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只有我才有钱” 压迫与镇压 愤怒的农民 普鲁士将如何 灵魂的火焰 “女孩子气的口角”
就在拿破仑往富歇耳朵里灌输种种设想的时候,亚历山大也正往塔列朗的口袋里灌输黄金,这笔钱他是要和富歇平分的。沙皇是在为塔列朗提供的信息付钱。是俄国使馆新任秘书涅谢尔罗德伯爵将这笔钱汇到法国银行的,银行应该会报告皇帝,俄国把这笔款项支付给谁了。月复一月,以这样简单的手段,俄国人知道了许多法国备战的情形,以及何时备战结束的消息。俄国偶尔会将贸易许可证作为酬劳送给塔列朗,凭借这个许可证,人们可以在俄国港口进口英国商品,因此他可以在巴黎把许可证卖个好价钱。每当这种时候,这个瘸腿魔鬼的脸上总会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难道沙皇比皇帝更加富有?在俄法结盟之初,沙皇便封锁了国内市场,法国颇负盛名的埃尔佛葡萄酒因此就少了一个大主顾。而英国和西班牙早就已经不买法国酒了,法国工业面临萧条。然而,当财政大臣主张和平,以便稳定混乱的财政状况时,皇帝却打断了他的话:“恰恰相反!正因为财政混乱,我们才需要战争!”
但这种观点仅适用于过去:在拿破仑还是将军的时候,他曾从意大利给当时债台高筑的督政府输送钱款;作为第一执政和皇帝,他也总能从战争中大赚一笔。然而法国制定的封锁政策却是作茧自缚,自己反而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国家首次出现财政赤字,尽管尚不到五千万。但是直到现在,皇帝依然拒绝发行国债,他说:“这是不道德的,因为这是在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增加负担。”不过,他同意增收间接税和施行产品专卖政策。他期望通过俄法战争获得新的市场以及稳定的财政。这种意愿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前提是,仗一定得打赢。
他神采飞扬地向商会介绍着自己的计划:“英国的封锁更多的是让它自食其果,它倒教会了我们如何不用它的产品。几年之后,欧洲大陆的人民就将适应新的食谱了。不久以后,我就会有足够的甜菜糖,可以完全替代蔗糖。每年,我仅从我们国家的税收中动用九亿法郎,其中三亿我存在杜伊勒利宫的地窖里。现在的法兰西银行存满了白银,而英格兰银行却一无所有。自从提尔西特条约签订以来,我就已获得了十亿法郎的赔款。奥地利破产了,英俄也将步它的后尘,只有我才有钱。”
但是没有人相信他的夸夸其谈。他越是为了他的世界征服计划加紧征兵,便越是注意国内的稳定,由此而加强的独裁统治便愈加使得民怨沸腾。在每个省份的每一个角落,任何牢骚、任何不满都会遭到迫害。三千多名罪犯未经审判便被投入监狱,而究其原因,不是“仇恨皇帝”,便是“坚持宗教观点”,再不就是“在私人信件中诋毁政府”。政府还设立了一个新的新闻检查机构,并且起了个古怪的名字“公共舆论局”,用来制造各种政治氛围。一家荷兰报社登出文章说,教皇有权将皇帝驱逐出教门,结果不仅报社被迫关门,连作者也被抓了起来。在某本书中,一段赞赏英国宪法的文字被删除,而另一本名为《波拿巴史》的书也不得不易名为《拿破仑大帝征战史》。
在思想受到严重压制的同时,这个国家也在不断地帝国化,甚至连蒙热、拉普拉斯、盖兰、热拉尔这样的学者名流以及其他出色的帝国艺术家们都接受了爵位。而当席勒的《强盗》的法文版在汉堡被禁止发行时,最后一批共和党人不由得回忆起二十年前大革命时期,作家因为同一部戏剧而被赋予法国公民权时的情景。此时他们心中的感觉一定在啼笑皆非中带着淡淡的苦涩。
这些意识形态的东西又关他皇帝什么事呢?此时的他正沉溺于扩张自身的势力,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自己平生抱负的目标。现在,和当年与教皇斗争时一样,他忽视了自己留给公众的道德印象问题,这可是他以往十分重视的。以前,他每做出决定之前总要询问公众的意见,而现在他却交给公共舆论局去处理。“我干吗要理睬那些沙龙里的意见,还有那些饶舌者的言论?我只知道一种意见,那就是农民们的意见!”农民们过去当然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因为他替他们保住了财产,免受革命的危害。但是现在,由于西班牙战场吞噬了越来越多士兵的生命,那些农民为保住最后一个儿子来经营祖产,最多时要缴纳八千法郎才能免服兵役。因此,成千上万的青年逃亡他乡,过去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入伍参军,而如今,政府却不得不派出稽查队,依靠威胁其家人和所在乡镇的方式才能征到士兵。
这样的转变会不会让这位皇帝感到惊讶呢?对于那些从前在帝王们的桎梏下呻吟的农民来说,难道不正是这位波拿巴将军把革命思想传播给他们的吗?难道不正是这位第一执政和后来的皇帝在一系列战争中击退了帝王们的联合进攻吗?在这些自卫反击的战争中,除了祖国的自由得到了捍卫之外,他还赢得了更多的东西,他在奥斯特里茨、耶拿和瓦格兰姆战役中从敌人手中夺取了大片土地。这些乃是他天才的成果,也激发了国民军建功立业的热情。即便是同英国的敌对与较量,法国人也能够理解。毕竟双方的不和与敌对已经延续了几百年了。但是,普罗旺斯的农民又怎么会懂得对西班牙和俄国发动战争的政治意义呢?皇帝也无法向他们解释关于建立欧罗巴合众国的事情。农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被安达卢西亚的河水吞没,他们连那些河流的名字都还说不清。他们为了老来有个依靠,不得不付钱赎买。对此,他们当然怨愤难平。
当德国的农民奉本国国王的命令,作为“分遣队”去追随外国的皇帝征战南北时,他们又会作何感想呢?美因河谷里成千上万的农民被派往西班牙,热罗姆将三万威斯特法利亚人派去卫戍奥得河,萨克森人则负责把守维斯杜拉河,符腾堡人和巴伐利亚人则不断涌向东方,因为“莱茵联盟的诸位君主——皇帝给其中的一位这样写道——对于联合防御的态度如果让我产生哪怕一丁点怀疑的话,恕我坦白相告,他们就完蛋了。我宁要公开的敌人,也不要心怀叵测的朋友”。这是主人在用刺耳的声音训话。他对哈布斯堡王朝较有礼貌,他甚至承诺说,倘若一切顺利的话,奥地利可以获得西里西亚作为回报。
对于拿破仑来说,小国林立的德意志最适合用来进行他出于需要而不得不进行的交换和拉锯游戏了。南方三国的疆土和人民任由他交换和割让。由于欧仁将自己的王国让给了皇帝那个被封为“罗马王”的儿子,作为补偿,他立即被册封为临时拼凑起来的“法兰克福大公国”的大公。
普鲁士怎么办呢?留着它还有什么用?当年签署提尔西特条约的时候,拿破仑不就是为了取悦沙皇才留下它的吗?而现在,他已经想要消灭沙皇了。记录和报告显示,普鲁士应该在拿破仑对俄作战之前被瓦解掉。难道他不知道,早在一年以前,普鲁士就秘密与沙皇签订了协议,沙皇承诺将向它提供援助?无论如何,这位法国皇帝已经听够了道德联盟的论调,听够了大学里的声讨,听够了自由军团的反抗歌谣。当心!不要忘了西班牙的教训,不要真的以为“北部德意志人较为宽容和冷静”。比较聪明的做法是:在消灭普鲁士军队之前,先充分利用它。
忠心耿耿的莎恩霍斯特急切地告诉他懦弱的国王:现在一切迫在眉睫!然而在维也纳,梅特涅却欺骗了这位普鲁士将军。当莎恩霍斯特提议普奥结盟时,梅特涅直接劝他与俄国组成联盟。因为只有这位被梅特涅的虚情假意所欺骗的将军变成他的敌人,只有普鲁士成为奥地利的敌人,它才能最终将西里西亚再度占为己有。在普鲁士内部,哈登堡一如既往地唯维也纳马首是瞻;至于普鲁士国王,他胆小怕事,而且认为拿破仑不可战胜,于是他决定与拿破仑结盟。可惜他决心下得太晚,没有得到任何有利于自己的结盟条件。西里西亚和波兰早已驻扎重兵,普鲁士被重重包围:在这种情况下,普鲁士当然只能得到附庸的待遇,容忍他国军队横穿本国领土,听任法国征粮征物,东部的要塞也拱手让人,城堡辅助军团的指挥权也落在外国元帅的手上。梅特涅在给主子的信里兴高采烈地写道:“普鲁士已经一蹶难振了!”
但是,且慢!1812年初,虽然从卡普亚到提尔西特的欧洲大陆都已纳入到拿破仑的战旗之下,虽然他的手臂从费尼斯泰尔一直伸到了布科维纳,但他还是对自己的作战缺乏信心。据说,当着塞居尔伯爵的面,拿破仑拿着统计表格正进行演算,他突然跳了起来,大叫一声:“我还没准备好这次远征!我还需要三年的时间!”
但是,战争的机器已经运转起来,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它。内心的渴望激励着拿破仑,他的全部发迹史,以及往昔岁月的阴影都在推动着他不断前进。他建起了那么多的港湾,为的是能在恶劣的天气里找到避风的港口,结果他却又被推向了茫茫的大海,处身于始料未及的惊涛骇浪之中。从前的他一直在用政治家的理智掌控着前进的船舵,而现在,他却以一个伟大的冒险家的大胆与狂热将那轮舵紧紧抓在手里。“你难道没有看出,”他向弟弟嚷道,“当年是我的声誉使我登上了这个宝座。而维系这个皇位,还是要依靠我的声望。像我这样一个白手起家的人,是一刻都不能停步的。我必须永不停息地攀登,一旦停止,那就意味着毁灭。”
他的灵魂因激动而摇摆不定,心神极度不安。他既希望进行决战,又害怕这场战争。同往常一样,他抱着先礼后兵的态度给沙皇写了一封信,言辞仍颇为友善。同时,他会见了一名在巴黎进行间谍活动的俄国上校,他的言辞闪烁:“因为沙皇还很年轻,而我也还得活很长时间,所以我曾以为,我们之间友好的感情可以维护欧洲的和平与安定。我的感情依然如故。请你告诉他这些,并且加上这么几句:如果因为命运的安排,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为了一点女孩子气的口角而兵戎相见的话,我将像一名英勇的骑士一样全力以赴,既无仇恨也没有敌意。而且我还会建议,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二人在两军阵前共进早餐……我仍然希望,我们不要仅仅因为对一条缎带的颜色有意见分歧,便让成千上万的勇士血流成河!”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打动亚历山大那略显女性化的天性,但是堂皇的辞令实际上掩饰的却是他自己内心的不安!作为旧时代的终结者,谁又能想到他会提出这样充满骑士精神的挑战!在这里,一个世界帝国向另外一个掷去了它用铁与血铸成的手套,一场血统和天才之间的伟大较量即将开始——而他,在做了二十年的梦之后,终于看到自己的梦从云端坠向地面,但他却故作轻松,将战争说成是女孩子间的口角,或是因为缎带的颜色而起的争执。然而事实上,它涉及的乃是整个世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