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记

千百年来，各种注释和解读《道德经》的文献可以说是汗牛充栋。近年来随着国学热的出现，相关的书刊大有井喷之势。传统上，有关《道德经》的研究一般是文史哲学者的研究领域，与我没有什么干系，因为我本人的研究兴趣集中在商务（业）模式创新和企业战略管理理论与方法上。

一次偶然的见闻激起了我对《道德经》的好奇。电视上有专家评论说《道德经》的基本思想是消极甚至是颓废的。随即查阅了一下资料，知道这的确是主流的观点。不解的是，这与我脑海里的印象存在很大反差。

早年攻读硕士学位时，曾读过一本名为《GEB——一条永恒的金带》的译著。里面介绍的哥德尔定理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个定理通俗地说，就是一个逻辑体系如果能够自圆其说，一定是排除了什么因素从而不能包容一切情形；反之，如果一个逻辑体系要包容一切，其内部一定存在自我矛盾现象。这个定理的贡献在于，它在把科学上通过完全公理化而毕其功于一役的幻想加以终结的同时，又为永无止境地追求新知提供了否定之否定的不断进步的动力。

听到“道可道，非常道”的第一反应，就是它与哥德尔定理相通。如果把逻辑体系看作“道”，一个能自圆其说的逻辑体系就是一个“可道”的“道”；能够包容新的实质性条件变化且保持自圆其说的“道”即“常道”。当“道”发展到能够清晰地加以言说时，它一定不是能适应新情况的“常道”。所以，“可道”的“常道”与能自圆其说且包容一切条件的逻辑体系一样都是不存在的。所以，哥德尔定理可以看作是“道可道，非常道”的一个数学证明。

在我看来，“道可道，非常道”和哥德尔定理都蕴含着积极的哲学思想。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权威都说《道德经》提倡消极无为呢？于是我花了些时间通篇研读《道德经》。在以我熟悉的创新思路尝试去连接各段内容之后，竟然发现《道德经》是一部追求历变不衰的国家或企业组织开展创造性战略思考和行动的指南。它的思想不仅不消极，反而因主张永续创造而最具积极进取性；它的内容不仅不像一些学者所说的那样逻辑混乱，反而是逻辑严密得不可思议；它对哲学甚至科学的贡献不仅体现在系统的辩证思维上，而且还在理性思维和边际分析等方面做了贯穿始终的运用。

有了这样一整套思维方法的指引就可以理解，“无为”的真正意思是弃旧图新；“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是开展创造性思考所需要的去除思维定势的要求；“不尚贤”是不树立不可超越的权威；“常使民无知无欲”则是要引导民众不断将既有知识归零，以孩童般的心态接受新事物而不计较眼前得失。于是，那些原来被认为消极负面的思想竟然统统构成积极创造开拓的永续过程的题中应有之义。如果用简练的语言加以概括，《道德经》的核心思想就是“抱一”但“不欲盈”，也就是对探寻到的每一次机会都积极追求聚合但不求满而适时弃旧图新。

在反复质疑为何会得出如此截然不同的结果后，我还是确认了上述发现的充分依据。为了说服自己，我把《道德经》比喻成一面哈哈镜。虽然这个比喻不够严谨，但大致能反映其中的道理。从不同的角度看去，哈哈镜中出现的图像是不一样的。如果哈哈镜折射出的某一个图像最微妙难得而又最让人赏心悦目，那么对应的这个角度就最有可能符合原作者创作的出发点或构思布局。类似地，也可将之想像成一个迷宫。由于本人从事了十余年有关管理创新的理论和方法研究，不经意间踩到了这个观测点，偶然发现走出迷宫的通途，领悟到了其中让人不禁拍案叫绝的奥秘。

《道德经》为什么会写得像哈哈镜一样容易曲解或像迷宫一样难解我不得而知，但当时感到为难的是要不要加入《道德经》的解读大军，把自己观察到的逻辑线索和主题思想既详细又通俗地呈现给读者。为此，我先将研究成果写成一篇论文在当年的全国高校战略管理研讨会上介绍并引起参会学者的浓厚兴趣。这篇文章后来受邀发表在《管理学家》杂志上。受此鼓励，加上考虑到《道德经》的深刻思想对所从事研究的重要启示以及对当今社会发展的现实指导意义，在夫人的大力支持下还是决定完成这项工作。

《道德经》原分八十一章。通行本的前三十七章为道经，后四十四章为德经。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则将德经放到了前面，后面才是道经。为了把《道德经》整个理论体系的逻辑线索完整通畅地展现出来，形成较强的可读性，并且便于从当代的尺度衡量其对人类文明的贡献，本书不得不把原著各章内容重新编排到二十八讲中。这二十八讲分布在世界观、价值观、方法论、永续创造方略、创造者行为、永续创造型组织管理和结束语七篇里。重编后的原文后面附有译文，对应着各讲正文重点进行的逻辑梳理和难点解读。其中，很多地方只有运用今天很专业的知识才能解释得通，很多见解甚至直到最近几年才有对应的概念提出。令人惊奇的是，这样做的结果真的可以帮助读者领略到仅用五千余字编织出来的理论架构是多么宏大、精巧和超前，领悟到其中历变不衰目标的高远和永续创造方略的深邃。

最后解释一下书名的副标题。“道德经大发现”是想强调这些观点其实是原书本来就有的意思，就像所谓的“地理大发现”一样。在哥伦布到达新大陆之前，印第安人就世代居住在那里，“地理大发现”改变的只是欧洲人原来的地理知识。同样，发现《道德经》的一整套至今仍熠熠生辉的思想原本就是老子在2500多年以前想让人们了解的内容，只是“天下莫能知”而已。

愿读者能知能行。

作　者　　

2010年3月初稿

2010年11月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