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生活
在囚犯中,战俘虽然可能是最走运的,然而,被监禁的日子依然很难熬。只要被敌人抓住,就必须仰仗他们的慈悲之心艰难度日,就必须听凭他们的安排,就必须靠他们的同情与怜悯勉强维生,对他们言听计从,毕恭毕敬,耐心地等着他们心情不那么糟糕的时候。战争没有偃旗息鼓,大规模的战斗时有发生,我们与千载难逢的冒险机会失之交臂。时间像蜗牛爬行一样的慢,每天都很难熬。既没有可看的书报,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更不可能具备写作的条件。枯燥、无聊的生活日复一日。
除此之外,包括最秩序井然、管理最人性化的牢房在内,整个监狱的环境都让人无法忍受。因为环境实在太糟糕了,战俘们根本无法从同伴那里获得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乐趣,相反,他们总是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停地争吵。假如你从未被监禁过,向来自由自在,那么当你被封闭在铁丝网的世界里,被关在局促的空间中,还被持枪的哨兵虎视眈眈地盯着,被很多严苛的规矩约束着,你一定会觉得深受侮辱。我祈祷着自己彻底忘记这次被俘的经历。幸好,我不到一个月就从纳塔尔地区的监狱里逃走了。只要重获自由,即使受到敌人的追捕也无所谓。每当回忆起这段经历,我就会深深地同情囚犯和俘虏。我很难想象,特别是接受过教育的人,如何忍受长年的监禁。时光飞逝,那些枯燥乏味的日子逝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无休无止的监禁生活。正因为这样,即使多年之后,我在担任内政大臣、负责管理监狱时,总是在不违背政策的原则下,竭尽所能地让囚犯的生活多姿多彩些,让全部囚犯都时不时地参加娱乐活动,让接受过教育的囚犯有书报可以阅读。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有希望,将来才有值得追忆的经历。假如囚犯因为犯了罪不得不坐牢,我能做的就是使他们的牢狱生活不那么痛苦和空虚。我反对殴打或者虐待囚犯,即使是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会想:和无期徒刑比起来,死刑简直太人道了。
犯人常常陷入沮丧的情绪之中。毋庸置疑,假如只有他一个人被关在阴暗的监牢里,即使他形只影单,忍饥挨饿,也只有他一个人沮丧绝望。但是,假如囚犯年纪轻轻,身体健康,有着无穷的精力,再加上看守松散,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找机会和其他犯人共商越狱大计,直至切实展开行动。
我们时而步行,时而乘坐火车,历时三天才从战场来到比勒陀利亚的监狱。在混乱的炮声中,我们绕过布尔军围困莱迪史密斯的防线,赶到埃兰德斯拉格特车站。负责押解我们的布尔兵把我、霍尔丹少校和来自都柏林燧发枪团的弗兰克中尉,以及50名士兵送进车厢。我们不疾不徐地行驶了几百英里,来到了敌国的核心位置。火车刚刚驶出没多久,战俘队伍就有了新成员——一位名叫布鲁基的年轻骑兵,住在南非殖民地,在帝国轻骑兵团服役。他被俘的时候正在巡逻。他欺骗了布尔人,自称是军官。我们没有揭露他的真实身份,因为他非常熟悉这一带,而且他的荷兰语和卡菲尔语说得很地道。我们需要他。11月18日,我们来到了比勒陀利亚,布尔兵把我和其他三名军官囚禁在国立示范学校,把士兵们押送到跑马场看管起来。路上,我们商定只要找到机会就越狱,所以一直在窃窃私语地策划各种各样的逃跑方案。在我们四个人里,除了一人之外,不管环境如何,其他三人全都或早或晚地逃出了国立示范学校。在全部战俘中,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成功越狱。
我们来到示范学校后,和战争之初被俘的英军军官见面了。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是在尼科尔森山岭战斗中被布尔军抓获的。布尔军把我们这批战俘关在一起,我们非常认真地观察了牢房。在对自由的强烈渴望中,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想方设法地寻找机会逃跑。不久,我们就发现了看守的很多疏忽。我们在监狱里很自由,一天之中只有很少的时间有人监视我们。所以,我们有很多时间设计越狱方案。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就初步制订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越狱方案。
经过反复磋商,我们策划了一个破釜沉舟的越狱方案。我们根据现实的情况周密地制定了每一个细节。国立示范学校里有40名南非共和国警察,负责看守10名勤务兵和60名英军军官。在这40名警察中,有20名待在帐篷里,其中一部分一边抽烟一边打牌,另一部分人把武器拆开擦拭,有10名离开岗位去镇上玩乐、办事,只有10名一直在学校的周围负责警戒。当做监狱使用的国立师范学院的院子是方形的,警察的帐篷就搭在其中的一个角落里。每到晚上,除了值班的10名警察,其他警察全都在帐篷里呼呼大睡。
假如我们能卸掉警察的武器,那么我们就成功了一半。我们必须首先弄清楚警察晚上是怎样休息的,确定他们把武器放在哪里,还要了解睡觉的警察里有多少人荷枪实弹。我们夜以继日地观察他们,最终确定所有不值班的警察躺成四排,分别睡在帐篷两侧。假如警察们晚上不用换岗,那么他们睡觉时就会把军靴和军服脱下来,只穿着贴身的内衣。有些警察即使一两小时之后就要换岗,也会先把子弹带解掉,把上衣和军靴统统脱掉。他们常常把步枪和子弹集中挂在帐篷杆上。夜幕降临之后,除非哨兵换岗,身强体壮、同仇敌忾的战俘与30名只有帐篷保护的警察之间仅仅相距五六十码,他们的处境比他们自以为是的危险多得多。
10月18日到达比勒陀利亚
哨兵负责守卫帐篷入口。我们要想控制帐篷,只能亲自试验。哨兵常常与帐篷里的警察闲扯那些闻所未闻的事情,抑或谈论谁突患怪病等。总之,都是诸如此类的话题。必须派两三名无所畏惧的战俘抓住这个机会从帐篷背面的缝隙里爬进帐篷,用从帐篷架子上拿到的武器降服那些睡眼惺忪的警察,并且趁着全副武装的哨兵被惊呆的时候活捉他们。但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或者不用武器就控制帐篷,简直难于登天。然而,不管是在犯罪史上,还是在战争史上,诸如此类的惊人之举时有发生。即使成功完成了这一步,也仅仅是迈开了越狱的第一步。
降服10名武装哨兵是随后必须面对的问题,也就是越狱的第二步。这10名武装哨兵中的三名守在院外,另外七名负责把守院内。显而易见,这一步的情况比第一步复杂得多。虽然白天守在院子外围且紧挨着带刺栅栏的三名士兵常常靠着栅栏闲谈,但是他们晚上却全神贯注。我们无法靠近这三名看守。我们必须慎重对待这10名看守。
即使一两名警察侥幸逃走且拉响警笛,我们的计划依然有可能实现。只要我们降服他们,每个人都拿到枪,那么我们就能组成一支在数量、纪律、谋略上都远胜于半小时后赶来救援的布尔军的队伍。半小时,我们能够完成很多事情。显而易见,最好的时机在中班岗,即凌晨2点。我们完全有可能成为国立示范学校的主宰,前提是每个英国军官都各司其职,无懈可击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如若这样,即便出现小的差错也没关系。
电灯高高地挂在旗杆上,把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经过观察,我们在牢房里发现了电灯的电线。有位战友自告奋勇地负责切断电线,使整个院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其实,我们已经在某天晚上进行了演习。只要发出攻占帐篷的讯号,即使只断电1分钟,我们也能够很容易地抓住手足无措的岗哨。我们可以用学校体操房里的那些哑铃武装自己,在一片漆黑中,一名荷枪实弹的哨兵未必比得上三名用哑铃当武器的犯人。我们有着明确的目标,有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因此,即使只有哑铃,我们也很有希望降服那些手握钢枪而不敢开枪的哨兵。只要我们抓住机会攻下帐篷,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缴获绝大多数哨兵的武器,那么敌军首府比勒陀利亚马上就会出现60名拥有30支步枪和30支短枪的英军军官。如此一来,我们越狱计划的重头戏就完成了。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周围被带刺电网围起来的比勒陀利亚跑马场距离这所学校大概一英里半,那里关押着由军士和普通士兵组成的2000名英国战俘。我们可以联系他们,一起商量越狱方案。有十几名勤务兵也和军官战俘一起被关押在国立示范学校,他们之中常常有人因为某些原因被送回跑马场,为了填补空缺,看守人员会从那边的战俘中选几名带回来。这样一来,我们很容易就能和他们取得联系,从而得以了解这2000名士兵的生存现状和心理活动。这些士兵的生存环境非常恶劣,忍饥挨饿,空虚乏味,抱怨连天。有一次,他们居然向负责守卫门口的看守冲了过去。尽管这次事件没有导致流血牺牲,但布尔人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好办法看守这么多的囚犯。我们得知有120名警察负责看守跑马场,重武器是两挺机关枪。毋庸置疑,这支部队只要做足准备,一定能够镇压所有的暴动。但是,假如60名英军军官全副武装,在士兵们造反的时候从外面袭击这些看守,结果又将怎样呢?如果2000士兵有预谋地从正面袭击他们,60名英国军官拿着机关枪从背后扫射他们,结果又将怎样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在看守们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在人数上占据优势、计划周密详尽的我们很有可能获胜。假如一切都如我们所料,我们就实现了越狱方案的第三步。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呢?
比勒陀利亚地区只有一支不到五百人的卫队,他们虽然人手一支步枪,却和纸老虎没什么两样。他们之中绝大多数是一些不能应征入伍的人、免征兵役的贵族自由民,以及普通职员和政府官员等。其实,这支卫队从未真正履行他们的责任和义务。假如我们实现了越狱的第一步,第二步就简单多了,第三步则轻而易举。我们幻想自己成了这座城市的主宰。大多数人都上了战场,只有很少的人留下来守卫城外的碉堡。一旦后方火烧连营,碉堡上炮口朝外的大炮无法起到任何作用。只要我们占领了这座城市,就能轻而易举地控制这些碉堡。距勒陀利亚300英里外的地方就是英军的部队,如果进展顺利,作为一只不缺粮草和弹药的队伍,我们完全有实力占领这座城市。即使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们也可以坚持防守。
等到太阳西落,我们就会开始行动,并将于第二天天亮之前完成越狱计划。敌人会在多长时间之后开始反攻?大概需要几天的时间吧。因此,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控制南非共和国的铁路线。我们可以派出火车沿着各个方向的铁路向前行驶四五十英里,等到把敌情打探清楚后,再返回车站。回来的时候,我们要炸毁经过的每一座桥和每一个涵洞。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修建防御工事。假如我们真的做到这一步,假如布尔军突然意识到不应该把这么多战俘集中在一起关押,而又没有安排足够的兵力看守,并且致使战俘占领首都,那么他们将会派出多少兵力围剿我们呢?在布尔战争中,布尔军从未成功抢占那些严防死守的地方,因为他们只擅长在宽敞的地方作战。这一点,我们可以从马弗京、金伯利、莱迪史密斯等地的防御情况上得到证实。虽然他们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势如破竹,但是一遇到我军的战壕或者易守难攻的阵地,他们就只能无奈地退缩。因此,只要拿下比勒陀利亚,我们完全有可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战功多么激动人心啊!我们甚至能够俘虏克留格尔总统及其政府。他常常把“可怕的人性”挂在嘴边,这次他肯定会被吓到的。
只要有这些人质,我们就能从容地谈判,让战争以友好的调解方式结束。如此一来,军队还有什么必要长途奔波、流血牺牲呢?连日来,我们不停地想象着这个伟大的梦想实现的情形。其中有几位战友是急脾气,居然把英国国旗都准备好了,以备“胜利到来时”挂到空中。但是,一切都只是梦想。知道这个方案后,战俘中的两三名高级军官强烈反对。当然,他们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把喜剧的场面拷贝到这种情节里是再合适不过的,剧中的小丑一本正经地告诉人们:“1200名整装待发的土匪正准备把小镇洗劫一空。”“那他们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呢?”“警察不让他们这么做。”确实,这是一个难点。对我们的方案来说,制服10名荷枪实弹、思维清晰的人至关重要,尽管他们对于一项伟大的计划而言可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小障碍。因此,我们不得不放弃集体行动的方案,开始研究单人越狱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