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一日

终于该乘船去东方了。我们从索斯安普敦出发，乘着载有1200人的运兵船，在经过23天的长期航行之后，终于抵达孟买。我们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

我们在船上闷了近一个月，这时突然看见一大片棕榈林和孟买的宫殿，每个人都非常高兴。我们透过舷墙，目光浏览着碧波荡漾的海水，不远处的美景尽收眼底。对于未知的印度，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上岸，看看它究竟是什么样子。对普通旅客而言，下船手续已经非常烦琐和令人讨厌了；对于我们这些花皇家经费乘船的官兵而言，上岸手续更加复杂，必须花费更长的时间才能办理完。下午3点时，上级下达指令让我们在8点钟登陆，因为那时比较凉爽。在此期间，有些军官可以独自上岸。我们的大船旁停靠着很多小船，它们随着水波的荡漾不停地上下晃动着。我们迫不及待地叫了几条船，我很高兴地和两个朋友一起登上小船，觉得小船特别颠簸，不由得紧张起来。15分钟后，到达萨松码头。我们的船在一片大石墙边下停下来，石墙下的台阶很潮湿，上面有专门供人抓握的铁环。船在落差达四五英尺的大浪中不停地晃动，我赶紧牢牢地抓住铁环。没等我站到台阶上，小船却摇晃着离开了岸。我慌慌张张地上了岸，不过我的右肩被扭伤了，很疼。我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肩膀，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这里，我必须提醒年轻人，千万不要以为肩膀脱臼是小事。对于很多事情，防止第一步的发生是至关重要的。肩膀在承受很大外力的情况下才会脱臼；如果肩膀脱臼了，后果将非常严重。尽管那时我的肩膀并没有彻底脱位，但是我一辈子都因为我的肩伤受罪，打马球时很难发力，打网球则完全不可能。我常常因为肩伤有力无法使，尤其是在遇到危险和需要用力时。从那之后，我的肩部时常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刻脱臼，例如，当我从图书馆书架上拿书时，把胳膊放在枕头下面睡觉时，游泳或者从楼梯上滑倒时，肩膀常常出乎我意料地脱位。有一次，在下院，我不小心过大幅度地挥动胳膊，肩膀差点儿又脱臼了。当时我真担心，假如演讲者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艰难地调整脱位的胳膊，其他人一定会感到莫名其妙。

这件事情看起来很倒霉，但是，我从某种意义上说却因祸得福了。在恩图曼战役的冲锋中，我原本应该用刀，但是却因为肩伤而使用现代武器毛瑟枪。假如我当时真的用刀和敌人肉搏，也许你就看不到这个故事了。我们必须记住一个道理，假如你犯了大错，和你经过深思熟虑所做的决定比起来，这个错误也许更使你受益；有时的不幸很有可能会给你带来幸运，使你免于遭受更大的不幸。运气和生活一样是一个整体，它们的每一部分都与整体紧密相连。

我们再继续说说印度吧。在告别辞中，布勒巴宗上校把印度称为“不列颠王国榜上有名的领地”。深夜的时候，我们被送到了位于浦那的一个营地。在这个辽阔的平原上，我们支起了几个很大的双翼帐篷，在那里我们度过了来印度后的第二个晚上。天刚刚亮，很多包着头巾的当地人来到营地求职，他们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他们想当男仆、马夫和管家等。当时，很多下级骑兵军官家里都要依靠这些佣人打理。因此，以前驻扎在此的部队为这些求职者写了证明，他们几乎人手一份。寒暄之后，我们把财产交给他们，让他们负责为我们料理日常家务。假如你想从烦琐的家务事中摆脱出来，想让别人伺候你，最好的去处就是30年前的印度。你只需要把马交给马夫，把衣物交给男仆，把钱交给管家，就万事无忧了。分配完毕，你就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内阁”，经验丰富的“内阁大臣”各自完成分内之事，他们不但做事认真，而且还对你忠心耿耿。只要你公平地对待他们，客气地和他们说话，即使只给他们微薄的工资，他们也愿意帮你干一切事情。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围着你和与你有关的一些小事情，包括你衣柜里的家常衣服打理。在他们的悉心照料下，我们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快，既不用吃苦，也不会感到有危险，简直比贵族的生活更加惬意。

来帐篷求职的那些人里，有两三个马夫带着前主人的介绍信，还牵着专供打马球用的小马。之后，一位穿着镶有金边的红色礼服的男子拿着盖着红印的信封来了。他看上去和别人不太一样。原来，他是桑赫斯特总督的信使，特意邀请我去总督官邸参加晚宴，我的同伴巴林·雨果也在被邀请之列。晚上，我们前往总督官邸享受了丰盛的晚宴，我们举起冰镇香槟，为女王的健康干杯。晚宴结束后，总督大人亲切地与我交流，因为他很热情，所以我应该回答他的提问。我记得他问了几个关于英印事务的，具体是什么问题，我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非常全面地回答了他。有几次，他似乎很想说出自己的观点，但是我觉得还是不说为好，因此就没让他继续说。他考虑很周全，特地派副官把我们送回了营地。经过48小时的细心观察，我对印度总体的印象是不错的。一位前辈曾经说过：“对事物的研究应该笼统，因为这样更容易看到真相。假如过于细腻，则会使人产生错觉，甚至误导观察者的判断。”当躺下睡觉时，我们强烈地感受到英国政府肩负的责任，对于这些温顺的、不够文明的民族，他们必须承担起统治者的角色。这样做，不仅有利于我们英国，也对印度人有很大的好处。我们还感受到，截至目前，英国在印度已经完成了伟大的任务。很快，起床号吹响了。我们必须乘坐5:10的火车，历时36个小时，抵达班加罗尔⁽¹⁾。

在班加罗尔的留影

印度高原是三角形的，由迈索尔的马哈拉加地区和尼扎姆地区组成，开阔而高远。这两个地区的面积加起来和法国的面积差不多，驻扎在锡康德拉巴德⁽²⁾和班加罗尔的两支英国卫戍部队负责维持这个地区的秩序。这两支部队各有两三千名英国士兵和五六千印度兵组成。根据惯例，英军营房驻扎的地方距离其防守的人口密集的城市有五六英里远，在它们中间，还驻扎着印度兵。英国军队住的营房既宽敞又凉爽，还有廊柱，他们有充足的空间和时间在这里布局和思索。这里的公路非常宽敞，还有树荫遮蔽，诸如医院、办公室和其他公共设施等一应俱全。这里不仅有充足的净水水源、骑术学校，还有宽阔的阅兵场。这里是集体生活的首脑位置，所有白人士兵都以此为中心。

班加罗尔海拔3000多英尺，气候优良，尽管白天炎热难熬，但是若非在那最热的几个月里，晚上全都清凉宜人。欧洲玫瑰长在大花盆里，姿态各异，香气浓郁扑鼻；野蔷薇和其他不知名的鲜花争先绽放；蛇和鹞纷纷在沼泽地里安家。阳光下，五颜六色的蝴蝶舞姿优美；月光下，身材窈窕的舞女妩媚多姿。

军官每个月都有住房津贴，平日不住在营地里。每个月发军饷时，每个军官都能拿到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工资、杂费和住房津贴，全都是沉甸甸的银卢比。骑兵营房外围有一排大平房，都是孟加拉式的；每家每户都有花园，都是圈在院子里的私人花园。月底发了军饷以后，军官们骑着马悠然自得地回到家，把钱袋扔给面带微笑的管家，然后就再也不用操心了。但是，除了女王陛下发给我们的津贴之外，家里每个月还会给我们一大笔支援，足足有津贴的三四倍之多。我们每天都有14先令的军饷。每个月，我们还能额外领到3镑，这是用于供养两匹战马的。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按季度领到每年500镑的饷薪。以上这些，就是我维持生计的所有费用。如果有额外的开销，我就必须依靠当地银行家发放的高利贷了。有人提醒我们，说这些银行家没安好心，但是，我觉得他们长得像个肉球，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虚伪，还彬彬有礼。当然，贪婪也是必需的。要想弄到一匹打马球用的小马，你只需要在几张小纸片上签名即可。金融家满脸谄媚地站起来，用两只手捂住脸，换好拖鞋，一溜小跑，高高兴兴地不见了踪影。直到三个月后的这一天，他们才会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尽管他们的月息只有2％，但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按时还钱，所以他们的生活过得也很滋润。

我和其他两个朋友把所有的钱集合起来，买了一座孟加拉式平房。这座房子气势宏伟，很像宫殿。房子的屋顶是层层的砖瓦，墙是嫩粉色的，门廊很深，由几根白色柱子支撑着。房子周围是由紫色的开花植物构成的天然篱笆，院子大概占地两英亩。院子里有150株名贵玫瑰，是以前的住户留给我们的。我们砌了一个能容纳30匹马的马厩，泥墙瓦顶，又高又大。我们三个人的管家们和睦相处，组成了三人管家小组。我们三人只需要把等额的钱放进钱罐里，就再也不用为生活的琐事烦忧了。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全心全意地攻克生活中更重要的目标。马球，就是我们生活中更重要的目标。

忙完公务之后，我们唯一感兴趣的事就是马球。不过，打马球得先有小马。在从英国来印度的航程中，我们团已经成立了一个马球俱乐部。不管是否打马球，所有的军官都要定期向俱乐部捐会费。为了争取大力鼎助的加盟，俱乐部必须提供条件，以便于马球运动员获得某种荣誉。因为得花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备齐像样的打马球的小马，所以，在印度马球竞技场上，刚从英国来的兵团不可能在两三年之内占有一席之地。但是，经过长久的激烈讨论后，我们马球俱乐部的领导和高级军官决定勇敢出击，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阿拉伯的大小马匹都经过孟买的拜库拉马场进口到印度，由此可见其重要地位。浦那⁽³⁾轻骑兵团是一支印度部队，不过，其大多数军官都是英国人。该团驻地距离马市特别近，占据了地利优势，很容易就能买到阿拉伯马。途经浦那时，我们亲自试过他们的小马，并且与他们进行了重要的谈判。最终，我们团的马球俱乐部决定买下浦那轻骑兵团所拥有的25匹好马，使其成为我们团在团际马球锦标赛上取胜的中坚力量。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全体军官都紧张地投入到了这项伟大而又艰巨的任务中。从来没有任何来自南印度的骑兵团在印度马球赛中赢得团际锦标赛奖杯。我们知道，必须牺牲两三年的时间刻苦训练，才能最终实现这一目标。假如不受其他的干扰，我们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成功。我们全都安心地投入训练，只为了圆满完成这项任务。

当时，我们有很多军事任务需要完成。每天早晨天不亮，一个黑影就会用一只潮乎乎冷冰冰的手托起你的下巴，你这时才会发现自己被涂满肥皂泡、一点儿防备也没有的喉咙被闪亮的剃刀抵住了。这种情况下，你一下子就被吓醒了。团里的出操时间是6:00，我们骑马准时来到一片开阔地带，进行一个半小时的演习，然后回去洗澡，再去食堂吃早餐。9:00，我们或去马厩喂马，或去值班室值班，直到10:30才能赶在太阳变得最炙热之前回家。在宽阔的营地上，来来回回的距离很长，我们根本不可能步行，必须骑着马在两个地点之间穿插。中午时分，是一天内太阳最热的时候，我们白人必须在1:00前回到宿舍。下午1:30，我们顶着炎炎烈日，冲到食堂吃完午餐，然后回家睡觉。直到下午5:00，驻地又开始热闹起来。此时，轮到进行我们一整天都在期待的项目——打马球了。当时，我从不放过任何参加练习和比赛的机会。驻地组织的马球比赛的细则早就明确规定了，一名精明能干的印度记录者记下所有军官的名字，以及他们想参加几局，然后再调剂一下，以确保“球技最高的人得到最多的比赛机会”。我打马球常常打10到12局，很少少于8局。

傍晚时分，当整个马球场被斜长的树影覆盖住时，汗流浃背的我们已经累得不行了，这才骑着马晃晃悠悠地回家。我们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热水澡，然后休息。等到晚上8:30，我们去食堂吃晚饭，在军乐队演奏的悠扬悦耳的乐曲声中，晃动着装满酒的酒杯，似乎能听到酒中冰块融化的声音。晚餐后，有些人喜欢玩当时流行的一种牌。假如他们运气好，打牌时就不会被长官发现；否则就惨了。在月光下，他们坐着抽烟，时钟指向10:30或11:00，这时“就寝”的军号声响起。这就是我所满足的“印度漫长一日”，我惬意地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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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班加罗尔：印度的南部城市，也是印度的第三大城市。

(2) 锡康德拉巴德与海得拉巴称为姐妹城市，由候赛因湖与其连接在一起，两座城市皆有400多年的历史。

(3) 浦那：印度的西部城市，在孟买东南140千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