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自由作曲家

西方音乐历史中最著名的音乐神童沃尔夫冈·阿玛德乌斯·莫扎特是另一个类似的例子。他从一个贵族和教会阶层的音乐仆人逐渐成为一个成功的自由音乐家。莫扎特大部分时间都被他的父亲列奥波德·莫扎特（Leopold Mozart，1719-1787）控制着。（所以，琴童家长控制小孩这个事情，也是从来就有的。但是，中国的大部分家长们不能跟莫扎特的父亲比啊。因为人家本身就是比较成功的音乐家，也知道如何用正确的方法「强迫」自己小孩学习音乐和走上「成功」的道路。您各位如果不是这个圈子的，那么对自己小孩的各种强迫和施加压力，很有可能都是做无用功）。1762 年，莫扎特六岁的时候，列奥波德开始带着莫扎特在欧洲巡回演出。到 1773 年，他们差不多到访了当时欧洲所有的大城市和音乐中心，包括慕尼黑、法兰克福、美因茨、曼海姆、斯图加特、巴黎、里昂、伦敦、苏黎世、日内瓦、佛罗伦萨、米兰、罗马、博洛尼亚、拿波里和维亚纳等地。但是这些巡演经历并不能说明莫扎特在童年时期已经是一个脱离贵族和教会资助的自由音乐家了。因为，莫扎特巡演的对象以及所获报酬的来源，仍然是那些城市的宫廷贵族们，而不是平民阶层的听众。

1773 年，莫扎特回到了萨尔茨堡。在那里，他受雇于当地的教廷。虽说莫扎特当时已小有名气，但是主教柯罗雷多（Count Hieronymus von Colloredo，1732-1812）这种体制内的官僚并不把这当回事，而且他对于莫扎特去外地巡演这个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在莫扎特为教廷工作的四年里，他的年薪有多少呢？根据不同学者的研究记录，莫扎特的年薪在 150-450 弗洛林之间（结合上面提到的内容，大概是当时一个优秀歌手的十分之一）。经济上得不到尊重并不是作为宫廷音乐家的莫扎特遭受的唯一不公正待遇。在创作上，莫扎特也没有得到太多自由，为柯罗雷多主教创作「餐桌音乐」是常有的事。萨尔茨堡教廷的管弦乐队从编制和水平上来说都不甚优秀，也没有能力让莫扎特进行他最在行的歌剧创作。所以，虽然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但是，那个时候的莫扎特，在萨尔茨堡并不是最受音乐听众喜爱的作曲家。让莫扎特在萨尔茨堡的宫廷音乐家和维也纳的自由音乐家之间做选择，他显然会选择后者。如果有机会离开萨尔茨堡教廷，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虽然莫扎特父子在萨尔茨堡的工作和生活都非常不爽，列奥波德却不主张莫扎特辞职。作为一个旧时代的人，他认为，虽然在柯罗雷多教廷挣得少，又天天被压迫，但毕竟是一份体制内的稳定工作。（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种观点有些熟悉？）

莫扎特已经愈发无法忍受主教对自己的压制。他用尽方法试图辞职或者让主教解雇自己，他跑到维也纳演出逾期不回，或者在主教的私人音乐会上安排主教不喜欢的曲子，并且声称「你要是改曲子我就不干了」，希望以此激怒主教。但在当时的情况下，给统治阶级打工并不是你想不干就能不干的。虽然主教非常不待见莫扎特，但很长时间内也没有允许莫扎特辞职。直到 1777 年 8 月，莫扎特写信给柯罗雷多主教请求离开。他在信中甚至引用《圣经》福音书中的言论，称人们「应该善于发挥自己的才能」，并且宣称自己「在萨尔茨堡看不到任何希望」。主教在 8 月 28 日通过人事主管通知莫扎特父子，「以福音书的名义」，他们都被解雇了。

主教这样做，十有八九觉得自己超酷炫。作为一个体制内的老人，不了解外面世界的新变化，觉得莫扎特父子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但其实莫扎特被「辞退」后的生活，正如他之前预想的一样，有了更多的希望。莫扎特成为了一名自由职业的音乐家，各种各样的创作委约纷至沓来，其中一些的报酬颇丰。然而有的委约者会要求作曲家写作某些特定风格的音乐，这时候莫扎特会感到并不是所有作品都「符合自己的音乐品位」。其实，这也是一个以音乐创作为职业的人多多少少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不管他是受雇于宫廷，还是自由创作。

在委约创作之外，莫扎特也逐渐开始有了稳定的大众音乐会的作曲和演出机会。有的时候他的档期排得非常满。在一封于 1784 年 3 月 3 日写给列奥波德的信中，时年 28 岁的莫扎特提到，他需要在 2 月 26 日、3 月 1 日、4 日、5 日、8 日、11 日、12 日、15 日、17 日、18 日、19 日和 20 日的音乐会上演出。所以就此推测，在他名声在维也纳建立起来的同时间段里，这种繁忙的演出安排并不是仅仅存在于一两个月中的。最繁忙的时候，莫扎特每天晚上都有演出。在同一封信中，莫扎特也提到，自己三场音乐会的演出会收到六个弗洛林作为报酬。基于莫扎特当时音乐会的频率来看，如果他每个月演奏十五场音乐会，那么仅需五个月，所得的收入就会达到之前在萨尔茨堡教廷工作时一年的数目。

一年仅仅靠音乐会的收入，就会是之前作主教乐仆时的两倍多。而莫扎特实际上的演出场次，是高于这个假设的。但此时萨尔茨堡的大众音乐生活又是什么样呢？萨尔茨堡的面向大众的剧院 1775 年才开门营业。剧院大致可以容纳六百到七百人，没有自己的常驻乐团，每年只接待一些外地来的巡回剧团。当时仍然在萨尔茨堡的莫扎特偶尔给这些剧团写一些小曲子，所获得的报酬非常少。更搞笑的是，柯罗雷多主教还时不时地会去给莫扎特下绊子，阻止他去赚这种教廷工作以外的外快。

不知道莫扎特到底做过什么让主教不爽的事情，为什么主教会那么小心眼地处处针对莫扎特。不过，从音乐爱好者的角度，我们是应该感谢主教把莫扎特从萨尔茨堡逼走的。况且，在作为自由音乐家的若干年的经历之后，莫扎特在 1787 年获得了另一个来自于维也纳皇室的工作任命。同样是皇室，待遇有非常大的不同，这项任命，给他带来了 800 弗洛林年薪的额外收入。而更重要的是，新的皇室雇主并不会阻止莫扎特继续作为一个自由音乐家与大众音乐界打交道。

如日中天的莫扎特也从作品出版中赚得了相当大的一笔财富。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中，莫扎特一共出版过至少五十四部室内乐作品。上文提到过，这个时期的海顿一首弦乐四重奏的出版费用是 50 弗洛林，以及六首 400 弗洛林（平均下来每一首约为 66.6666666667 弗洛林）。同时期的莫扎特，一首弦乐四重奏的出版费用就达到 75 弗洛林，比同行中的泰斗还要高出几成。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他的作品在当时维也纳的受欢迎程度。

在维也纳，作为一个从事自由职业的作曲家和演奏家，较之作为一个小城市教廷资助的音乐仆人，莫扎特的才能得到了空前的施展，由此带来的经济收入也有相当大程度的提高。所以，我们可以看出，一个更加自由和面向大众的音乐市场会对有才能的音乐家起到非常大的鼓励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