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讲

领导者信念

永续创造型组织需要合格的领导者来承担“为无为”等重要治理任务。但是，一个在能力方面符合要求的领导者为何有动机来承担带头并引导他人主动舍弃既得利益的责任？

具体来说，领导者不仅要苦口婆心地劝导民众“无知无欲”地投身或支持创造性事业，而且自己一不能被“尚贤”（比如不能官而优则院士等），二不得“贵难得之货”牟取暴利，三不可利用权势去“见可欲”而享受奢华人生。这样的领导者图个啥？

进一步说，领导者要靠什么信念做支撑而始终如一地坚守永续创造型组织的领导职责？

对此，老子提出了他为永续创造型组织领导者准备的一组信念。

◆其一，以成就感为名。

从理性思维原则出发，人出来做事无非是为了名利，最好是名利双收。从名誉的角度看，如果能够实现“子孙以祭祀不辍”，那就达到了名垂青史的极致。“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的比喻告诉人们，只有善于建树和汇聚，在世上一定可以留下自己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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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馀；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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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所获名誉的高低，则取决于贡献的大小。老子将之分为自身、家庭、乡里、邦国和天下五种可能惠及的范围。从“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馀；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中可看到，随着修建力度的扩大，德也从开始的虚无变成了真实并一直惠及全天下。反过来，“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时，看到在自己的亲手努力下所惠及对象得到改变，自豪感、成就感自可油然而生。于是，“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这句比较难理解的话，以第一人称表达出永续创造型组织领导者的心底感受：我是如何知晓天下如此这般的，就是因为这是自己亲历亲为而修建成的。

◆其二，取长远利益为利。

因为永续创造型组织的目标是实现历变不衰，所以其领导者个人行为选择的时间视野也要与组织追求长期生存的根本利益一致起来。那么从长期来看，领导者利益又体现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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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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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借“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的道理，提出“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要求。也就是说，面对当前利益，只有像天地那样，把自己的位置摆在民众之后或得利者圈子之外，才能成为事实上也是最终获得长远利益的领导者。这不就是因为无私而实现的个人好处吗？所以说“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或许还会问，领导者的长远利益到底体现在哪里？领导者不可能不吃不喝，也有照顾家人和自己生病养老等利益索取的必要，所以一定有其相应的待遇和回报。所以，这里考虑的是短期利益与长期利益的权衡问题。比如，如果领导者利用权势优先获得了当前某些好处，就会因挫伤民众的创造积极性而减少了未来可获得的名利回报。反之，如果领导者能够先人后己地激励民众积极开展和参与创新创造，根据“与人己愈多”的道理，在未来会获得更多的回报。

领导者有了正确的动机之后，还需要经常进行严格的内修以保持“为无为”等行为的长期稳定性。

内修的第一个方面是不留杂念。“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中的“无心”并不是不思考甚至缺心眼的意思。同前面“无为”、“无知”和“无欲”等处以“无”强调去除的用法一样，“常无心”即是要经常去除心中过去形成的想法和观念。作为永续创造型组织的领导者，自己本身不能有特定的利益追求，要能够经常去除已有的想法而根据百姓关注的取向调整努力的目标。有了这样的心胸，就可以做到包容一切人一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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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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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也就是说，一个人无论他是否愿意和能够行道建德，有道的领导者都要对其加以善待，因为德“人之不善，何弃之有”、“常善救人，故无弃人”的责任内涵要求这样去做；无论一个人是言而有信还是言而无信，有道的领导者都要对之加以信任，因为德“复众人之所过”的包容内涵要求这样去做。

内修的第二个方面是谦逊戒骄。在事业初期，领导者一般谦虚好学。在取得成功之后，很可能由于自信心膨胀而形成自高自大、自以为是的心态。其实这时新的事物变迁时机已经来临，成功的经验即将甚至已经成为过去。所以老子说：“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其中，“病病”中的前一个“病”是责备、不满的意思，所以合起来就是保持对“不知知”（即不懂却装懂）心态的戒备。其实也只有承认自己对新事物的愚钝无知，领导者才会真正胜任“为无为”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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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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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修的第三个方面是持重冷静。领导永续创造型组织实现“为无为”式的变革或变迁，不是一场轰轰烈烈走过场的秀，而是一个充满困难与风险甚至是在刀尖上起舞的挑战过程。所以领导者心态冷静十分重要。老子强调说，“重为轻根，静为躁君”。为了能抑制轻率和浮躁，需要始终保持危机意识和防范意识，强化稳重和冷静的心态。“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这看起来不难做到的要求，对于处于领导高位的人其实是很难坚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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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根，躁则失君。（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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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以生活中常见的国家最高统治者的行为为例形容其难：“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四周筑有高高的营垒在监视敌情，因而能有心情安享盛宴。“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他不禁叹息，拥有千军万马的君王带头不以天下为重还有什么指望？所以，老子对内修的第三个告诫是“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附：本讲对应的《道德经》原文及其译文

21.1　善建者不拔

【原文】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

修之于身，其德乃真；

修之于家，其德乃馀；

修之于乡，其德乃长；

修之于邦，其德乃丰；

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

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

吾何以知天下然哉？

以此。

（第五十四章）

【译文】

善于建树的人不去，善于汇集的人不离，后代因感念而祭祀不断。

建树和汇集之于自身，其德变为现实；

建树和汇集之于家庭，其德溢出有余；

建树和汇集之于乡里，其德得到增长；

建树和汇集之于国家，其德更加丰厚；

建树和汇集之于天下，其德最为广博。

所以，通过观察自身、家、乡、国和天下的状况，就可以了解德惠及其身、其家、其乡、其国或者全天下的范围和程度。

我是如何知道天下的呢？

就是靠这办法。

21.2　无私成私

【原文】

天长地久。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

外其身而身存。

非以其无私邪？

故能成其私。

（第七章）

【译文】

天长地久。

天地之所以能够长久，是因为它不是为自己而生存，所以能长生。

所以，有道的领导者在利益面前处旁人之后反而能够引领众人前行，

置身其外反而能够存在。

不正是因为其无私吗？

所以才能达成其私利。

21.3　圣人常无心

【原文】

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

善者，吾善之；

不善者，吾亦善之；

德善。

信者，吾信之；

不信者，吾亦信之；

德信。

（第四十九章）

【译文】

有道的领导者经常清除心里的既有想法，去想百姓之所想。

有善行者，我善待他；

无善行者，我也善待他；

因为德要求善待一切人。

诚实守信者，我信任他；

言而无信者，我也信任他；

因为德可以让所有人守信。

21.4　病病不病

【原文】

知不知，尚矣；

不知知，病也。

圣人不病，以其病病。

夫唯病病，是以不病。

（第七十一章）

【译文】

知道自己不懂，值得尊重；

不懂却装懂，则有弊端。

有道的领导者没有这样的弊端，是因为他防范弊端。

始终防范弊端，所以没有弊端。

21.5　行不离辎重

【原文】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

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

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第二十六章）

【译文】

稳重可以让轻率有所系托，安静可以让浮躁得到管束。

所以有道的领导者整天都是有备而行。

四周筑有营垒警戒而能安享盛宴，拥有千车万兵的君主却带头轻视天下，又有什么办法？

轻率则失去根本，浮躁则失去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