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资助人

要说到运气这个东西，贝多芬的确是比海顿和莫扎特要幸运。这两人都是早先卑微地为宫廷贵族服务多年，才有机会取得自由身。而贝多芬很顺利地就成为了自由音乐家并很快取得了事业上的巨大成功，而且，成功后，又有不止一个贵族愿意在经济上资助他。

在 18 世纪末出现了新型资助艺术家的形式。比起早先音乐家的雇主，新的音乐资助者们更加关注资助对象的音乐本身，资助音乐家也是出于自己对他们音乐的喜爱，而不是对音乐家自由和创作的控制。由于音乐的普及，包括资助者在内的更多人有能力欣赏高等艺术形式的音乐，甚至自身就可以演奏乐器。所以，像贝多芬一样的作曲家，虽然仍然会接受来自贵族资助者的经济资助，却不用再像莫扎特为了微薄的薪水而为雇主写晚餐背景音乐。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这么一个故事：贝多芬和歌德一同散步，走到一座桥上的时候，歌德站到一旁，向迎面走来的贵族让路脱帽敬礼。贝多芬觉得很不能接受，「你怎么能对这些贵族这么谄媚呢！」有些人说，这个故事意在告诉大家，乐圣贝多芬是一个不畏强权不事权贵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旧时期革命者的形象。而我写下这个故事的目的是告诉你：这完全是在鬼扯！贝多芬不仅不痛恨贵族，而且还非常快乐地接受他们的资助，为他们写曲子，或者把作品题献给他们。所以我们会在贝多芬的某些作品乐谱的标题上方看到「献给某某某」的字样。这些作品的内容，跟这些题献中提到的人是没有关系的，但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个人给了贝多芬一大笔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各种编故事的人都抓着贝多芬不放，比如上面的贝多芬吐槽歌德，或者钢琴奏鸣曲《月光》是给一对盲人青年男女即兴创作的（大家的小学语文课本上估计都有这一篇课文）。最夸张的是，还有一个小学校园里的名人标语栏上赫然写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贝多芬」。

贝多芬的贵族资助者们都是典型的新型资助者。这些「有远见的贝粉」甚至可以忽略作曲家不稳定的脾气。根据史料记载，贝多芬的贵族资助者前后一共有十五人。其中最重要资助者包括如下几位：

鲁道夫大公（Archduke Rudolf of Austria，1788-1831），贝多芬最重要的资助者之一。同时，作为一个有相当高造诣的音乐家，不仅跟随贝多芬学习钢琴和作曲，更值得一提的是，大公甚至亲自演奏了很多贝多芬的作品。鲁道夫大公还建立了当时维也纳规模最大的私人音乐图书馆。贝多芬有若干作品题献给他，例如《钢琴三重奏，Op. 97》。

金斯基亲王（Ferdinand，Prince Kinsky， 1781-1812），1809 年开始成为贝多芬的主要资助人之一，直到 1812 年去世。

洛布科威茨亲王（Joseph Franz Maximiliam， Prince Lobkowitz，1772-1816），同样是一个业余音乐家，以及音乐活动的热心支持者。他在维也纳有自己的私人管弦乐队。贝多芬将自己最初题献给拿破仑的《第三「英雄」交响曲》最终题献给了他。同时，这部交响曲在 1805 年的公开首演之前，就已经在洛布科维茨亲王家中客厅首演。

上述这三人每年给贝多芬的经济资助合起来高达 4000 弗洛林（光这一项就赶上歌星了，同时超过莫扎特的维也纳皇室收入五倍），这个资助一直持续到 1812 年金斯基亲王去世。而他们向贝多芬支付 4000 弗洛林年薪的条件是希望贝多芬能留在维也纳，或者其他奥地利的主要城市，以及长期远途出行需要征得他们的同意。因为当时的卡塞尔宫廷以年薪 8000 弗洛林的待遇希望聘请贝多芬作宫廷乐长，所以贝多芬的这些金主们开始害怕偶像离他们而去，于是大家决定每年凑份子付给贝多芬。虽然这笔年薪只相当于卡塞尔宫廷许诺的薪水的一半，贝多芬最终还是决定接受它，并且留在维也纳。一方面贝多芬认为 4000 弗洛林外加自己的公众音乐会以及出版的收入，足以让自己在维也纳过上相当舒适的生活（当时维也纳的中产阶级平均年收入大概是 1200 弗洛林），另一方面，贝多芬将自己自由创作的权利看得非常重。如果从波恩宫廷来到维也纳闯荡音乐圈，经历了几十年，最终又回到体制内，可能对自己在音乐创作上的发展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经济上的资助无疑是这些资助者对于贝多芬的重大意义之所在，但更重要的是，资助者愿意让贝多芬保持创作上的独立性。正是因为有了经济上和独立创作上的双重保证，才使得贝多芬有在音乐创作上进行创新和改革的动力和能力。在提到贝多芬的时候，我们经常听到一句话：「集古典之大成，开浪漫之先河」。至于这个古典主义的大成是如何集的，浪漫主义的先河又是如何开的，我愿意用另一个自己的知乎答案来总结。

问：「就音乐而言，贝多芬和莫扎特谁的成就更高？」

答：相比较而言，贝多芬对音乐发展的贡献是更大的。因为莫扎特虽能写出不错的音乐，但是毕竟只是在一个相对稳定的音乐风格时期内部进行的写作，对音乐体裁、技巧、审美方式的发展没有起到一个向前推动的作用；但是贝多芬对音乐各方面的发展都起到很重要的推动作用。

从对奏鸣曲式的完善上来说，贝多芬的奏鸣曲在呈示部两个主题的对比上做到更加强烈，展开部的发展方式也更加戏剧化。从音乐听觉趣味上来说，在莫扎特的基础上有了很大的发展。

从作品规模上来说，贝多芬极大地拓展了古典范式各种音乐体裁的内容容量。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的总长度达到了大约五十分钟，第一乐章的长度更是超过大部分海顿和莫扎特整首交响曲的长度。之后的第九乐章又是一次扩充。他的很多奏鸣曲的长度也是长于莫扎特和海顿的奏鸣曲。

从交响曲配器的角度来说，贝多芬也是有重要的改革。在第五交响曲中，贝多芬第一次在交响曲这种体裁中用到长号。在第九交响曲中，贝多芬不但扩展了打击乐声部，而且加入了合唱和独唱。这些都对后世的创作起到了典范的作用。

在音乐结构方面，贝多芬打破了古典范式确立起的四乐章结构，无论是交响曲、弦乐四重奏还是钢琴奏鸣曲，贝多芬都有打破这种结构的上佳作品。

以上这些方面，都是对音乐创作从古典主义过渡到浪漫主义的重要改变。贝多芬被评论为「横跨两个时期的巨人」、「古典主义到浪漫主义的过渡人」，理由大致也就在此。莫扎特虽然也是伟大的作曲家，但是他并不是一个音乐发展的推动者（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是一个伟大作曲家的事实）。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些新型的资助者，给贝多芬提供了一个开创新时代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