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被迫逊位，神龙革命还周于唐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时的武则天已经完全是一副病病怏怏的状态。她或许也感觉到，自己在世的时间不久矣，她的内心在发生着一些很微妙的变化。

这个时候的女皇，躺在病榻上，回顾着自己这些年来所经历的大风大浪，回顾着自己身边的这些人的荣辱兴衰、生老病死。她更多地想到的却还是自己当政以来，为了巩固地位而采取的那些并不得人心的措施。武则天想在自己剩下的这些日子里尽快地弥补，于是，她下诏：凡是文明元年（684年）被判有罪的人，只要不是徐敬业扬州之乱或是李唐宗室叛乱的主谋，全部无罪释放。她希望可以以此消除人们对她的否定和猜疑，希望在颁布这道诏书的新年伊始有一个好的开端。可以说，这是她主政以来，对臣民所做的最大规模的平反冤案的活动，因此而重见天日的人远超于除酷吏时的。

然而，此时的她已经对朝中大事的处理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已经是高龄的老人了。她不知道的是，一场风暴正在悄悄地向她袭来，在这一场风暴里，她一手营建的大周朝将不复存在。

其实早在几年前，武则天在考虑皇嗣问题的时候，想到过大周未来的问题，她已经有了还位于李唐的打算。只是自己一天健在，便希望这个由她一手建立起的大周也能够陪伴她一天，所以虽然已经年纪老迈，却迟迟没有传位。她还是不糊涂的，为了防止死后武氏家族和李氏家族的后辈们相互残杀，武则天特意命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和武姓诸王立下永久和睦的誓文，并且要郑重地在明堂敬告天地，宣告他们在今后的世世代代里，将不互相杀戮。这是武则天的一片苦心，她生前已经看到太多的亲人相互残杀，不堪回忆。所以，她不愿意在自己死后，子孙们还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但是她还是觉得缺少了点什么，旋即，她又命人把李氏和武氏子孙共立的誓文刻在铁券上，立在大堂中，以示警戒。

可见，这位垂暮之年的女皇是多么的害怕她的子孙有一天会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

虽然武则天想极力挽回自己当初的过失，可是，一切毕竟覆水难收、破镜难圆。看着她如今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威严，明目张胆地要求她退位的人也渐渐冒了出来，比如说，一个叫苏安恒的人，他曾两次上疏请武则天退位。

这如果换成五年前，恐怕苏安恒有十个头也不够武则天砍的。但是，这两次的上疏，武则天都没有怪罪于他。因为武则天心里也知道，这是必然会到来的一天，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苏安恒连续向铜匦投递上疏，非常直白地请武则天尽早退位，还江山于李唐。在大足元年（701年）第一次上疏时，他只是说：“陛下钦圣皇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应天顺人，二十年矣。岂不思虞舜褰裳，周公复辟，良以大禹至圣，成王既长，推位让国，其道备焉！故舜之于禹，是其族亲；旦举成王，不离叔父。且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隧！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殷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臣闻自昔明王之孝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等，承陛下之荫覆，并得封王，臣恐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这一番话还比较客气。可是，武则天并没有理会他的上疏，而是搁置一旁。

没过多久，他又按捺不住了，长安二年（702年），又上疏曰：“忠臣不顺时而取宠，烈士不惜死而偷生。故君道不明者，忠臣之过欤！臣道不轨者，烈士之过欤！昔者先皇晏驾，留其顾托，将以万机殷广，令陛下兼知其事。虽唐尧、虞舜居其位，而共工、驩兜在其间，陛下骨肉之恩阻，陛下子母之爱忘。臣谓圣情以运祚将丧，极斯大节；天下谓陛下微弱李氏，贪天之功。何以年在耄倦，而不能复子明辟，使忠言莫进，奸佞成朋，夷狄纷扰，屠害黎庶！陛下虽纳隍轸念，亦罔能救此生灵……”

武则天还是没有听，毕竟这大周是她一手开创的，既然她已经定意未来还是还位于李唐，现在只是想让皇位陪伴自己走完人生最后的一段路程。所以，她并不急于禅位，只是在等，等到最后。

可是人们还是等不及了。神龙元年（705年），终于暴发了政变。

首先发难的，竟是那个平日里悄无声息的李旦，他首先控制了京畿之地。同时，凤阁侍郎张柬之、鸾台侍郎崔玄暐等人率领着北衙禁军直奔皇宫，李湛、王同皎率军前往东宫迎接太子李显。可是，张柬之等人却在玄武门外受到了阻拦。负责守卫玄武门的殿中监田归道拼死抵抗，这让张柬之很是棘手，他知道，田归道也是主张拥李称帝的，只是现在他负责守卫，也是在情理之中，而这个时候如果李显一旦出现，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可是李显并没有现身，原因是：他在犹豫。这些年来他已经做惯了惊弓之鸟，生怕自己会出现什么疏忽，性命不保。

但是在那些兵变的大臣看来，现在已经由不得李显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他们火速地找到李显，几乎是强迫着将他推到马上，赶赴玄武门。

张柬之的料想并没有落空，田归道见到李显，马上大开城门，迎太子人马进入宫中。

病榻上的武则天听到外面人马嘈杂，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努力使出力气唤道：“谁在外面喧哗？”

听到母亲的声音，李显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他想马上转身离去，然而左右的将士却不允许他这样做，因为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一旦李显此时退却，那么受害最大的就是这些将士们。张柬之毕竟是一个镇定的大臣，他顿了顿气大声回禀武则天道：“陛下，张易之、张昌宗二人谋反，臣等奉太子令入宫诛杀二逆。”张易之、张昌宗是武则天晚年时的两个男宠，现在，大臣们借着清君侧这个名义，逼武则天让位，传位于李显。

武则天也很镇定，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不会主动参与这样的行动的，这一场风波当然是大臣们发动的。看着哆哆嗦嗦站在一旁的李显，武则天缓缓地问他：“显儿，既然张易之、张昌宗已经被杀了，为什么还不带大家回东宫去？”

李显不知所措，只偷偷地看着张柬之。这个时候，还是张柬之挺身而出，向武则天坦然无惧地道：“陛下，高宗皇帝当日驾崩之时，太子、相王都还年少，不能担当起统揽江山社稷的重任，所以您才出面来辅政，主理朝堂大纲。如今，两个人都已经身经世间百态，况且太子已经年过五旬，理应接管皇位。希望陛下您以江山社稷为重，今日就传位于太子，上顺天意，下孚民愿。”

武则天沉默了片刻，目光又回到了李显的身上，问道：“显儿，你着急要继位么？”

李显现在哪里还有勇气和母亲对话，他已经完全吓傻了。

武则天松弛的眼皮下，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显示出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深邃，她打量着这一圈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罢了，罢了。

神龙元年正月二十四日，武则天传位给太子李显。二十五日，李显正式登基。武则天那轰轰烈烈的十五年的帝王生涯就此结束，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女人当政的朝代也就此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