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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传
1.4.10 10 木乃伊 瘸子 英国的敌对 在海上没有把握 皇帝与海军上将 蒸汽船 查理曼大帝
10 木乃伊 瘸子 英国的敌对 在海上没有把握 皇帝与海军上将 蒸汽船 查理曼大帝

然而君权神授的魔力,以不可抗拒的态势慢慢溢过金光闪闪的皇冠,令这位天之骄子浮想联翩。他试图将千年来凝聚在这皇冠里的力量控制在手中或是转移至他处,但一切都是徒劳。这力量反过来将他控制住,有时候甚至迫使他丧失自制力。在称帝加冕半年后,他又在米兰用伦巴第的铁质皇冠为自己加冕,因为他想把周边各国也变成像法兰西共和国一样的君主制国家。他在教堂中大声宣读加洛林王朝国王加冕时的古老规章:“上帝赐我此冠,谁若触犯,必遭惩罚!”这只是他以政治家的身份说的,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但他只能这么做。他感觉到其中的矛盾,却不是每次都善于用当日在巴黎圣母院的那股干劲来加以解决。

称帝后的拿破仑

首先,新的形势会给人们的精神带来新的束缚。警务部又恢复了,法兰西被分为四大区,每个区都由最忠诚的参议员带领一群密探监视人民的情绪,因为他想“有个道德统计数字”。他重新任命富歇为警务大臣,与塔列朗的关系也密切起来。结果,皇帝渐渐陷入这两个大阴谋家的网中。他知道此二人总是在他与波旁王室之间耍两面派,曾经尝试通过建立另一个密探系统来监视其他密探,却毫无成效。

这两个阴险的人物都当过神职人员。他恨他们,他们也恨他,可他一生都未能摆脱他们。富歇出身贫寒,脸色有点苍白,神情冷漠,沉默寡言。虽然他胸佩勋章,但如果没有那双锐利的眼睛,他看上去就像一具木乃伊。

塔列朗无论从哪方面看起来都像个贵族。虽然他有点儿瘸,可身边却不乏美妇对他青睐有加。他的魅力就像一个不断滚动的球体,到处都是它活跃的顶点,没有哪一处表面意味着“上”,因为根据摆放位置的不同,每一处表面都可以是“上”。他贪得无厌,收受贿赂,这令他所谓的背叛主人只是为了法国之故的说辞很难使人相信。他暂时还在服侍皇帝,但从一开始两人就互不信任。只有一次,塔列朗算是为皇帝做了一点牺牲。某一天晚上,皇帝在旅途中召见塔列朗到床边谈论公务,说着说着皇帝就睡着了。这位大臣坐在椅子上直至第二天清早,据他自己说是为了不吵醒皇帝。但是,由于他天性中缺乏牺牲精神和同情心,我们可以把他的这个行为看作一个深谙人心者的好奇心使然:他希望从皇帝的梦话里听到些许秘密。

但是拿破仑从不做梦。他鄙视众人,从不认为他们会有什么高尚的动机,因此,他一生都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用赏赐来麻痹社会机体中的危险神经,或者通过刑罚将其消灭。

每年拿破仑都要多次提起施泰尔夫人的名字。但他坚持不让她和她的作品进入巴黎,其态度之坚决令人惊讶。施泰尔夫人提起他时却说:“跟女士谈话时,他的目光无限温柔。”现在,整个欧洲的自由精神的先锋们都已离他而去,例如拜伦,他曾很敬重拿破仑;还有贝多芬,他原本打算将自己的《英雄交响曲》献给拿破仑。读到已发疯的沙皇保罗对他的赞美,皇帝心里估计是五味杂陈。当他还是第一执政时,保罗就曾称颂他为革命的镇压者。

自马伦哥战役后,他就致力于实现欧洲大陆的和平。四年来,他殚精竭虑,使和平得以维持。他希望重建君主制,以便平息那些一直反对法国的君主们的最后一丝怒气。但两个人的去世阻碍了他的计划。沙皇保罗一世这个英国的敌人遭到谋杀,其继任者亚历山大皇子是个理想主义者,从小就受法国启蒙思想的教育,具有民主思想,柔弱敏感,思维不大清晰,却也希望做个明君。亚历山大很快与英国达成谅解。在英国,福克斯出任外交大臣后没多久就去世,使原本打算与法国和解的愿望消失了,过去的仇恨重新燃起。它没有如约从马耳他撤军,还突然提出了新的要求,从而首先破坏了和平。拿破仑再度面临以英国为首的欧洲联盟的威胁,这个联盟旨在帮助波旁王朝复辟。因为拿破仑这个天才的称帝,给他们国家的人民树立了一个危险的榜样。

于是,在拿破仑加冕前一年,法国与英国重新开战,而且一直延续到拿破仑这颗巨星陨落。最初并没有战事,仅仅处于一种战争状态,因此这位统帅既不能做出什么决定也不能结束战争。英国比起他的敌国,尤其是法国,有着明显的优势:它是个岛国,但它在全世界都有疆土。凭借一直保有的历史意识,拿破仑感到英国是个新的亚历山大帝国,其版图也是从本岛和半岛延伸到亚洲、非洲。只要它连成一体,就是不可征服的。拿破仑建立一个新东方帝国的幻想与英联邦帝国发生了冲撞。

与此同时,拿破仑这位精于计算的天才也受挫了。在阿布基尔海战大败之后,他估计重建法国海军舰队须耗时十年。如今,时间已过去了一半,英国却变得更加强大。在短暂的和平期间,法国军队远征埃及未能成功,竟然靠英国的船只送回家乡。英国占领了好望角和其他殖民地,而法国却有着比重建海军更迫切的任务。

而且,皇帝对舰船知之甚少。他能设计大炮,铸造、安装每一颗螺丝钉,修理每一个车轮和每一个辎重车的车辕。他也知道骑兵部队的马匹何时需要重新掌钉,花费多少。他还准确地知道一个战地面包作坊一天能生产多少面包。他拥有渊博的知识,这是使他卓越不凡的秘诀之一。无论是平时或是战时,部下都害怕他在纸上或战场上随时进行的检查;同时,他们对统帅的无所不知深感敬畏。这就确保了他所有的军事思想得以不折不扣地贯彻。

可是,想要了解军舰,就得长年待在军舰上,正如要想了解大炮,就得成天与大炮为伍一样。虽然海军将领们对统帅如此迅速地熟悉了海军的情况感到惊奇,称赞他的提问和命令深得要领,但他们的评价不过是专家对天才的外行所做的善意的褒奖而已。拿破仑很清楚这一点。他没有强大的海军,也没有杰出的海军统帅,而且他从未假手他人来指挥作战。为此,他发明了一项新型战术用以打击英国。他准备封锁从汉堡到塔朗托的海岸,不准英国船只进入。这样,他便可以通过贸易战来消灭这个贸易大国。同时,他又重新拟订入侵计划,因为他只要踏上英国的土地,便会感觉自己又成了司令官,那么一切又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同在远征埃及前一样,他现在又开始在布伦研究起航与登陆的可能性。在陆地上,他有超凡的想象力,他的计算能力借助于超凡的想象力使他无往不胜。虽然他的每一次战役都不是靠想象取胜,但是他确实实现了他预测的结果。然而在海上,他并不是专家,而只是个外行,他第一次成了旁观者。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炮艇挣脱了缆绳,他在海岸边给约瑟芬写信。在其他任何的私人信件中,人们都不曾见到过类似的字句:“这是多么宏伟的场面啊:预警炮发出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海岸;大海在怒吼,波涛汹涌;人们一整晚都处于不安与惊恐之中!但是在永恒的大海与夜空之间飘荡着一个美好的精灵:所有的人都得救了。我带着这样的感觉入眠,仿佛做了一场浪漫史诗般的梦,这美好的情景能让我相信我一定是只身静观。”

这是怎样的场面啊!可是也不过是一个场面罢了!在十五年后,奥西恩史诗般的旋律又一次在他心中响起。拿破仑变得浪漫起来。这位艺术家的结束语是多么令人感动而又意味深长啊。他突然觉得被人夺取了他用以创作的素材,孤身一人置身于陌生的环境之中——在字里行间,人们可以听出——他似乎有些恐慌。

这陌生的情况诱使他犯了一个错误。尽管暴风雨来袭,但他仍下令检阅海军。海军总司令布律克斯却拒绝为此做准备。皇帝来了,发现没有任何准备检阅的迹象,便派人找来了海军总司令。随后便发生了下面可怕的一幕!

“为什么你不执行我的命令?”

“天气这么恶劣,陛下您和我一样都看得到。难道您想让勇敢的士兵们冒生命的危险吗?”

皇帝脸色铁青,周围站着惊呆了的军官。“先生,我已经下达了命令,结果如何都与你无关。你需要做的只是服从!”

“陛下,恕我无法服从。”

可怕的寂静。拿破仑走上前去,手中握着马鞭,虽然没有举起,却做出威胁的手势。海军总司令退了一步,手按在剑柄之上。人们都愣住了。

“你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布伦,回荷兰去吧。马贡副司令,请执行我的命令!”

皇帝开始检阅,伴随着的是尚未停息的暴风闪电。有二十只大舢板翻船。水手们与海浪搏击。皇帝跳上第一艘小船逃命而去,大家纷纷效仿。第二天,海岸边冲上来二百具尸体。

在拿破仑的一生中,这样的意外事故仅此一次。是失策,是暴行。一名军官不服从命令,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征兆。

一年前,有一个美国的发明家来到巴黎,向法国海军提供两大发明:其中之一是蒸汽轮船,由蒸汽而不是风力推动船只;另一项是可以发射鱼雷击沉船只的潜水艇。“这人是个骗子!”拿破仑这样评价富尔顿。其实当时富尔顿的实验已经初见成效,但拿破仑却将其置之脑后。如果此人献上的是机关枪或是战地电报机的设计,拿破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买下。

拿破仑没有战胜英国,因为他在这一点上缺乏胜利的信心。他的失误是无法避免的,因为他的自信在这一点上很不足,因为他自身在这方面知识有限,而且还因为地域限制无法接近敌人。在陆地!是啊,如果能从陆地上发动进攻,夺取这个岛屿就好了!因此,现在他又打算像五年前取道艾拉进攻印度一样。但这需要安定和时间。

首先,他必须维持和平,这是他这几年来的努力所得到的结果。加冕之后,他立刻在一天之内写信给六个国王。这六封信根据每个收信人的性格以不同的体裁写就,斟字酌句,甚至连如何签名也是煞费苦心。下面是一封他写给波斯国王的信:

“由于我声名远播,您应该听说过我是谁,我做过些什么,我如何使法国凌驾于西方各国之上,我对东方各位国王有着怎样的兴趣……东方人勇敢有智谋,却因为不懂某些技术,忽略士兵操练,因此在与北方士兵作战时总是失利……请写信告诉我您的愿望,我希望我们之间能重新建立起友谊和贸易关系……在登基的第一年,我在杜伊勒利宫里给您写了这封信。拿破仑。”在按东方习俗给此信加注的标题中,他用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头衔:波拿巴,法国人的皇帝[9]。这显然是为了使波斯国王明白,拿破仑与远征埃及的那位鼎鼎大名的波拿巴将军是同一个人。

当他在这封信上签字的时候,旁边还放着一封写给英国国王的信,虽然当时两国还处于交战状态。这封信他写得极为感人,但是也有着浓浓的政治意味:“……士兵们流了这么多血却毫无目标,难道政府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吗?我迈出这第一步,但我不会觉得丢脸。我想,我已经向世界证明,我并不害怕战争,也不害怕胜负难测的命运。虽然我的心向往和平,但是这场战争丝毫无损于我的声名。我请求陛下,不要错失恢复世界和平之良机!不要把这个难得的机会让给您的子女!现在就是绝佳的时机,来使所有的狂热之情平息下来。一旦错过这个时机,战争将会驶向何方?陛下在过去的十年里赢得了无数的领土和财富,比整个欧洲所拥有的还多。您还能从战争中得到什么!”

如果敌人将最后几句用到拿破仑身上,他一定会哑然失笑。但这次呼吁也毫无成效。无论是英国,还是整个欧洲大陆,都无法容忍这个贫民出身的皇帝和他的政权。各国君主准备第四次联合起来反对法国。

在和平的那几年里,他还算满意。马尔梅松宫的亲信们形容他是兴致高昂的。但是现在他又得重新拿起武器,并不得不认识到,“事物的天性和力量注定这种过去与未来之间的斗争将继续下去,因为敌人不断联合起来对付我们,迫使我们主动出击,以免被他们消灭”。这是事实,既非自负,也无苦涩。他自己没有创造这些事物的天性,但至少对之做了巩固。因为革命初期法国的战争纯粹是抗击国王们进攻的防御战,但后来,凭借这支人民军队的战斗力及其统帅的天才,防御战变成了征服战。

那些真实的计划大多来自他那无边无际的想象,但他一直懂得与想象保持一定的距离。如今,看到被他击败两次的对手又来挑衅,计划本身开始跨越边际也就不足为奇了。在19世纪,在西方,这位皇帝原本还想再维持十年的和平,以便在亚洲与英国一较高下。现在,在受到欧洲持续的复仇欲的刺激后,他才确定建立一个欧洲帝国的计划。这项具有最大功效的事业将第二次被尝试,也是迄今为止的最后一次。最终,它将归于失败。

可见,拿破仑这个最伟大的政治理想源于他的个人防御本能。如今,在反对他的新集团形成之际,他的理想首次发生了转变:多年来,他的内心只有亚历山大大帝的形象,如今出现了查理曼大帝[10]。他到亚琛拜谒了查理曼大帝的陵墓。“欧洲将永无宁日,”他当时对亲信说,“直到出现一个能一统欧洲的领袖为止。各国国王向他俯首称臣,他分封给将军们领地……同时授予他们官职。人们会觉得这设想是对古老帝国的翻版?其实,天下本就没什么绝对新鲜的事物!”

拿破仑理想的缓慢转变,得益于从历史幻想中吸取营养,并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因为对他而言,这种加洛林王朝[11]的努力意味着放弃,所以他急切地向它奔去,仿佛他想得到的只是区区一座城池。他急于建立查理曼大帝的帝国,这是个新的理想,显示出他的狂热。他的这份狂热驱使他在原有目标尚未达到之前,又奔向新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