皇帝会穿着以前的那套绿色制服,人们最喜欢他的这身装束。

但是,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首先出场的是荣誉团,后面是鹰旗和各色旗子,接着是身穿彩衣的传令官和宫廷侍从,简直是童话中的景象。再后面是八匹骏马拉着的皇帝加冕车。里边坐的人身穿白绸华服,头戴鸵鸟翎帽,外披加冕斗篷:一个金碧辉煌的孤家寡人。这难道就是皇帝?

群众都怔住了。他们本想在今天与他亲近,没想到却看到这样一场表演,他们都被这位恺撒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吓呆了。华丽的车队缓缓驶过,车上只有一个人,他的妻子与孩子都没有陪在身边,这个中年男子的孤寂委实令人心碎。

在盛大的弥撒典礼之后,新议会的议长走到皇帝跟前。他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我们相信您的誓言,议员们将会明智地修改法律,使之与宪法符合。”这也就意味着,事情并没有结束,人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宪法的附加条款。然后这位公民号召人民作战并争取胜利,希望军队早日凯旋。

皇帝不得不强作欢颜。他让人宣布了新宪法,并向它宣誓。然后,他让士兵为之欢呼。但他们却几乎认不出他们高高在上的主子。他们想要见到的是那套绿色军装,他们希望看到他们的英雄佩戴三色的帽徽,而不是黄金和羽毛。欢呼声听起来并不够热烈,一个目击者写道:“这并不是奥斯特里茨和瓦格兰姆的欢呼。皇帝应该已经注意这一点了。”

一周后,他宣布召开议会。在发言中,他尽量避免提及在五月大校场大会上造成民众不满的事情。下议院承诺将全力保卫国家。但是,“即使是获胜的统治者,也不能利用他的意志使国家超出自卫的限度”。上议院的代表在他们的演说中也发出类似的警告:“法国政府不能因胜利而偏离正轨。”拿破仑站在那里,缄默不语,但却气得浑身发抖。他恨不得把他们统统赶走,但是却连指责他们说谎都不能。

吕西安也成了参议员。他终于同他哥哥联合起来。一见面,一握手,兄弟俩又和好如初。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称为亲王和殿下。他服侍在皇帝左右,进行演讲,甚至到法兰西学院做报告,并接受了大量金钱。路易因病不能前来。热罗姆表示随时候命。奥坦丝在皇宫代行皇后的职责。她的儿子对于没有儿子的皇帝来说重新变得重要:拿破仑带着侄儿们站在阳台上,向法国人民表示他还有继承人。冥冥中,命运似乎又跟拿破仑的王朝幻想开了一个玩笑,一切的幻想注定要以悲剧结局。

有一天,皇帝与奥坦丝驱车前往马尔梅松,然后独自一人走进约瑟芬病逝的房间,最后又默默地走了出来。

明天他将要奔赴战场。他暗自祈祷,希望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战争。事实果然如此。

皇帝将作战计划透露给卡尔诺,卡尔诺力劝他等援军到齐后再说,因为现在军队力量还太薄弱。而七月底以前,俄军和奥军都到达不了指定地点。因为盟军未到。所以英国和普鲁士也不敢贸然发动进攻。因此,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里,他可以使军队数量翻一番,将法国变为军营,在巴黎的开阔地点加筑防御工事。皇帝摇摇头,说道:

“这一切我都知道。但我需要一场干净漂亮的大胜仗!”

他深知,现在他所有的一切都面临着极大的危险。他准备先发制人。但是,这位数字大师却并没有耐心积蓄力量,而是仓促应战。“我需要一场伟大的胜利。”这不正是一个被击败的冠军急于扳平的心理吗?事实也许如此,但是,在沦落的恺撒之外,他还拥有一个将军的回忆:用小兵团作战,没有预备队,行动必须迅速敏捷,这是他自从青年时代起就再也没有冒过的风险了。他的计划是这样的:不给四个对手会师的时间。将两个眼前的敌人各个击破。这就是一直浮现在他脑海的想法。在沙勒罗瓦,拿破仑皇帝对阵普鲁士和英国军队。他所要做的事情,与当年名不见经传的波拿巴将军,在米莱齐末对阵奥地利和意大利时所做的一样。他生命的最后一战与最初一战何其相似啊。

但是,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欧洲所有的统帅都已对这位战争大师的战术了如指掌,而他却在这二十年里过度消耗了自己,有了灯枯油尽的迹象。他此次进军的速度虽仍快得惊人,但已远不如以前了。如同前几次的战事一样,他的优柔寡断成了勇气的最大阻碍。他占领了沙勒罗瓦之后,第二天却没有乘胜追击布吕歇尔。他将一半的队伍拨给内伊,让他向布鲁塞尔方向进军去对付英军。在当天下午,当他得知面对的是普鲁士的全部军队时,他吓了一跳,急忙命人召回内伊元帅。他写道:“法国的命运掌握在您的手中。”拿破仑要求内伊停止前进,并且马上包抄敌军。但是已经太迟了。内伊已经在瓜特布拉与威灵顿展开战斗,他只能调出一个军团,却把这一部分人马派到了毫无用处的地方。而他自己却因为兵力的减少而被英军击退。

而在同一天,拿破仑却仅凭另一半军队在里尼打了一个胜仗。这是他最后一次胜利。布吕歇尔的坐骑受伤,他从上面摔了下来,据报已经失踪。格耐森奥临危不惧,竭尽全力挽救了这次撤退,并通知盟军第二天可在瓦弗会合。皇帝在取得胜利的当天并未乘胜追击。要不是我们知道拿破仑已经过早衰老,并且身体欠佳的话,我们一定会惊讶于他的迟钝。后来他才派格鲁希率领三万人去追击普鲁士军队,但已为时太晚。他不相信普军能够迅速重整旗鼓,不相信他们在遭受重创之后还能与英国军队会合。他只相信,既然昨天他能够单独打败普军,那么明天他将能够击败与友军断绝联系的英军,他的七万人马足够了。他却没估计到格耐森奥的冷静与布吕歇尔的顽强。

这是他第一次低估了对手。在弗里德兰,在阿斯佩恩,在拉昂,他都没有被击败过。即使在对俄一战中也是如此。而在莱比锡和奥布河畔的阿克西,他失败了,但那是因为他的兵力有限,却遭到几个大国的夹击,敌人的军队占有压倒性的优势。直到今天,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统帅能够说:“我打败了拿破仑。”

现在,他对自己胜利的期望过高,而对敌军估计又过低。平生第一次,他没有对准焦点,以致他的计算忽略了一点。这并不是因为他太骄傲,而且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也不会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没有任何经验的亲属。如果他将格鲁希的部队留在身边,敌人的实力不会超过他很多。但是,决战的过程表明,计算的失误并不是他战败的主要原因。

如果读者熟悉本书前面所列举的其他命运上的原因,那么他将会得出结论,他失败的最终原因是,他年事已高。

他的行动因病痛而受到牵扯,以至于他在滑铁卢战役的那天早晨没有及时发动进攻。六月中旬的凌晨四点钟,太阳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如果普鲁士的军队可以在连日大雨后的泥路上行军的话,那么久经考验的法国军队一定也能做到,因为拿破仑的身边都是久战沙场的老兵。但是他一直等到中午,说是为了把大炮放置在更坚硬的土地上。想当年的耶拿战役,趁着十月清晨浓浓的雾色,拿破仑身先士卒,鼓励士兵,早晨第一时间发动进攻,敌人从睡梦中被惊醒。而今天,他竟然一直等到中午。

这被耽搁的半天时间彻底摧垮了他。他骑马登上一个小山丘,这个山丘的名字却不吉利,竟然叫“美好的同盟”。他将部队分成三个部分,沿着前线纵马奔驰,向士兵发表铿锵有力的演说。他要冲破敌人的防线,直捣布鲁塞尔。他的口袋中已经装好了告比利时人民书,他只不过耽误了半天时间而已。

到了下午,在战斗的中段,有消息传来,普鲁士的比洛军团正在挺进。皇帝顿时脸色发白,他立即下令给格鲁希:撤回来!格鲁希会接到命令吗?即使命令传到了,那么敌军会那么轻易被他摆脱掉吗?接下来的这一个小时将决定所有的一切:必须在普鲁士军队赶来之前将英国军队击败。拿破仑用骑兵向英军的中央阵地发动猛烈进攻。但英军岿然不动。是否需要使用老近卫军士兵?不,时机还不成熟。比洛的军队已经开始射击。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证退路的畅通;否则,那将意味着灭顶之灾。英军已被消灭了一半,时间是下午五点。这时候如果派上老近卫军迎战,也许还可以杀出一条道路,因为这时威灵顿给普鲁士送去的信上说:“除非贵军继续前进,并且毫不间断地进攻,否则我们将会失败。”现在正是老近卫军出击的最佳时刻。但是由于皇帝过于谨慎,他在这关键的时刻又退缩了。他以为对面普军的第二军团已经开始进攻了。

可怕的决定!一个天才赌徒下了最后的赌注,但是恰恰是今天,他不能输。直到下午七点钟,他才让最后的五千名老近卫军士兵发起进攻。但剩下的却只有绝望。皇帝万岁!

这种喊声曾经震撼了半个欧洲。那是否已经是非常久远的往事了?这种喊声在过去的十年中发挥了神奇的力量,伴随着不可思议的回声响彻了整个大陆!但是,又有什么是永不改变的呢?难道马伦哥胜利时的鹰旗能永远飘扬吗?这喊声会随着太阳的陨落而失去它神奇的力量吗?明天这声音将会成为绝响。

老近卫军遭到普鲁士第二军团的猛烈炮击,他们不得不后退,但是敌人的优势兵力还在不断地增加。八点的时候,普军的第三军团出现,十二万盟军在进攻人数只有其一半的法军。战败的法军四处逃窜。波拿巴将军在他战争生涯的最后一刻,第一次目睹了他的军队溃逃的景象。在英军枪林弹雨中疾驰了一个小时后,皇帝来到了残余的两个法军方阵中。当方阵也被攻破的时候,在两名骑马的步兵的保护下,他穿过田野飞奔而去。强忍着身体的痛楚,他不停地策马前行,直到次日清晨五点,他才在一辆破车里休息了几个小时。

他气馁了吗?

恰恰相反!巴黎在说些什么?这个念头一直在支撑着他前进。他再也不敢像去年那样反复斟酌战争的可能性,例如在拉昂和苏瓦松集结队伍,或自行退守一个堡垒。现在的他一心只想着巴黎,那是他力量再生的源泉。他在心里计算着:“我还可以动员到十五万的人马,加上国民自卫队就是三十万人,足够阻止敌军前进的了。”他给巴黎发出了最后一项命令,结束语是:“勇敢!坚定!”

两天以后,他又回到了爱丽舍宫。整个战役只是一场梦吗?九天之内,他失去了打了九年仗才赢得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