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八章 黄泉碧落:你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第八章 黄泉碧落:你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1.电视荧幕上的性格演员

在派克的演艺生涯中,他曾经以各种各样的形象出现在大荧幕上,就像他说的那样,拍电影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不过,虽然同样是对角色的扮演,派克对出演电视剧却并不感兴趣。

并不仅仅因为电视剧的片酬比电影低很多,更重要的是,电视剧的拍摄节奏太快,派克认为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对角色好好把握。按照电视剧的拍摄节奏,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拍出十页的剧本,这个速度比电影快上一倍还要多。

不过,他从未明确表示自己绝不会出演电视剧,前提是遇到自己感兴趣的角色。在派克渐渐从大银幕上隐退之后,一部叫作《蓝与灰》的电视短剧找到了他,希望他出演林肯总统。

这是一部惊险刺激的电视剧,描写了内战时期的众多事件。这部剧还云集了许多当时的知名人物出演,不仅有来自影视圈的人物,还有来自于各行各业的佼佼者。

林肯总统在《蓝与灰》中并不算是一个主要角色,不过,饰演林肯总统却是派克毕生的愿望。他曾经说,林肯总统“是完美的美国人形象,这位伟人集我们大家的优点于一身”。

更重要的是,林肯总统这一角色并不是在电视剧中一带而过,他贯穿于整部电视剧的始终,观众们除了看到他以总统的身份在政界叱咤风云,还可以看到他在家庭中作为一个丈夫的忠诚和作为一名父亲的慈爱。

在出演林肯总统之前,派克提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允许他在电视剧中发表全部的葛底斯堡演说,另一个就是要将他化装得和林肯本人十分相像,如果这两个条件不能够满足,他就会拒绝出演。

导演同意了派克的两个要求,这一次出演林肯,也成为派克在淡出电影圈之后,第一次尝试戏路的转变。为了在电视屏幕上真实呈现出林肯的形象,派克特意改变了自己的发型,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林肯,还在脸上安装了假鼻子和假嘴唇,又画了一个与林肯一模一样的痣,并专门戴上了一副灰蓝色的隐形眼镜,因为林肯的眼睛就是这样的颜色。

隐形眼镜让派克的眼睛十分不舒服,每次拍摄十分钟左右,他就要摘下眼镜休息一下。除此之外,他还要改变自己的声音,刻意去模仿林肯高亢的语调。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派克的心情有一丝忐忑,他不知道观众们是否能够接受他的形象和声音。

不得不承认,化装之后的派克,简直与林肯本人一模一样。历史学家卡尔·金泽在回忆起当时的拍摄场景时说道:“他(派克)每天很早就到剧组,化好装,穿上戏服,进入角色。这种感觉很奇怪,虽然我们也交谈,但是我总觉得和我说话的是林肯,而不是派克本人。”

尽管拥有了被人们形容为“林肯附体”的逼真形象,可是派克依然像自己最初预料的那样,很难跟得上电视剧紧张的拍摄节奏。尤其是拍摄葛底斯堡演说的那场戏份时,如果是按照电影的拍摄方式,一定会从六七个不同的角度来拍摄总统演说的镜头,并且还要从总统的视角去拍摄现场观众的反应。这样的话,至少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才能完成这场戏份的拍摄,可是,电视剧却只需要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能全部拍摄完成。

在接受《电视导航》的采访时,派克说道:“如果我们是在电影中拍摄葛底斯堡演说,将会从不同的角度采景,至少要花费两三天时间,所以我不得不吃惊于他们一个早上就完成了。”

在拍摄这场戏时,派克也在努力克服着由自己带来的困扰。因为对这份演说稿太过熟悉,派克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将它的全部内容背诵下来。可是,在拍摄时,他必须找到第一次演说的感觉,派克觉得,只是记熟演说稿的内容远远不够,他必须将每一个字都融入到自己的灵魂中,让它们发自内心地迸发出来。

派克本以为这场戏份可以多拍摄几次才能完成,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好好地过一把演说这段台词的瘾。没想到他的表现太好,竟然拍摄的第一次就得到了导演的认可。

也许是因为电视剧的艺术表现力实在难以与电影匹敌,当《蓝与灰》在晚间的电视中播出之后,各种各样的评论声纷至沓来,其中的大多数评论,都表达出并不看好这部电视剧,有些评论文章认为,虽然呈现在电视画面上的战争场面十分精彩,可是人物的刻画却有些肤浅。

不过,派克饰演的林肯总统,却从众多的人物角色中脱颖而出,尤其是他表演的葛底斯堡演说这场戏,获得了极高的评价,人们觉得派克的这场戏简直“演绎得淋漓尽致”。

派克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如此高的评价,他对自己的表现虽然大致满意,不过也坦诚由于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自己并没有将林肯总统的形象完美地塑造出来。他多么希望能再有一次机会让自己将林肯总统完整地演绎,可惜他并没有获得这样的机会。

就在《蓝与灰》在电视中播放的时候,另一次出演历史人物的机会摆在了派克面前。这一次他将要在电视片《红袍与黑幕》中出演二战期间的著名英雄人物——休·奥弗拉赫提。他并不是一个军事家,只是一名在战争年代被派到梵蒂冈的爱尔兰牧师,他不停地周旋在德国纳粹者中间,并且在许多热衷于和平的人士帮助下,营救了数以万计的盟军战俘。

休的行为惹恼了纳粹者,他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因为纳粹者的追杀,他一次次在死亡的边缘化险为夷。他的善举感动了上帝,这名机智的牧师终于毫发无损地挨过了漫长的战争。当战争结束后,他平安地回到了爱尔兰,平静地度过了后半生。

1967年,在休·奥弗拉赫提去世两年之后,他的故事被人写成了《罗马教皇的间谍》一书,书中真实地讲述了他的一生。这位可爱的牧师并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沉闷古板;相反地,他是个聪明活泼的人,喜欢参加舞会,更热衷于拳击,还喜欢打高尔夫球。

这样一个饱满的人物一下子引起了派克的兴趣,虽然从没有听过有关这位牧师的故事,可是一看到剧本,派克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从他的身上能够看到自己父亲的影子。

在影视行业中一路走来,派克听到了太多人的故事,也演绎了太多别人的人生。这一次,是他第一次从一个角色身上找到了归属感,这让他觉得更加容易将情感投入其中。

扮演休·奥弗拉赫提,就必须要模仿他独特的爱尔兰口音,虽然派克在语言方面不占优势,可是这一次却完成得无比轻松。也许就是源自这份归属感,派克觉得他与休的灵魂很容易交融。

在讲述起拍摄电视片的感受时,派克说道:“拍电视片像是1英里(约1.61千米)短跑,而拍摄电影则是一系列的50码(约45.7厘米)短跑。制作这类片子,要求你必须腾出7周的时间完全投入工作。我和妻子辞掉所有的应酬,哪儿也不去,也不接待任何人。”

拍摄电视片的节奏的确像派克说的那样紧凑,整个拍摄的过程,让他仿佛置身跑道之上,每一秒钟都在冲刺,丝毫没有停下来喘息的时间。

《罗马教皇的间谍》剧组,在拍摄时完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拍摄几场休·奥弗拉赫提躲避盖世太保追踪的戏份时,剧组原本得到批准,可以在梵蒂冈拍摄三天,可是为了公众安全,三天被减少成了两天,最后又被减少成一天。

一天之内要完成三十几个镜头的拍摄,这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为了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整个剧组变成了一个流水线工厂,一个又一个镜头必须结合得天衣无缝。

也许整个剧组最忙碌的演员就是派克,因为三十几个镜头中,每一个镜头都必须有他的出现,一个镜头拍摄完毕,他必须快速地换好下一个镜头的服装,出现在下一个场景中。对于已经66岁的派克来说,这的确不容易完成。

派克用信心十足的话语给了导演一颗定心丸,虽然是一个明星,可他却从没有任何架子,只要是为了完成拍摄,他一定会服从剧组的安排。这几乎是派克演艺生涯中最辛苦的一天,虽然原本计划在一天中完成30个镜头的拍摄,可是因为有些镜头需要从不同的角度展现,相当于完成了70多个场景。

在派克毫无怨言的配合下,这一天的拍摄完成得十分顺利。他再一次用自己的敬业精神换来了人们的敬佩,就连导演都承认,这一天的工作几乎要了他的命,可派克却没有因为疲惫而要求中断拍摄。

派克在拍摄时的表现,可以用尽善尽美来形容。不仅仅是这忙碌的一天,在任何一天、任何一场戏份当中,他的表演技巧都让人无法挑剔,很多镜头都是一次性完成,根本没有重拍的必要。

无论是拍摄还是后期制作,电视片《红袍与黑幕》都完成得十分顺利,因此,这部长达三个小时的电视片,仅仅用了三十五天就全部拍摄完成。当这部片子在电视上播出之后,好评声此起彼伏,《纽约时报》将其评论为“本季度电视荧屏的上乘之作”,尤其是派克和另外两位演员的演技,被誉为教皇比约十二世“华丽的服饰”。

成功地扮演了休·奥弗拉赫提之后,可以说派克已经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性格演员。与此同时,在生活中,丈夫与父亲,才是派克的真正角色。

儿子安东尼和女儿塞西莉亚先后从大学毕业,派克是他们眼中“严厉、保守的父亲”。在忙碌的工作中,派克也从未忘记对子女的培养。对于派克来说,父亲这个角色才是真正的挑战,教育孩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女儿到了青春期的时候,他也会感到忐忑不安。就像大多数父亲一样,派克对于女儿付出了更多的心血,他总是担心女儿受到伤害,或者在他人的引诱下误入歧途。

为了给孩子们正确的引导,他放低了作为父亲的姿态,尽量与孩子们多多亲近。孩子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也会有争吵,可是随着年龄不断增长,他们也会日渐成熟,彼此关心,彼此欣赏。派克也愿意看到,孩子们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女儿塞西莉亚在写作和摄影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可是也许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她对从事表演事业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她的身体中流淌着派克的血液,她的基因中有着与生俱来的表演因子。经过一番努力,塞西莉亚终于成为一名百老汇的演员,先后出演了舞台剧《花招》和《华尔街》,她的出色表现让派克无比欣慰。从女儿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表演事业得到了传承。

结束了《红袍与黑幕》的拍摄,派克经历了一段四年的沉寂时间。四年之后,他又收到了一部邮寄来的剧本,名字叫作《无声的抗议》。这部电影的故事极富传奇色彩,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名棒球投手,可是为了抗议核武器,他放弃了最热爱的棒球事业,在他的影响下,一位著名的棒球明星和其他项目的运动员也纷纷加入了他的阵营。

这并不是一个场面宏大的制作,故事中的严肃主题,需要观众用心才能体会。为了拍摄这部电影,制作人大卫·弗尔德经历了许多坎坷,因为电影公司并不看好,只提供了500万美元的制作经费。因此,从导演到演员,都不可能获得高额的片酬。

弗尔德希望派克能出演总统这一角色,不过他并不确定派克是否会接受如此低的片酬。将剧本寄给派克,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幸运的是,派克被剧本深深打动,他并不在乎片酬的多少,很快就决定出演。

派克在影片中饰演的这位总统,并没有太多戏份,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即使将这名总统当作虚构的角色也不为过,这就要求派克要为总统设想出个性与生活背景。于是,他将自己的生活融入了角色当中,他扮演的这名总统,其实就是他自己。

深沉的电影主题总是很难讨好观众,虽然派克意犹未尽地出演了总统这一角色,可是《无声的抗议》却成了20世纪80年代票房最低的电影之一。

这部电影的上映完全可以用一波三折来形容,在首映式的当天,电影院的两个影片拷贝居然都被损坏,电影院的老板本想取消电影的放映,可弗尔德却在为了电影的上映做着不懈的努力。他知道这部电影还有另外两个拷贝,其中一个在迈克·杰克逊手里。

派克与迈克·杰克逊是非常好的朋友,为了电影上映,弗尔德只好再次向派克求助。派克没有辜负弗尔德的期望,在他的努力下,迈克·杰克逊终于同意交出手中的电影拷贝。为了让弗尔德顺利拿到拷贝,派克又亲自陪伴他来到杰克逊位于圣费尔南多山谷中的别墅。

面对弗尔德的感谢,派克只是用一个玩笑作为回应。此时,许多观众已经在电影院的门外等得不耐烦,影院经理一次次的安抚也无济于事。好在派克及时出现,看到这位资深的老牌影星,观众们立刻鼓掌欢呼,这位已经71岁的影星,面对观众的热情,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电影的上映,派克竟然可以放弃自己的休假时间,亲自陪着弗尔德奔走在取送电影拷贝的路上,又亲自出面安抚观众的情绪,他的这种敬业精神,就连许多当红的影星都无法比拟。

派克热爱自己的工作,他将自己热爱工作的状态比作“上瘾”,他觉得工作可以防止自己变老,还可以唤醒许多沉睡的潜能。派克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这样的性格能让他把任何角色都塑造得十分出色。

没有任何人可以否定派克为电影事业做出的贡献,20世纪60年代,在他的努力下,美国电影协会成功建立,从那时起,由美国电影协会举办的一年一度的颁奖,就成为美国电影行业公认的荣耀象征,许多知名演员都曾经在颁奖典礼上获得殊荣。

1989年,格里高利·派克获得了由美国电影协会颁发的“终身成就奖”。当得知这一喜讯时,派克十分惊喜,开心的同时,他还不忘记自嘲地说:“我总是看到这种殊荣给予老年人。”

奥黛丽·赫本以好友的身份,亲自为派克操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她在众人的面前回忆了当年拍摄《罗马假日》时的温馨画面,更多的是感谢派克当年给予她的帮助和鼓励。

在庆功宴上,赫本一番动情的话语感动了现场的每一个人,她说:“我已经足足等了三十七年,不只是褒奖他,更想最终对他说句肺腑之言,‘谢谢你,亲爱的派克’。”

多年前遇见,然后离开,然后再次遇见,最后停留在彼此的生命中,这就是赫本与派克之间的友情。赫本的一番话勾起了派克对往日的回忆,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人们可以明显看出派克的感动。

对于自己获得的荣誉,派克说道:“票房不是赌注的全部,引以为豪的技艺更有价值,艺术性更有价值,人类的创作才是无价之宝。公众正等待着我们全力以赴的佳作。也许你可以因此而赚大钱,可同时也为艺术立下了汗马功劳。”

回首走过的人生,脑海中会呈现出多少难以割舍的画面。有些珍贵的画面,永远不会随着时光的变迁而模糊,而是变成一生的牵挂,相信遇见是注定的。

2.天使与死神的斗争

如果将人生分成一年的四季,那么奥黛丽·赫本已经走入了人生的暮冬。落花的季节,总是凄美,岁月的门扉已经缓缓开启,里面缓缓流淌的,是一段段韶华岁月中的往事。她安静地坐在时光的一角,平静地看着青春与自己挥手作别,让苍老而又绝美的容颜,缱绻着一季的故事。

晚年的赫本,心中充满了悲悯的力量,虽然罗伯特为她最后的人生带来了平和与温馨,可是每当看到那些可怜的孩子,她的心又被悲悯之情满满占据。在繁华世界里,她是众人眼中的公主,是影迷心中的偶像;在一片片贫瘠的土地上,她又是那个撒播爱的种子的圣女。

她的心中有一个美丽的梦,那就是天下的孩子们都可以幸福、健康、快乐地成长。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打着政治的旗号,去屠戮他人的生命,赫本曾说:“政治对我而言是一种非常难以理解的东西,因为政治的手段非常复杂。我猜测政治的定义是,为人民、为人类的利益服务。人道主义的意思是为人类谋求福利,对人类曾经、正在和即将遭受的磨难做出反应,也许这才是理想中的政治角色。”

赫本亲眼见到了太多冷漠,那些孩子们如同秋日的枯木一般无人理睬,他们的心中满是彷徨,眼中满是凄凉,无法感受到一丝温暖,更无力去改变悲惨的现状。如果活着的人眼中只剩下绝望,那比死亡还要悲哀。赫本带着一颗悲悯之心,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结束这一场无休止的杀戮。

为了拯救孩子,天使不惜拔下自己洁白的羽毛,宁愿只剩一双光秃秃的翅膀,再也飞不回天堂。当拔光了翅膀上的最后一根羽毛,天使也就结束了她在人间的使命。上帝发出了召唤的指令,无论世人有再多不舍,天使终要回到她的家乡。

疾病,正在不知不觉间侵袭着奥黛丽·赫本的身体。在非洲救助儿童期间,她就时常感觉到腹中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仿佛五脏六腑全部燃烧起来。可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孩子能得到食物,也为了身边的亲友不为自己担心,赫本选择了隐瞒。只有天天陪伴在身旁的罗伯特能看出她的不适,肖恩与卢卡则对母亲的病情一无所知。

她的时间总是安排得那样紧凑,不是在贫困的国家和地区救助儿童,就是奔走在各大发达国家之间为孩子们募捐。她忙得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身体,哪怕是做一次体检的时间也没有。

1992年10月,为了完成一部纪录片的拍摄,赫本终于暂时中断去往战乱国家的行程,在拍摄的间隙,赫本决定在美国接受一次系统的身体检查。

人们眼中的奥黛丽·赫本,是头顶着光环的明星。她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穿得起最好的衣服,戴得起最好的珠宝,也买得起昂贵的交通工具。赫本的确喜欢有品质的生活,不过这却并不代表奢侈。她虽然完全能够承担一架私人飞机的价格,可是却觉得根本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在她看来,交通工具只是为了方便出行,因此,她的家里没有奢华的跑车,只有一台以安全著称的沃尔沃轿车和一辆坐上去比较舒服的奥迪轿车。如果是远行,赫本一定会选择最便宜的经济舱飞机,尤其是成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慈善大使之后,她觉得坐头等舱的感觉就像犯罪一般。

在飞往美国进行身体检查之前,赫本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这一次,罗伯特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她再选择经济舱,执意要订头等舱的机票。也许是赫本感觉到了自己病情的严重,她竟然出人意料地同意了。

赫本的身体是全家人最关心的头等大事,1992年11月1日,在罗伯特与两个儿子的陪伴下,赫本来到西奈山医院接受身体检查。她在检查室中接受腹腔镜检查,罗伯特与肖恩和卢卡则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两个小时的等待时间,似乎如一个世纪般漫长,更让人难过的是,两个小时过后,赫本与全家人等来的竟然是一个噩耗。医生在检查的过程中发现,赫本的腹腔中已经有了癌细胞,更加糟糕的是,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根据癌细胞的繁殖和扩散程度,医生们推测,赫本很可能在五年之前就患上了癌症,只是一直没有在意,才任由它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如今,癌细胞形成的肿瘤已经压迫了她的回肠,也就等于将食物的通道堵死,食物的堆积造成了回肠的痉挛,因此赫本才会感觉到腹腔中如同火烧一般的疼痛。

在诊断结果出来的同时,医生们也有些犯难。以当时的医疗水平,腹腔镜到达不了阑尾的位置,而阑尾恰恰是医生们推测的癌细胞产生的源头。因为不能亲眼看到,所以医生们也不敢轻易做出结论。

也许在人体的器官之中,阑尾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一个部位。因为即使割掉阑尾,也不会对人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受重视的器官,却隐藏着一个可以夺走人类生命的恶魔。如果赫本像一些欧洲人一样,一出生时就被割掉了阑尾,说不定等待着她的,不会是如此凄惨的人生结局。

肖恩在为母亲撰写的传记中写道:“我们对这个人体内已经退化无用的器官知之甚少,但是它却杀死了我的母亲。在阑尾这个小小的器官里,是积攒了我们肉体无法消化的食物,还是堆积了我们的灵魂无法弥补的创伤?”

写下这番话时,肖恩的心头一定被无奈占据。可是时光永远无法逆转,悲剧在发生之前,永远不会叩响人类的门扉,发出善意的提醒。

为了让赫本保持健康的心态去抵抗病魔,家人们选择对她隐瞒病情。因为不了解实情,赫本以为自己是在非洲地区染上了某种传染病,不过,她并没有将自己的疾病与死亡联系到一起,她不愿死,也不能死,因为还有太多的贫苦儿童等待着她的救助。于是,她开始积极地配合治疗,哪怕是腹中再次剧烈地疼痛,也咬紧牙关不吭声。

这是一场与死神之间的抗争,人类的力量是那样渺小,结束了第一回合的战争之后,赫本就虚弱得险些丢了性命。第一阶段的治疗,是要通过手术的方式切掉坏死的部分回肠,为了保住赫本的生命,医生只能为她使用一种极其猛烈的抗生素药物。这种药物的确十分有效,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副作用。这种副作用让人感觉比死了更加难受,赫本永远也忘不了这种痛苦的滋味。停药之后,她曾发誓:“保证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别人的劝说下服用那种抗生素了。”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赫本,同那些被她救助过的孩子一样可怜。那些营养不良的孩子因为脱水,不得不通过静脉注射营养液,才能勉强维持生命。如今,赫本的手上也被扎满了针眼,一种黄色的液体正通过塑胶管子,缓缓流入她的血管里。这种黄色液体也是一种营养液,赫本的消化系统已经被癌细胞侵袭,既无法消化食物,也无法吸收营养,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维持她的生命。

脆弱的赫本即将成为生命之路上的一名过客,不是人们不愿挽留,而是无法挽留。离别,是上帝的安排,即便眼眶中盈满了伤感的泪水,却依然无法阻止叶片掉落枝头、花朵在枝头枯萎。

家人的爱,成为赫本坚实的后盾。每当她在与死神的对抗中丧失了力气,只要回头,就能看到家人鼓励的眼神。因为手术的伤口恢复得很慢,赫本还不能出院,她必须等到伤口痊愈后,再继续做化疗。于是,罗伯特和两个儿子专门制定出一张时间表,保证每一天、每一个时刻都有人陪在赫本的身边。

因为肖恩需要工作,所以他陪伴母亲的时段就是上班之前的时间。此时的肖恩成了家里最忙碌的人,除了陪伴母亲,他还要在公司里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一天的工作,将节省下来的时间用于查阅与癌症有关的资料,然后再给每一个他能查到的癌症中心打电话,咨询与母亲病情有关的信息,还有时下最先进的治疗癌症的方式。

可是,每一次咨询的结果都让肖恩感到失望。在那个年代,有关癌症的治疗方式还停留在三十年前,除了化疗,没有任何方法。如果化疗也无法抑制癌细胞的发展,那么就只能无奈地等死。

化疗的过程,与之前使用抗生素一样煎熬。她本来就吃不下饭,化疗之后,更是感到一阵阵恶心、想吐。因为胃里几乎没有任何食物,很多时候赫本都只能干呕。看到母亲痛苦的神情,肖恩甚至希望那个生病的人是自己。

可惜,任何人所遭受的痛苦都无人可以代替。在一连串的折磨下,赫本的病情似乎没有任何好转,身体反而更加虚弱。

以赫本目前的身体状况,即便是结束了在医院的治疗,也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折腾。好在她在洛杉矶有一位闺蜜——康妮·沃尔德,她很欢迎赫本到她的家中去养病。

赫本与康妮在四十年前就已经相识,她们的年纪相仿,那时的赫本刚刚拍完《罗马假日》,两个花季少女整天黏在一块,在无忧无虑中培养出深厚的友谊。岁月的流逝没有让这份友情转淡,而是在时光中发酵出更加香醇的滋味。

赫本把康妮的家,当成了自己位于洛杉矶的另一个家,每次来到洛杉矶,她都会住在康妮家里。当康妮听说了赫本的病情,她与罗伯特和肖恩一样难过,她希望,这朵友情之花能够重新燃起赫本的生命之火,让这段美好的友情,延续得再长一些。

于是,赫本一出院,康妮马上就把她接回了家,家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还留存着两个人往日的美好画面,两个年轻的小姑娘,曾经一同在厨房中做饭,也曾经窝在沙发里亲昵地开着玩笑。如今,那些美好的画面只能停留在回忆中,取而代之的,是康妮独自在厨房中为赫本烹饪鸡汤,再竭尽所能地逗她开心。

结束了第一阶段的化疗,赫本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大家以为这是康复的前兆,却没想到,在第二阶段化疗开始之前,赫本的病情再一次恶化。这一次的病症是肠梗阻,它的症状是连止痛药也止不住的疼。赫本在剧烈的疼痛中一次次昏厥,这一次,竟然连医生也束手无策。

赫本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虽然医生希望她能够回到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可是赫本拒绝了。她要将最后的时间都花在家人身上,只有与他们在一起,才会感觉有限的生命没有虚度。

家人尽量多地陪在赫本身边,和她聊天,陪她看电视,带着她出去散步,然而残忍的病魔似乎感受不到人间的一丝温存,它再一次挥动罪恶的手臂,已经瘦得皮包骨的赫本不得不再一次回到了医院。

当花瓣一片片地从花朵上凋零,没有人知道它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疼痛。花瓣也会向往阳光的温暖,也想在枝头与百花争艳,然而耐不住四季轮转,属于它的季节,即将在寒风中彻底结束。

很少有人会不害怕死亡,在死亡面前,赫本第一次显露出了害怕的神情。她的眼中盛满了恐惧的泪水,她紧紧抱着肖恩不肯放手。她在肖恩的耳边说:“肖恩,我非常害怕。”可怜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听着母亲在耳边一声声地啜泣,肖恩第一次感觉,自己竟然是那样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是将母亲抱得更紧,然后再说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安慰话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会一直陪着你走过这些困难的。”

在肖恩的记忆中,母亲永远在用自己瘦弱的肩膀保护着自己,她是一个十分合格的母亲,只要母亲在身边,肖恩就会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他能在母亲美丽的脸庞上看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有时高贵,有时开心,有时悲伤,有时不自信,却唯独没有过恐惧。

这一次,母子的身份似乎发生了调换,赫本变成了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为了让母亲最后的生命被快乐包围,肖恩拼尽全力。

赫本与儿子们虽然是母子关系,可是他们却更像是朋友。儿子们在妈妈的面前,可以尽情袒露心事,即便犯下错误,母亲也不会大声责骂,只是温柔地教导与安慰。他们也曾经谈起过有关死亡的话题,那时,他们的生命中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死亡,聊天时的口吻也十分轻松。如今,死神就站在身旁,大家反而闭口不谈这个话题。

等待死亡的过程,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比等待死亡更加可怕的,是在最后这段日子里依然不得安宁。赫本的一生都仿佛生活在透明的玻璃罩子里,明星的身份,注定让她的生活没有隐私。疯狂的狗仔队丝毫不会顾及明星的情感,他们想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拍下明星生活中的各种照片。

即便是在生病这种痛苦的时刻,狗仔队也不放弃对赫本的骚扰。在他们看来,著名影星得了绝症,这样的标题足以吸引读者的眼球。于是,他们躲在赫本可能会经过的任何地点,出其不意地进行拍照。

康妮家的门口,成了狗仔队最喜欢的地方,因为无论赫本去哪里,都一定会经过大门。肖恩深知被狗仔队追踪的痛苦,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每天生活在狗仔队的闪光灯之下,无论是吃饭、上学还是外出,他从未感受过一丝清净,狗仔队总是无孔不入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为此,他不得不培养出与狗仔队周旋的技能。

他还记得,一次与母亲和多蒂在罗马,狗仔队们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车子后面,穷追不舍地进行拍照。为了甩掉他们,多蒂把车开得飞快,可还是没能逃脱他们的追踪。

狗仔队还曾经做过更加夸张的事情。肖恩十八岁那年,当上了一名电影工作者,为此,他特意留起了胡子,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成熟。他与电影有关的第一份工作获得了成功,为了替肖恩庆祝,赫本打算带他去参加托斯卡纳地区的一个芭蕾舞戏剧节。

当风度翩翩的肖恩与奥黛丽·赫本一同出现的时候,狗仔队的眼睛里几乎冒出了兴奋的火光。他们不知道赫本旁边这个帅气的男子是谁,他们也并不在乎,只是一刻不停地按动着手中的快门。当肖恩和赫本的照片出现在报纸的头条新闻中时,照片的旁边还配着醒目的标题:“奥黛丽·赫本和她生命中的最新爱人”。狗仔队的捕风捉影,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即便如此,赫本也没有生气,因为儿子也是他的“爱人”,她还开玩笑说:“如果把‘最新’两个字去掉的话,他们这次的报道也不算错。”

这一次,为了让母亲能够不受打扰地回到医院接受治疗,肖恩想出对付狗仔队的办法。

他找来了一辆二十年前出产的白色别克轿车,让赫本悄悄地躺在汽车的后座上。这辆汽车实在有些破旧,狗仔队丝毫不会认为赫本出门会乘坐这样的汽车。于是,他们终于堂而皇之地从狗仔队的眼皮底下“溜走”,顺利地回到了医院。

时光的流逝,可以耗尽一切生命。赫本只能无奈地忍受着病魔对自己的肆意践踏,眼中的忧伤已经渐渐蔓延到了心里。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晚景竟然踏着一地落花,既然无力改变,她选择放慢脚步,用忧伤的眼眸静静地划过每一处景色,忘却人生无奈,浮生若梦。

3.落在棺木上的最后一吻

几十年来,狗仔队的一再骚扰实在让赫本不胜其烦,不过,她却永远也学不会粗鲁地对待他人,在记者面前,她总是尽量收敛起心中的不快,让脸上露出和气而又礼貌的表情。

自从赫本生病,有关她病情的报道就层出不穷地涌现,有些新闻甚至毫无根据地猜测“奥黛丽·赫本病危”,面对如此夸大其词的文章,一家人除了气愤,更多的是感到无奈。

“死亡”这个字眼,就像一块石头,压在赫本的每个家人和朋友心头。随着手术日期的不断临近,这块石头就会变得越发沉重。第二次手术如期举行,家人们再一次在手术室外忍受等待的煎熬。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的手术过程并不漫长,还不到半个小时,手术室的门就打开了。

医生告诉他们,因为赫本体内的癌细胞繁殖得非常快,医生们已经束手无策。继续做手术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将伤口缝合,然后让她平静地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光。

没有人相信,奥黛丽·赫本也会死。包括家人在内,他们看到的赫本,永远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样子,她仿佛不是来自人间,也永远不会离开人间。

然而这只是人们心中美好的愿望,当接受了这个现实之后,弥漫在罗伯特、肖恩和卢卡之间的,是一种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悲伤。

罗伯特的难过丝毫不亚于赫本的两个儿子,他好不容易在晚年找到了灵魂上的伴侣,也曾暗暗发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陪赫本走到最后。他没想到,这一切竟然结束得这么快,他不明白,为什么死神总是在人们最不希望他出现的时候降临。

人在面临死亡时,会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美好的爱情、温暖的亲情、贴心的友情,对于赫本来说,让她牵挂的,还有那些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孩子们。

赫本悄悄和肖恩约定,必要的时候要采用安乐死。面对死亡,赫本还是有些害怕,她担心自己无法承受身体上的剧烈疼痛。

肖恩在病房门外回忆着与妈妈一同经历的点点滴滴,他心中的妈妈没有任何缺点,自己也从未见过像妈妈一样完美的女人。如今,这个完美的女人即将从世界上消失,每当想到这些,他都会感到无法接受,巨大的痛苦瞬间就充斥了他的内心。

想到即将再也见不到妈妈,肖恩赶快推开了病房的门,想要再和妈妈多待一会。病床上的赫本刚刚从麻醉中苏醒过来,她的神态依然憔悴,可是表情看上去却十分平和。也许是麻醉的作用还没有过去,她暂时还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

看到肖恩进来,赫本的脸上立刻扬起了慈爱的微笑。她告诉儿子,刚才有两个疯狂的妇女闯进了病房,把还在麻醉中的她摇醒,不知道她们是哪位总统候选人的支持者,看到赫本醒过来,直截了当地问她有没有参加总统大选的投票。

赫本只好告诉她们,自己不是美国公民,所以没有选举权。那两个女人离开之后,很快又有一名医生带着一群实习医生过来,将她当作学习的病例,对着她身上的伤口指指点点。

讲述这些事情时,赫本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丝毫没有为这些事情生气。可是肖恩却无法忍受妈妈受到如此粗鲁的对待,为了不影响妈妈养病,肖恩没有发作,他只是在纠结,要不要把医生说的病情如实地告诉妈妈。

在手术之前,赫本与肖恩做了一个约定,那就是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告诉她最真实的情况。说出实情,是肖恩对妈妈许下的诺言,尽管他百般不情愿,但还是要履行承诺。赫本从儿子口中听到自己的病情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情绪上的波澜,她的脸上带着遗憾的表情,口中淡淡地说了一句:“有点让人失望。”

其实,赫本早已经预料到了最终的结果,可是当确定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时,她的心中还是难免一阵失落。看到妈妈失望的神情,肖恩的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妈妈做些什么,只能静静地握着她的手,让她感觉到自己的爱与鼓励。

肖恩在回忆中说:“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一天就是母亲去世的日子。我们一起坐在那间特别的病房里,手握着手,谁都没有说话,但心里想着同样一个问题。”

按照医生的说法,赫本最多还有两个月的生命。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说,两个月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从这一刻起,赫本的生命正式进入了倒计时,以后的每一天,都注定将在不幸与痛苦中度过。

无论如何,医院都不是一个适合疗养的地方。此时的赫本最需要安静的环境,可是医院却时刻都充斥着嘈杂的脚步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如果长时间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不仅不利于养病,还很可能让赫本在痛苦与忧伤的情绪中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光。

人生的最后两个月,每一天都要当作最后一天来度过,一分一秒都是那样珍贵。赫本也不愿意在医院做过多停留,她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回到瑞士的家里度过生命中最后一个圣诞节。虽然家人很想满足她的愿望,可是以她当时的身体情况,千里迢迢地从美国回到瑞士,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医生也决不允许她这样做,因为普通客机在起飞和降落时,机舱内的气压会发生巨大的变化,赫本的肠子很可能会受不了这种气压的改变,说不定会因此而破裂。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用不了一个小时,她就会因为血毒症死去。

赫本的这个愿望让所有人犯了难,很快,这个消息传到了她的挚友休伯特·纪梵希那里。纪梵希二话不说派来了自己的私人飞机,作为赫本这一次洲际旅行的交通工具。这位贴心的好友,总是特别明白赫本的心思。年轻时,他可以摸清赫本的喜好,做出最适合她的礼服,成为她最好的搭档。如今,虽然赫本已经退出了影视圈,可是他们维系了一生的友情却并未中断。

纪梵希还像当年一样贴心,听说他派来了私人飞机,赫本简直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友之间是不需要说感谢的,不过她还是让肖恩帮助自己拨通了纪梵希的电话,在听筒这端,她开心得像个孩子,用法语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休伯特,我太感动了。”

回到瑞士,就意味着要和好友康妮做最后的道别。这一声“再见”说过之后,也许就再也不见了。两位优雅的女士都知道这一次道别背后的含义,可是,为了安慰彼此,她们还是在脸上做出轻松的表情,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道别一样,轻轻拥抱,愉快地聊天,就好像不久之后还会重逢。

赫本与康妮在分别时的表现让肖恩感到敬佩,人,一旦超越了生死,似乎就再没有任何值得恐惧的事情。

整架私人飞机,都在为赫本一个人服务。为了她的身体,飞机在跑道上缓慢地爬升,到了瑞士之后,又尽可能缓慢地降落。一进入瑞士上空,赫本就感受到了家的气息。飞机的轮子刚刚碰触到机场的跑道,她就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们到家了。”

赫本的一生都在渴望回归家庭,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懂得她对家的眷恋。抵达瑞士之后,距离圣诞节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家人每天陪着她在花园中散步,让家的气息去减少她身体上的病痛。

微笑的容颜,终究也抵不过似水流年。圣诞节很快就来临,赫本最后的愿望也终于实现。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团聚在一起,就像从前一样,一起吃圣诞晚餐,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年的圣诞节,许多亲人和朋友都来到了赫本家里,因为每一个深爱她的人都不愿意错过与她最后一次度圣诞节的机会。

按照惯例,大家要在圣诞夜里互相赠送礼物。可是赫本没有办法出门买礼物,只好找来一些旧的物品,当作礼物送给大家。无论是收到赫本赠送的一条围巾,还是一支蜡烛,都没有人发出怨言,大家知道,这种温馨的氛围和手中的礼物一样,很快就会变成对赫本的纪念。

那天晚上,赫本为大家朗读了一篇短文。这篇文章是幽默作家萨姆·莱文森写的,写这篇文章时,他的孙女刚刚出生,他知道,自己无法看到孙女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就用这些文字代替自己,为孙女留下一份智慧的传承。

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演讲时,赫本曾经引用过这篇文章。并且,她在文章的前面加了一个标题——“永葆美丽的秘诀”,整篇文章被她赋予了一种诗意,她那动听的声音和优雅的语调,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魅力的双唇,在于亲切友善的语言

可爱的双眼,在于看到别人的优点

苗条的身材,要肯将食物与饥饿的人分享

美丽的秀发,因为每天有孩子的手指穿过它

优雅的姿态,来源于与知识同行

人之所以为人,是必须充满精力、自我反省、自我更新、自我成长

而并非向他人抱怨

请记得,如果你需要帮助,请从现在开始善用你的双手

随着岁月增长,你会发现,你有两只手,一只帮助自己,一只帮助他人

你的“美好的流金岁月”还在你的前方,希望你能拥有

这篇短文中的每一句,似乎都是在说奥黛丽·赫本,她仿佛将这篇短文当作了人生的准则,并且完美地做到了。

眼中的泪花,即将落尽一世繁华。美丽的容颜,即将变成红尘中的一片虚无。虽然赫本依然活生生地坐在眼前,人们却已经开始思念她,不知道当她有朝一日真的离去,该怎样才能做到笑着遗忘。

无处不在的狗仔队,依然不放弃对赫本最后的人生的骚扰。为了躲避他们的镜头,赫本放弃了外出,每天只在家人的陪伴下,在院子里散步二十分钟。这短短的二十分钟,是赫本每天能做到的最大活动量,也是她与外界接触的唯一机会。外面新鲜的空气可以激活她的细胞,让她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力量。

然而,仅仅是这二十分钟的户外活动,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为了拍到赫本散步的照片,狗仔队常常透过院子外围的栅栏进行拍照,后来,他们甚至租了一架直升机,每隔一会就从赫本的房子上空飞过。

一向好脾气的赫本也终于忍不住发起火来,可是,除了发发脾气,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阻止他们的行为。索性由他们去吧,时间已经所剩无多,应该好好珍惜。

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让赫本牵挂的东西。比如她一直养的那只约克夏小狗,她始终担心,如果自己不在了,肖恩养的那两只大狗就会像“吞汉堡”一样,把这只小狗吃掉。

她同样舍不得自己精心栽培的几棵树,一次散步时,她对肖恩说:“这棵树未来几年应该长得不错,不过那些比较高大的杉树需要修剪一下,否则那些较长的树枝在冬天就会承受不住雪的重量了。”

肖恩始终牢记着赫本的这句话,他知道,这些是妈妈最心爱的东西,当赫本去世之后,肖恩依然精心地打理这些树,为的是让天堂里的妈妈感到安心。

时光一点一点地抽走了赫本体内仅存的生命力,回到瑞士的最初,她还能每天在户外散一会步,渐渐地,就连如此简单的活动,她虚弱的身体也无法支撑,只能躺在房间里。到后来,她陷入了长时间的昏睡,每天都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在香甜地午睡。

自从收到赫本病危的消息,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特蕾莎修女就号召所有修女彻夜为她祈祷,可是上帝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主意,赫本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

每次好不容易从昏迷中醒来,几分钟后,她又会沉沉睡去。家人总是想要利用这宝贵的几分钟和她说一说话,一次,肖恩问她,是否还有什么遗憾,赫本回答道:“没有,我没有遗憾,……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孩子在经受痛苦。”

这句话是赫本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遗言,哪怕是生命到了最后的时刻,她惦记的依然是那些可怜的孩子们。

家人们时刻守护在病床旁边,就是想要陪伴她走过生命中最后的历程。遗憾的是,赫本离世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那一天,是1993年1月20日,大家正在楼下讨论墓地的问题,独自躺在楼上的赫本轻轻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美丽的脸庞上带着微笑,眼角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她就这样悄悄地飞回了天堂,没有打扰任何人。也许,她正在天堂里向满屋子的亲人和朋友轻轻挥动着手臂,可是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

按照赫本生前的遗愿,家人为她选好了墓地,决定采用土葬。肖恩第一时间给爸爸梅尔·费勒打去了电话,告诉他这个令人遗憾的消息。虽然梅尔与赫本已经离婚多年,可他们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尽管不经常见面,却也不会因为离婚就将彼此当作敌人。

在肖恩的婚礼上,梅尔与赫本还曾经见过一面,不过眨眼之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再次相见,已是生死别离。

接到肖恩的电话,梅尔连夜开车赶到了赫本家里。赫本生前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一次次浮现,在他的记忆中,她永远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天真无邪的公主。梅尔轻轻地握住了赫本的手,那双手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温度,他在她的额头落下了轻轻的一吻,算是一种告别的仪式。

多蒂医生很快也赶到了瑞士,再加上陪伴赫本走过最后一程的罗伯特,她生前最爱的三个男人,将一同抬着她的棺木,将她送往最后的归宿。

赫本生前的挚友纪梵希也加入了抬棺木的队伍,四个男人抬着棺木,穿过村路和街巷,走向教堂的方向,这是一种怎样的庄严与悲凉。他们每一个人都对赫本有着不同的爱,她的离去,让每个人的生命从此都变得不再完整。

在赫本的送葬队伍中,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高大身影。浓浓的悲伤写在他的脸上,人们认出,他就是格里高利·派克,那个与赫本一同度过《罗马假日》的男人。为了参加赫本的葬礼,已经很少出门的他不惜千里迢迢地赶来,说起赫本,他的话语中明显带着哽咽:“能在那个美丽的罗马之夏,作为赫本的第一个荧幕情侣握着她的手翩翩起舞,那是我无比的幸运。”说过这句话后,他轻轻低下头,在棺木上留下了深深的一吻,再次说道:“你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这份爱,因为从未开始,所以从未结束。他们将这份爱转化成了友情,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一生去呵护。

他们的友情,永远凝聚在那个夏日的罗马城中,四十年的时间,改变了两人的容颜,却从未让这段刻骨铭心的情感减少半分。因为他们始终在理智地处理这份情感,除了友情,不会在它里面掺入任何杂质。

他与她的情感,是人间最纯洁、最质朴、最高尚,也是最浪漫的情感,他们的友情,超越了爱情,却比爱情更加永恒,虽然他们的一生沿着各自的轨迹前行,却用一生的珍惜,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缘。在茫茫的人海中,相遇、相惜,实在是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