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耻辱！法王的俘虏

除了北方的三大国家外，意大利半岛另外两个强国，是“南帝”西西里王国（后来又被称为那不勒斯王国）和“中神通”教皇国。不过到公元13世纪末、14世纪初，这两国都在内外夹攻下灰头土脸。

先说西西里王国。前面所说，法国亲王安茹查理（1227—1285）在公元1266年打败德皇腓特烈二世的私生子和孙子，占领了意大利南部这一半领土。他野心勃勃，企图进一步称霸整个意大利，甚至想仿效英法，建立中央集权的王国。但这时候他的后院却起火了。

原本西西里等地的贵族之所以支持安茹查理，是想免除腓特烈统治时代的高额税收。但安茹查理为了打败德国人，欠下了大笔外债，还要给教皇上贡，穷得债台高筑；他还要实现进一步称霸的野心，那更是花钱如流水，不收税，怎么活得下去啊。于是安茹查理变本加厉地盘剥城市和乡村，他带来的法国人更是肆意掠夺本地人，不但把持了大权，还动不动抢劫当地贵族，引得天怒人怨。

更雪上加霜的是，法国佬天性浪漫风流，调戏个妇女是家常便饭，而意大利南部尤其是西西里岛的人，曾经受穆斯林统治，早就习惯了深居简出的“良家”范儿。这样一来，法国人的寻花问柳，就直接触及了西西里人的底线。公元1281年，因为法国军人猥亵当地妇女，西西里人揭竿而起，把岛上的法国人杀了个一干二净，史称“西西里晚祷”。接下来，他们邀请西班牙的阿拉贡国王佩德罗三世（1239—1285）前来当自己的国王（那时候西班牙还没统一，阿拉贡王国位于西班牙东部地区，当时还占有北非的部分土地）。

佩德罗三世本是德皇腓特烈二世的私生子的女婿，他岳父就是死在法国人手里，他当西西里国王那是名正言顺。安茹查理勃然大怒，出兵和佩德罗争夺，两家展开一场大战，史称“维斯普罗战争”。战争最初在安茹查理占领的意大利南部地区（首都是那不勒斯）和佩德罗占据的西西里岛之间进行，后来进一步扩展为法兰西王国和西班牙阿拉贡王国之间的战争，教皇也插手进来。打打停停折腾了二十年之后，法国人终于接受现实，默许了西班牙人统治西西里王国。这样，原本强盛一时的西西里王国分裂了。法国人占据了意大利半岛南部，西班牙人占据了西西里岛。

尽管如此，安茹查理的后代总是对西西里岛念念不忘。他们虽然只剩下意大利南部的那不勒斯等领土，但依然自称“西西里国王”。于是，在当时的意大利版图上，出现两个“西西里国”隔着海峡并称的奇观，史称“两西西里”。但这两个西西里怎么加以区别呢？要按中国的习惯，大约就是叫“南西西里”和“北西西里”，或者叫“法兰西西西里”和“阿拉贡西西里”。可是意大利人更省事，他们选中了海峡上大陆这边的一座灯塔作为参照物，管意大利南部的安茹王国叫作“灯塔这边的西西里”，管海峡那边正宗的西西里岛（已经是阿拉贡的领土了）叫作“灯塔那边的西西里”。当然，还有些更怕麻烦的，干脆直接把安茹王朝统治下的大陆部分叫作“那不勒斯王国”，免得这边那边的复杂。对这个称呼，安茹的国王们是深恶痛绝的。不过咱们这本书中，还是用这种称呼，比较省事。

由于失去了富饶和交通便利的西西里岛，安茹王朝的那不勒斯王国实力一落千丈，从原先有志于统一意大利的雄主，沦为意大利半岛诸侯中较强大的一支。他们作为圭尔夫派的中坚力量，在教皇的支持下，与吉柏林派和德皇进行了多次文争武斗。打来打去，也没能取得多大名堂，无非是今天打个胜仗，明天打个败仗，今天占了个城市，明天又丢掉，就这么几十年上百年地折腾下去而已。

而教皇国呢，尽管有着至高无上的神权权威，在意大利中部和东部也占有大片土地，但实际上却是凝聚力最弱的一国。教皇本人是西方基督教（即天主教）世界的中心，可是他只能用上帝名义发表一些精神层次的命令，比如对于他看不顺眼的贵族和君王，下令“开除教籍”。这种处罚有时候能够起到很大的威慑作用，但遇上不信邪的人也可能是废纸一张。在第四次东征中，教皇英诺森三世开除了威尼斯全体人的教籍，照样没法阻止威尼斯商人操纵东征军夷平扎拉、攻灭拜占庭；维斯普罗战争中英诺森开除佩德罗和西西里人的教籍，照样不能阻止西西里人轰走安茹王朝、归顺阿拉贡王国，从意大利分裂出去。

在意大利范围内，面对德国皇帝的不断进逼，面对城邦国家的两派混战，教皇在也只能尽量施展外交手段，勉强维护着教廷的权威。至于教皇国的大片领土，实际上则掌握在当地的贵族、豪强手中，和教皇没啥关系。教皇的权威还可能面临教廷内部的挑战。再加上教皇本身就是选举而出的，我们既可以说是教皇在协调意大利各方势力的利益，也可以说，教皇的选举，压根就是意大利乃至欧洲各方势力之间平衡斗争的结果。

这样的闹剧在公元13世纪末达到高潮。公元1292年，因为教廷内部各派斗争，使得教皇国有两年之久没能选出新的教皇来。有一位出身豪门、野心勃勃的红衣主教加塔尼，属于中立于各派之间的一个显贵。他见状大喜，认为这样下去，自己大有希望被大家推上教皇宝座，用以平衡各派力量。谁知最后，贵族们却选了一位长期在山洞中清修的隐士。当这位衣衫褴褛的隐士，困惑地被贵族、主教们从山洞里拉出来，并登基为教皇切莱斯廷五世（1215—1296，1294年在位）时，罗马人民都发出欢呼。在他们看来，长期以来教皇全是来自富豪权贵家族，脑满肠肥，只顾豪门利益。如今这位质朴纯洁的苦修士，一定是在上帝的真正保佑下当选教皇的。看来教廷真的能够中兴了。

但这事儿让加塔尼主教非常不满。煮熟的鸭子焉能飞掉？他决定利用阴谋诡计来夺回教皇宝座。正好，新教皇切莱斯廷五世本来就属于淡泊名利的人，内心宁可修行，也不愿意当统治者，对自己的职位很苦恼。加塔尼趁机在切莱斯廷五世的房间里安了一根管子，每天晚上睡觉前，加塔尼就在管子那端低声道：“切莱斯廷，你还是辞职吧，你不适合当教皇。”切莱斯廷五世认为这是上帝的声音，于是很高兴地辞职了。

这样，加塔尼当选为教皇，号称卜尼法斯八世（1294—1303在位）。他转手就把前教皇切莱斯廷五世抓起来，囚禁在黑暗的监狱里。切莱斯廷五世这才明白卜尼法斯八世的险恶用心，愤怒地诅咒说：“你像狐狸一样溜了进来，你将像狮子一样统治，并像狗一样死去。”几个月后，前教皇死于监狱里。

卜尼法斯八世是一个道德败坏的教皇，荒淫好色，贪财无度，甚至私下里发表一些渎神的言论，比如说：“想灵魂不朽啊？这种蠢主意就和桌上那只烤鸡差不多。”为了敛财和扩大自己家族的利益，他不惜借着教廷的名义，到处攫取土地和财产。这些贪得无厌的暴行让大多数主教都讨厌他，大贵族科隆纳家族揭竿而起，反抗教皇的暴政。教皇召集军队攻打科隆纳家族，开除他们的教籍，还在假装和谈，诱骗他们放下武器后，再背信弃义，把他们的城市劫掠一空，夷为平地。

卜尼法斯八世野心勃勃，企图加强教廷对意大利各地乃至欧洲各国的权威，甚至插手德意志皇帝选举，进而建立一个天主教神权帝国。至于欧洲各地的教会财产，更是他自家的后院禁脔。谁知道，法兰西国王“美男子”腓力四世，竟敢向法国境内的教会征收财产税！对于卜尼法斯八世来说，这简直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于是法国国王和罗马教皇正式开掐。

卜尼法斯首先宣布敕令，强调教会免税特权，在没有教皇的准许下，国王不允许向教士收税，教士也不可以向任何国王缴税，违者开除教籍。腓力四世则针锋相对，宣布法兰西国内任何人在没有得到自己的批准下，不得将金银、货币、武器、马匹输出国外。这样一来，法国地区的教会收入，卜尼法斯八世连一个子儿也收不到了。

卜尼法斯八世勃然大怒，派遣了一个大主教去好好训斥该死的腓力四世。这个主教不辱使命，在腓力四世面前骂得绘声绘色。腓力四世微笑着看他表演，等到主教口干舌燥骂不动了，腓力四世这才让人把这个主教抓起来，押到世俗法庭上审问，并判处徒刑。这一记耳光，打得真是又响又痛。卜尼法斯八世彻底火了，他再次发布敕令，宣布只有教会才能审判那位主教，最后还放狠话，说要召集法国高级教士来罗马开会，商量要怎么治你腓力四世，准备秋后算账。他还警告说：你等着，我的前任教皇们一共罢黜过三任法国国王，你是第四个！

没想到腓力四世完全不惧。他接到这份敕令后，转手就让文采好的人再修改得更加精彩激烈，然后召开法国教士、贵族和市民的三级会议。在会议上，腓力四世把润色后的敕令当众宣读。结果不出所料，教皇的飞扬跋扈，激怒了所有的与会代表。法国各阶层同仇敌忾，愤怒声讨罗马教廷的腐败和张狂，表达了坚决拥护腓力四世、对抗反动教皇的决心。

卜尼法斯八世想不到腓力四世竟然是这么个疯子，一下子愣了，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腓力四世则进一步准备反攻。公元1303年，在腓力四世的支持和怂恿下，卜尼法斯八世的死对头——科隆纳家族向教皇宫殿发动突然袭击，抓住了卜尼法斯。他们脱下教皇的法衣，并把他用锁链绑起来，拳打脚踢，侮辱嘲笑，还把他押着游街示众。气得卜尼法斯八世瑟瑟发抖，拍着脑袋说：“你们可以囚禁我，杀了我，但是我是教皇，就是死，也要死得像一个教皇那样！”没多久，卜尼法斯就在颓丧和绝望中咽了气，仿佛验证了他前任的预言。这一次教皇和世俗君王的斗争，以教皇的一败涂地而告终。

法王腓力四世并不满足于在此。他法国国内找了个主教，扶植他当上教皇，就是克雷芒五世。克雷芒五世对后台老板腓力四世言听计从，为了方便腓力四世的“管理”，甚至把教廷从罗马搬到了法国的阿维尼翁。往后六十多年里，历任教皇都是法国人，并且全部乖乖地待在阿维尼翁，一切事务唯法国国王是从。教会在欧洲的统治也一落千丈，再也回不到过去那样号令天下的辉煌了。

公元13世纪、14世纪的意大利，早已不复罗马帝国“世界中心”的威风。尽管西西里岛分裂出去了，那不勒斯国王是法国人，教皇也被法王控制。但整体来说，意大利各国还是保持着一种“本土独立”。威尼斯共和国、佛罗伦萨共和国、米兰公国、那不勒斯王国和教皇国五强并立，瓜分着这个靴子形的半岛，同时他们也是欧洲经济实力最发达的地区。

然而在这当口，英吉利、法兰西等欧洲强国已逐渐开始建立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德意志也开始在无休止的内部战争中相互吞并，逐渐滚雪球般滚出哈布斯堡家族（奥地利）这种庞然大物。周围的国家都在发展强大，你们却分裂依旧，焉能长久？一盘散沙的意大利人，很快就不能安享自己的财富和独立了。

法国阿维尼翁的教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