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感受冲锋的魅力

感受冲锋的魅力

深人静的时候,我们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凌晨5点前后,第二十一轻骑兵团在防御工事外装备整齐,蓄势待发。前几天,具有澳洲血统的中队长芬恩少校许诺在条件准许的情况下会给我机会表现。几天来,我一直害怕他所说的表现机会就是我那天去向基钦纳勋爵汇报。然而,我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上级下达了命令后,我们中队的巡逻队和埃及骑兵巡逻队策马狂奔,很快就不见踪影了。我也遵照上级的命令,负责带领一支巡逻队赶往从尼罗河去往瑟汉姆山,山峰需要经过的山脉,侦察敌情。很快,我就带着1名下级军官和6名士兵迅速穿过平原,爬上了从未来过的山坡。天亮之前,一切都被蒙上了奇妙的色彩。在开战之前,解开事物层层面纱前的那短暂的时间是最让人激动不安的。敌军驻守在山顶吗?在黑暗之中,我们是否不知不觉地走进了敌人的埋伏?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严密防范,所以每前进一步都有可能失去生命。我们的身后就是主力部队。我们往山坡上爬时,天已经露出了朦胧的亮光,现在,天越来越亮了。在山顶,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我们既万分紧张,又激动不安。

快爬上山岭时,我让一名士兵在我们身后100码的地方远远跟着。这样,万一有突发情况,他能很快抽身而回,向指挥官汇报。除了我们的马蹄声,周围一片寂静。终于到达山岭了,我们拉紧缰绳,环顾四周。我们看得越来越远,只要是200码以内的东西都能看到。如今,我们的目力已经能达到1/4英里之外了。山上万籁俱寂,除了自己的呼吸声,我们什么也听不见。我既没有发现有敌军把守,也没有发现敌军设下任何埋伏!我们俯视着绵延不断的平原,没有任何遮挡。此时此刻,我们的目力已经能达到半英里之外了。

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敌军已经向科尔多凡逃去了。这场仗根本不可能打起来!等等!光线越来越强,大地上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清晰。在平原的最远处,什么在闪闪发亮?是的,亮光渐渐黯淡了。但是,亮光下面为什么会有黑乎乎的影子呢?是敌人!真的是他们!数不清的敌人组成了密密麻麻的黑影,他们的武器反射出亮光。天彻底亮了。我翻身下马,把“在瑟汉姆山西以南一英里半处发现德尔维希的队伍”这句话匆忙写在战地记事本上。我把这则消息标上军事用语,意思是“急如星火”,然后让下级军官把它直接送到总司令的手中。

我们身后,红彤彤的太阳从地平线上露出头来,越爬越高。然而,我们忙着观察敌情,根本无心欣赏日出的美景。此刻天彻底亮了,望远镜能派上用场了。远处的平原上,那一大片黑影渐渐变淡,变得比褐色的平原更淡一些。它先是变成浅浅的褐色,后来居然变得接近于白色了。我们看见,远处地平线处有一支规模很大的队伍,远远看去黑乎乎的一片,绵延了足足四五英里,甚至插入了瑟汉姆山的背阴里。能有这样的经历,我也算没有虚度此生了。我们骑到马背上,突然发现了新情况。这些敌军并非像之前那样原地不动,而是正在全速前进。远远望去,他们就像潮水一样蜂拥而前。我听到一阵阵嘶喊声,什么意思?他们以为自己肯定能获胜,所以在为上帝,为穆罕默德及其继承人哈里发欢呼。很快,胜负就会成为定局了。我们拉紧缰绳,让战马停留在山坡上,几分钟之后才策马狂奔,直奔山脚而去。

沐浴着早晨的阳光,大地一片绚烂。此刻,敌军分成数支纵队,扛着迎风招展的军旗,拿着闪闪发光的武器。我们看到的情形和东征的十字军看到的情形一样。我亢奋不已,快马加鞭地来到沙丘前面。就在昨天,第二十一轻骑兵团经过这里。此刻,敌军就在距离我们400码远的地方。我们勒住马,我命令两名士兵负责看守战马,四名骑兵负责射击敌军。敌人一涌而来,就像潮水。子弹落在我们左侧的沙丘上,浮尘四起。基督徒没有地方藏身。幸好,我们人马平安,当即飞奔而去。当我们回到山岭上时,我的下级军官也带着参谋长的亲手指示从司令部赶回来了。参谋长指示我们:“尽量留守原地侦察敌军的新动向,随时汇报。”太有趣了!太好了!我们继续留在敌人的火力范围内,骑在马上近距离观察敌军的动向,直接向总指挥部汇报。

在此之后的大概半个小时,我们一直留在原地观看千载难逢的场面。我们的视线被右侧的瑟汉姆山挡住了,无法看到山后敌军的情况。我们看见,一个大概有6000名士兵的师正奔向山岭。他们爬到半山腰了。我们站在那里,大山西侧的情况一览无余。我们的部队聚集在尼罗河畔的那一侧,炮艇停泊在河面上,大炮已经蓄势待发了。敌军这边,穿着彩色衣服的敌兵把队列调整成狭长的长方形,正在往山坡上爬。我们被夹在炮兵和活靶子之间,离活靶子只有200多码,离炮兵却有2500码。德尔维希的队伍举着黄白相间的军旗,所以,我称呼他们为“白旗军”。此时此刻,我军的火力已经可以覆盖德尔维希的大部队,英埃联军的大炮接二连三地轰击。我聚精会神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敌军。山峰上,“白旗军”停止行进,重新调整队形,沿着山峰散开。我军的全部炮艇和两三个炮兵连集中火力,超过30门大炮对准他们接连射击,把白旗军全都炸飞了。我们骑在马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其实,我们当时也很危险,因为我们离敌军近得不能再近了。转眼之间,“白旗军”就被笼罩在死神的阴影里。数百个敌军被炸得人仰马翻,几十面军旗也倒在了地上。随着爆炸声,敌人的队伍被炸得四分五裂,死尸横陈。在大炮的猛攻之下,硝烟弥漫,然而德尔维希士兵勇往直前,前仆后继地向我们的防御工事进攻。

恩图曼战役中的第二十一轻骑兵团(美国著名画家理查德·卡顿·伍德维尔绘于1898年9月24日)

直到此刻,我们还没有暴露。此时,我看到我们左侧的巴加拉骑手正三五成群地越过平川,朝着山岭赶来,其中的一支巡逻队已经闯进了我们的火力范围。他们有三名成员,全都穿着黑色的衣服,用斗篷蒙着头,看上去好像是修行者扮作的骑手。他们每个人都拿着长矛,显得阴森恐怖。骑在马背上的我开始射击他们,不过没有射中。我觉得我们可以一边攻击他们,一边从山岭上下去,朝尼罗河畔撤退。如此一来,我们既能够侦察战况,又能够保护自己。此时,芬恩少校派人给我们下达了命令:“步兵准备射击,马上返回防御工事内。”我不再联系参谋长,奉命返回防御工事内。其实,留在山顶比回到防御工事内更安全。我们一回到步兵的防御工事里,双方就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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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图曼战役早就已经人尽皆知,每一个感兴趣的人都已经熟知了战斗过程中的所有细节。因此,我不想在这本书里赘述战役的概况,而仅仅想介绍这场战役的过程,说说自己参与这场战役的切身体验和感受。

哈里发率领队伍从营地出发了,他们有六万多人,排着整齐的战斗队列。他们先是爬上到达我军阵地之前的高地,又从平缓的山坡上冲下来。为了迎击敌人,基钦纳率领的两万大军已经在尼罗河沿岸排好了兵,布好了阵。这场冲突是处于两个不同时代的人之间发生的,不管结果如何,都无须大惊小怪。一方是中世纪的战术、武器和狂热,一方是19世纪的军事队伍和现代化发明。作为撒拉逊人的后代,德尔维希士兵从平缓的山坡山冲下来,向尼罗河畔的英军猛扑过去,遭到了至少两个精锐步兵师的顽强反击。敌人被提前布好天罗地网的英军打得措手不及,再加上尼罗河畔和炮艇上的至少70门大炮的攻击,很快就彻底溃败了。在六七千名士兵非死即伤之后,敌军只得停在距离英埃联军防线至少700码的地方。然而,德尔维希的队伍有很多步枪,且新旧不等,款式不同。由于长矛队被阻击寸步难行,因此步枪手就地卧倒,不断地向荆棘修建的防御工事内扫射。片刻之间,英埃联军大概有200名官兵死伤。这是他们第一次占据上风。

基钦纳发现自己的队伍击退了敌军,并且比德尔维希的队伍离恩图曼市更近,因此马上命令他的五个旅调整成梯形队形。为了逼近恩图曼,使德尔维希队伍中仅存的兵力与恩图曼各自孤立,在得不到粮食和淡水的情况下,被迫进入漫无边际的沙漠,基钦纳命令左翼部队往南进发。然而,德尔维希的队伍气势未减,他们的左翼部队还没有在战斗中表现实力,哈里发队伍里的15000名后备军也处于整装待命的状态。这些队伍无所畏惧地扑向英埃联军。英埃联军这时已经呈现分散队形,在沙漠上自由自在地行进。和第一次交锋比起来,第二次交锋更加惨烈。不一会儿,德尔维希的先锋队就到达距离我军只有一二百码的地方了。如果不是赫克托·麦克唐纳将军镇定自若,灵活应对,英军后卫苏丹旅一定会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彻底毁灭。归根结底,我军严肃的军纪和精良的武器还是战胜了敌军一往直前的勇敢。经过浴血奋战,两万多具敌军的尸体在战场上堆成了小山,就像被大风旋在一处的雪球。德尔维希的队伍被打得四处溃逃,最终在沙漠的幻境中彻底不见了。

战斗过程中,防御工事的左侧由第二十一轻骑兵团守卫,防御工事的右侧则始终由骆驼队和埃及骑兵负责守卫。击退敌人的第一次进攻后,上级命令我们冲出工事,侦查敌军布置了多少兵力在恩图曼和我军大部队之间。如果有可能,我们就要想办法击退这些敌军,为部队继续前进清除障碍。作为团级军官,不可能全盘了解战局。敌我双方第一次交战时,我们隐藏在陡峭的尼罗河岸静静地等待,子弹不停地擦着我们的头皮飞过去。战斗的局势刚刚平稳一些,就传来消息说我军已经击退了敌人的攻击。一位将军和参谋一起骑马飞奔而来,下令让我们立即展开攻势。两分钟过去了,来自四个中队的骑兵就策马奔腾,从防御工事里冲往南边。我们登上之前来过的瑟汉姆山,从山顶上俯瞰恩图曼平原的全貌。虽然这里距离恩图曼城六七英里,视觉上有点远,不过我们还是能大致看清城里的概况,而且能看见有着圆形屋顶的清真寺。大部队排着纵队挺进,我们时而前进,时而停下来侦察敌情。每个中队由四个小分队组成,每个团由四个中队组成。行进过程中,分队与分队首尾衔接。我率领着由20或者是25名骑兵组成的分队,这个分队为例倒数第二。

我们和从开罗出发时一样,怀着激动的心情渴盼冲锋陷阵时刻的到来。自始至终,这都是我们唯一的想法。当然,我们肯定会冲锋的。那些年,尤其是爆发布尔战争时,在战场上怎样冲锋几乎是英国骑兵学习的唯一内容。终于轮到我们展示了。可是,我们根本不了解敌人,也不了解我们正在浴血奋战的战场,甚至不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应该从哪个方向发起进攻。我们按捺住高昂的情绪,窥视着在幻景中早已失真的平原,继续在硬邦邦的沙地上挺进。我突然发现在与我们前进相平行的方向,侧前方大概300码远的地方,差不多有150个藏蓝色的东西。它们排成一行,彼此之间相距两三码。我确定那是匍匐在地面上的敌人。此刻,军号声响起来了,命令大家“快速前进”。骑兵队的全体军官策马扬鞭,冲向这些人。这时,战火刚刚平息,周围寂静无声。转瞬之间,大量烟雾从那些藏蓝西的东西旁边冒出来,死一般的寂静被噼里啪啦的枪声刺破了。敌人的每一颗子弹都准确地射中了目标,因为我们不但离他们很近,而且目标很大,容易瞄准。骑兵队伍中频频有战马被射中,很多骑兵都被掀翻在地上。

毋庸置疑,我们的团长想从这些德尔维希步兵附近绕过去,再占据有利的地点,从侧面攻击他们。此刻,敌人的主力部队位于步兵后面,躲藏在我们看不见的某个低洼之处。战斗的序幕拉开之后,我军的损失迅速增大。团长通过军号命令全团士官“成战斗队形向右转”,因为他意识到分散队伍通过平原是愚蠢的做法。转眼之间,16支骑兵分队同时调转马头,向穿着藏蓝色衣服的敌人冲过去。在战场上,第二十一轻骑兵团终于发起了首次冲锋!

在这里,我要真实地记录我当时的见闻。迄今为止,尽管这场战役已经过去25年了,但是我依然常常陷入对它的回忆之中,脑海中时常清晰地浮现出当时的情景。骑兵形成战斗队形之后,我骑着一匹棕色的阿拉伯马,指挥着我的分队,它处于右侧第二的位置。冲锋之前,军官们就已经把刀拔出来,握在手里了。我的肩膀上有旧疾,于是决定假如遇上肉搏战,我还是要使用手枪的。之前,我在伦敦购置了一把当时顶级的全自动毛瑟手枪。在沿着尼罗河畔行军时,我曾经多次练习使用这把枪。我在奔跑的马背上把军刀放回刀鞘里,接下来,把手枪从木头制成的枪匣中拔出来,并推上子弹。完成这两个动作需要一段时间,因此我根本无暇侦查周围的情况,只是扫视了左边几眼,大致了解了敌人的火力。

我发现有一排穿着藏蓝色军装的敌人正卧倒在我们前面大概半个马球场的领域内,他们不顾一切地射击,附近满是硝烟。我的后面跟着排成长队的骑兵,他们一个个都手握长矛,随时准备出击,我的左右两侧是排着整齐队列的队伍。我们急速前进,只听见马蹄声和步枪声。我再次望向敌军,发现情况有变。穿着藏蓝色军装的士兵还在射击,但是他们身后的地面突然凹进去了,就像一条道路突然陷入地下一样,低洼处满是士兵。就像变魔术一样,天空中突然有一面鲜艳的军旗迎风招展,他们的队伍中突然出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骑兵。这支队伍突然壮大了,大概有10排到12排,摩肩接踵地站在没有水的河床上。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们的兵器亮得刺眼。这时,我发现我带领的分队正好从另一侧攻击敌军,我军右翼正好从左侧攻击敌军,如此一来,我右边的骑兵就与敌军擦肩而过了。第七轻骑兵团的沃曼尔德中尉负责指挥我右侧的分队。我们一起快速向前挺进,从外围攻击内侧的敌人。那个时候,我们一心一意只想击败敌人,根本没有时间害怕,也无暇左思右想。

冲突近在眼前。两名相距几码远、穿藏蓝色军装的敌人卧在我眼前不到十码的地方,我从他们中间狂奔而去。他们冲我开枪,我穿过硝烟之后,发现自己安然无恙。但是,跟在我后面的骑兵不幸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从山坡上往下冲时,我拉紧缰绳,身手灵敏的战马纵身一跃,跳到比地面低四五英尺的河道上。我发现河道里有几十个分散的敌人,但他们没有与我纠缠。格伦费尔担任我左面第二支分队的指挥官,他们与敌军遭遇了,伤亡很大。就像骑警使人群分散,我们的冲锋也是这样的。转瞬间,战马已经驮着我穿过河道来到对岸。我环顾四周,侦察敌情。

我再次在荒漠上策马狂奔。我感觉到敌军正在慌不择路地逃跑。有个敌兵摔倒在我的前面。我是一名骑兵,诸位当然不会忘记。在接受训练时,我们就已经相信只要骑兵冲进步兵的队伍中,那么步兵就只能任由骑兵宰割。因此,我直觉眼前的这个敌人肯定吓得魂飞魄散了。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错的,他非但不害怕,反而正准备拔出刀砍我的腿。幸好,我还算机灵,让马跳得远远的,这才躲过了他的刀锋。马挡在我的右侧,我在与他相距大概三码的地方开枪射击他。我刚刚挺直身体,发现前面有影子,原来后面有人举着刀砍向我,我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我和他离得很近,枪口差不多碰到他的身体了。随着枪响,他在我后面消失了。一位带着头盔、骑着战马的阿拉伯骑兵出现在我左前方10码远的地方。他穿着紧身衣,颜色非常艳丽,他的战马还披着链甲。我举枪射击,他闪过去了。我让马减速前进,再次环顾四周。

从某种意义上说,骑兵冲锋和日常训练没什么不同。只要你全副武装,稳稳当当地坐在马鞍上,把缰绳死死抓在手里,就会吓到敌人;相反,假如你手无寸铁,脚镫也丢了,缰绳只剩下半截,或者战马一瘸一拐的,那么敌人就会从各个方向攻击你。我朝左看去,发现很多战友都被敌人围攻了。各个方向的敌人都攻击他们,用长矛刺,用军刀砍。最终,他们被歇斯底里的敌人从战马上撕扯下来,被剁得血肉模糊。不过,我很自信,觉得我们依然控制着战场,只需要彻底消灭敌人就行了。这全都是因为我那时没有亲眼目睹这幕惨绝人寰的场面。我让马停止脚步,环顾四周。很多敌人聚集在我左边四五十码远的地方,彼此照应着。他们不顾一切地跳来跳去,手里拿着的长矛忽上忽下。看上去,现场混乱极了。敌军和我们的骑兵混杂在一起。看到这幕景象,我脑海中猛地一惊,却不知如何用语言来描述。有几个分散的敌人在我附近徘徊,他们好像不想与我为敌。我环顾四周,发现我形只影单,附近不仅没有我们分队的战友,也没有别的部队。在方圆100码以里的地方,我也没有发现任何战友。我扭头盯着敌兵,发现自己被不远处的几个步枪手瞄上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孤身一人的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我觉得自己肯定会被射中,然后被那些如狼似虎的敌人撕碎。我太蠢了,居然形单影只地落在敌人之中!我趴在马背上,快马扬鞭,从敌人的包围里冲了出去。直到二三百码开外的地方,我发现我的分队已经调转方向,集合完毕了。

在我们旁边,还有另外三支分队正在集合。一眨眼的工夫,我们的队伍里蹦出了一个敌人。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他之前肯定置身于某个深坑里或者是灌木丛中。全体士兵都拿起长矛刺向他,但他不停地躲来躲去,使现场陷入混乱之中。他浑身是伤,依然努力地举起长矛刺向我。我和他之间只隔着不到一码的距离,我拿起枪冲他射击,他应声倒地。杀人太简单了!不过,我问心无愧。我的手枪里没有子弹了,我不假思索地拿出十颗子弹,装进枪膛。

那个时候,我还觉得我军损失不大,敌军损失惨重。敌军刺伤了我手下的六名士兵和八九匹战马,还使我的三四名士兵不见了踪迹。我们都盼望着在最短的时间内再次对敌人展开攻势。整装待发的士兵们一脸严肃,他们之中有几个还请求丢弃长矛,使用军刀。我问一名中士感觉如何,他告诉我:“嗯,还不算痛快,长官,我想我的感觉会越来越好的。”其他士兵全都哄然大笑。

正在这时,几个骑兵狼狈地从敌人的地盘上逃了回来,任何人看了他们的模样都会不寒而栗:战马只剩下三条腿,勉强挪动着脚步,并且鲜血淋漓;士兵们浑身是伤,踉踉跄跄;敌兵用带倒钩的长矛刺中了他们,他们的脸和胳膊上全都是血,肚子上有伤口,肠子都冒出来了。他们发出让人战栗的嚎叫,倒地而死。把这些伤员从敌人手中救出来,这是当务之急。指挥官们恢复了冷静,卡宾枪第一次出现在他们脑海中。周围依然乱糟糟的,不过冲锋号吹响了,指挥员命令全体士官投入战斗,我们向敌人猛冲过去。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从各个方面扫射河道的地方。两个中队的骑兵从马背上下来,不遗余力地扫射敌兵。短短的几分钟里,我们的火力就使300码之外的敌兵撤退了。我们依然操控着战场。此刻,距离我们第一次冲锋只过去了20分钟。我们停在原地,想在河道上吃早饭。直到此刻,我们才发现向来高傲自负的英国骑兵是多么不堪一击。德尔维希的队伍已经把他们的伤兵运走了,剩下的三四十具尸体横陈河道,其中有二十多具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都是英国骑兵。虽然只有两三分钟的时间,但是我们骑兵团的损失接近四分之一,全团310名官兵,5名军官、65名士兵和120匹战马非死即伤。

恩图曼

这就是我亲身经历的这次著名战役的过程。在双方都保存实力时,骑兵和步兵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会发生混战。通常情况下,不是骑兵砍倒慌乱的步兵,就是镇定的步兵击落马背上的骑兵。然而,第二十一轻骑兵团与两三千敌军在恩图曼的河床上激战时,敌军毫不畏惧,很好地保存了战斗实力。尽管我军的冲锋冲破了他们的火力封锁,但是他们在与阿比西尼亚的数次战斗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来应对骑兵。他们很了解骑兵的冲锋,并且很熟悉这种作战套路。不能不说的是,英军和敌人一样,在这次交战时也使用了军刀和长矛作为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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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增援我们,一艘白色的炮艇在我们首次冲锋后沿着尼罗河逆流急速前进。炮艇上的一个叫贝蒂的同仁把整个作战过程尽收眼底,看得他胆战心惊。多年过去了,当我们再次相逢时,我才知道他全程观看了我们对敌人展开的进攻。当时,他作为最年轻有为的上将为皇家海军服务,我作为第一大臣在英国海军部任职。我问他:“那次冲锋给你留下了怎样的印象?你会怎样形容它?”贝蒂上将说:“看上去,它和葡萄干布丁很像:在一块硕大的板油上,散落着数不清的葡萄干。”尽管这个比喻平淡无奇,却很适合用于这个冒险故事的结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