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昙花！东罗马“复兴”

公元476年，西罗马的蛮族大将奥多亚塞废黜西罗马皇帝罗穆路，在蛮族军队的拥戴下自称为“意大利国王”，宣告了西罗马帝国的彻底灭亡。实际上，早在这之前，所谓的西罗马帝国已经完全是一个空架子。帝国领土早被日耳曼各部族瓜分割据，北非是汪达尔人，西班牙是西哥特人，高卢（法国）是法兰克人、勃艮第人等，意大利也已经处在蛮族军队的控制下。奥多亚塞这一步，只不过是在已经倒塌的房屋废墟上点了一把火而已。

尽管罗马帝国到后期已经是名不副实，但它毕竟曾傲立于西方世界数百年。那些入侵并毁灭了西罗马帝国的蛮族，虽然在军事上已经把罗马帝国踩在脚底下，但在文化精神上却依然对罗马帝国怀有崇敬、向往。其中有远大理想的蛮族首领，并不是简单地烧杀抢掠，而是试图得到罗马当地人的承认，从而为自己披上罗马帝国的合法外衣。比如奥多亚塞，他灭亡西罗马帝国之后，就和罗马元老院的贵族们商量，说能不能请你们去君士坦丁堡，跟拜占庭（东罗马帝国）的皇帝说说，让他老人家封我为意大利国王？

这些罗马贵族还真的去了。拜占庭皇帝芝诺（425—491，474—491在位）听到这些，其实心里大为不满。他一心想把意大利收归自己的直接控制下，怎能让一个蛮族人就这么大模大样地当上意大利国王？然而此时拜占庭自身也在内忧外患下，权衡再三，他还是同意了奥多亚塞的要求。这样，奥多亚塞名义上成为拜占庭任命的意大利统治者，拜占庭则成为意大利地区的宗主国。奥多亚塞拥有行政权力，而颁布法律和铸造钱币的权力却必须由拜占庭履行。

蛮族国王奥多亚塞在意大利统治了十多年，倒也风平浪静。但拜占庭不能坐看这个蛮人在意大利潇洒。再加上这会儿意大利的罗马教会（天主教会）和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堡教会（东正教会）两家之间发生了争执，奥多亚塞为了自己在意大利的稳定统治，中立于其中，甚至暗中鼓励罗马教会的斗争。这就让东罗马皇帝芝诺忍无可忍，决定把奥多亚塞收拾掉。

他看中了另一位蛮人：东哥特国王西奥多里克（455—526,493—526在位）。西奥多里克曾经在君士坦丁堡待过很长时间，对罗马帝国很有感情，还在罗马帝国获得高官厚禄，真是一个最合适的打手。芝诺就怂恿西奥多里克出兵。公元488年，西奥多里克进攻意大利，经过数年激战，杀死了奥多亚克，并成为意大利的统治者。

公元5世纪后期的欧洲和意大利

比起被他干掉的前任，西奥多里克更加“名正言顺”，毕竟他是正式受拜占庭皇帝委派而来的，有权力任命官吏、铸造银币和铜币、颁布规章制度。西奥多里克统治下的意大利，本地罗马人和蛮人勉强能和睦共处。他规定，罗马人和罗马人的冲突由罗马法官判决，蛮人和蛮人的冲突由蛮族法官判决，两者之间的冲突也由蛮族法官管，不过用的法律是罗马法。西奥多里克还从意大利人手中划拉走了大片土地，分配给东哥特人。

西奥多里克全心全意地建设意大利。他把妹妹和女儿嫁给临近的汪达尔国王、勃艮第国王和西哥特国王，靠这些日耳曼的姻亲来维系意大利周边的和平。他出钱修复罗马时代的建筑，向穷人施舍钱粮，又举办种种庆祝活动。他还和罗马贵族元老、罗马教会密切合作，恢复经济，提高民生。他大力支持文学、医术的发展。在他的治理下，意大利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情景。曾经在蛮族入侵的波澜里折腾了上百年的意大利老百姓，对这个日耳曼人国王也充满爱戴，把他称为“当代图拉真”（图拉真是300年前罗马帝国的英明皇帝）。

尽管如此，西奥多里克治理下的意大利，依然面临着两方面的威胁。东部，其宗主国拜占庭始终对意大利垂涎三尺，想要直接吞并。尤其罗马教皇一心要脱离拜占庭的统治，和拜占庭关系越闹越紧张，而西奥多里克并没有对罗马教皇加以压制。这就使得拜占庭在时刻寻找机会，要把西奥多里克也搞掉，正如以前他们支持西奥多里克搞掉奥多亚塞一样。在西边，则是日渐崛起的日耳曼人的法兰克王国步步紧逼，打败西哥特王国，占领了大半个高卢（法国）。

到公元6世纪初，局势越发紧张，法兰克王国又吞并了西奥多里克的姻亲勃艮第王国，而拜占庭则与罗马教皇达成了和解，共同对付西奥多里克。北边的汪达尔王国也转而亲近拜占庭。同时，意大利本地人和哥特人之间的矛盾冲突日渐尖锐。由哥特人统治的意大利，已经陷入四面楚歌之中。

公元526年，西奥多里克在内忧外患中去世。次年，拜占庭皇帝换上了野心勃勃的查士丁尼一世（483—565,527—565在位）。查士丁尼梦想要恢复罗马帝国的一统权威，便任用名将贝利撒留等人，积极对外扩张。公元530年，贝利撒留指挥拜占庭军大败波斯军。公元533年，贝利撒留攻灭汪达尔王国，占领北非。拜占庭帝国一时气焰冲天。

恰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东哥特自己又陷入内乱。西奥多里克的外孙提尔达哈德在235年继任国王，杀了扶持自己登基的姨母，这就给了查士丁尼一个聊胜于无的借口，向东哥特王国宣战。拜占庭军队兵分两路，杀奔意大利而来。拜占庭还勾结了西边的法兰克王国，东西夹攻意大利。

拜占庭军队的人数远远少于东哥特人，但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更有贝利撒留这等名将指挥。两军多次交战，贝利撒留势如破竹，杀得东哥特军大败，占领了意大利中部、南部的大片领土。罗马教皇也开门迎接拜占庭军队。东哥特人眼看情形危急，废黜了无能的国王，推举大将维基提斯担任新国王，又割让高卢南部领土给法兰克王国的日耳曼兄弟，化敌为友，请法兰克军协助保卫意大利。东罗马军和日耳曼军双方在意大利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包括罗马在内的许多城市，要么陷入长期的围困，要么被多次劫掠。法兰克军队开入意大利后，沿途把许多城市烧杀抢掠一空。

血战到了540年，双方都打得筋疲力尽。拜占庭人的宿敌波斯人准备趁机从东边攻击拜占庭，这让查士丁尼非常恐慌，他赶紧派人去东哥特人的首都腊万纳城和谈。他准备和谈的条件是，两家平分意大利，北部归东哥特，南部归拜占庭。但是查士丁尼的前线统帅贝利撒留对这条件很不满意，心想这个昏君，老子辛辛苦苦打了五年，哪有因你一句话就和谈的道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贝利撒留就抢在使者到达前，出兵把东哥特国王维基提斯包围在其首都腊万纳城中，连查士丁尼的使臣都不让进去。这样和谈自然告吹，于是两家接着打。

维基提斯被贝利撒留围在城中，没多久粮食快吃完了。他心知贝利撒留是拜占庭的中坚力量，决心釜底抽薪，写信给贝利撒留，请求他来当东哥特人的国王！这一招原本是罗马帝国后期双方经常用的，若是贝利撒留挡不住诱惑倒向东哥特，那么拜占庭的战略也就彻底破产了。贝利撒留却将计就计，同意就任东哥特国王，但要求进入城中行加冕礼。维基提斯傻乎乎地同意了。结果贝利撒留带兵进入城中，便立刻撕下和平的假面，纵兵攻击，将维基提斯等哥特人首领全部逮捕。群龙无首的哥特人纷纷投降，拜占庭军席卷意大利北部，只剩少数城市还在坚持抵抗。

眼看即将吞并整个意大利，查士丁尼却对贝利撒留产生了怀疑，生怕他真的去当哥特人的国王，于是把他调回国内。贝利撒留离开后，东哥特人仿佛搬掉了头上的大山，立马大举反攻，很快便收复大片领土，三四年间，居然把拜占庭在意大利的势力又打得只剩下几个城市了。查士丁尼见势不妙，只得再调集重兵进入意大利。经过近十年的血战，终于在公元553年全部消灭意大利境内的哥特人，又在公元554年击败法兰克人，实现了对整个意大利的统治。

这样，意大利又落入了东罗马帝国（拜占庭）的手中。查士丁尼实现了他“复兴罗马”的梦想，但对意大利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20年的血战，使得肥沃富饶的意大利满目疮痍，诸多大城市惨遭劫掠和摧残。罗马曾经五度被攻占，三度被围困，几乎成了彻底的废墟。查士丁尼的这次“复兴”战争，给意大利和罗马带来的伤害，比起过去的多次蛮人入侵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而东罗马帝国在意大利的统治，仅仅过了十多年就开始遭到新的挑战，重新动摇起来。查士丁尼在意大利的霸业，是彻头彻尾的“昙花一现”。

查士丁尼的伟业

在击败东哥特、占领意大利之后，查士丁尼又趁着西班牙的西哥特王国内战，出兵占领了西班牙大片领土。这样，拜占庭帝国占领了几乎整个地中海沿岸，疆域恢复到接近罗马帝国初期时的疆域。然而由于拜占庭政权已经希腊化，它与意大利、高卢等地拉丁化和日耳曼化的文明不能有效融合，君士坦丁教会（东正教）和罗马教会（天主教）之间的矛盾也难以调和，因此查士丁尼恢复的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帝国。在他死后，帝国的西部很快又土崩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