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讲

创造者人格特质

有道需要具有独到眼光和发明发现能力的创造型人才。一个缺少创造型人才或者培养不出足够多创造型人才的社会，只能陷入停顿或者跟在人家后头受制于人。但创造型人才在哪里？或者说哪些人属于创造型人才？他们都有哪些与众不同的人格特质？只有弄清楚这些问题，才能谈得上包容他们，以致发挥他们的作用。

对于这些问题，老子首先谈到创造型人才的判别之难。他问道：“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的确，在现实中，我们想要的东西常常是与不想要的东西混在一起的，而且难以区分。正如常言所道，天才与白痴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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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累累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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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共有约两千项发明创造的发明大王爱迪生，小时候只上了几个月的学，就被辱骂为“低能儿”而不得不退学回家。被诺贝尔基金会评为该奖（不含和平奖）百年史上最受尊崇获奖者的爱因斯坦，9岁之前很少说话，好不容易开口了也说得非常慢。因此，爱因斯坦的父母常常觉得孩子的智力有问题。爱因斯坦16岁时报考瑞士苏黎世的联邦工业大学工程系，入学考试也告失败。

由此可见，创造型人才的人格特质与常人不同，通常具有反常另类的特点。由于社会对反常另类的人存在偏见甚至打入另册，在“人之所畏，不可不畏”的压力下，创造型人才的成长之路往往不会通畅。如果不是爱迪生的父母给予的宽容和支持，那么他的发明才能势必被扼杀。

遗憾的是，“荒兮，其未央哉！”“央”在这里的意思是终止、结束。这种压制创造型人才成长的状况远未结束。时光虽然已过2500多年，但直至今日，人们还不时感受到它的存在和危害。

为了帮助人们更好地认知创造者的人格特质，老子从两个角度进行了描绘：一个角度是以第一人称来进行描述。另一个则以第三人称加以刻画。

第一人称描述的对象针对尚未成型或者还未有道的创造者。这些人具有以下特征：

◆其一，离群索居，不凑热闹。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是说，众人尽情享受快乐生活，而自己却没有任何欢快心情去参与。童年时代的爱因斯坦据说就是这样。他独来独往，时常故意躲开小伙伴、同学，即使同亲人在一起，他也只是一个沉默的听众。谁要是破坏了他独处的心境，一向沉静的他会突然爆发出难以自制的激烈情绪。不爱和人交往的小爱因斯坦喜爱那些需要耐心和坚韧的游戏，比如用薄薄的纸片搭房子，不成功绝不罢休。

◆其二，缺乏成就感。

“累累兮，若无所归”形容因为一事无成而自觉颓丧。“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进一步对比说，别人都觉得所做贡献很大而感到富足，独有自己感到没做什么而有所缺憾。成就感的缺乏给创造型人才一个强大的驱动力，使他们总是把目光投到更具挑战性的事情上。

◆其三，喜欢怀疑批判。

在“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中，“以”作“依”解，故“皆有以”则是大家都有所依照或者有现成的立足点。“顽似鄙”的意思是顽固地持轻蔑的怀疑态度。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常人爱引经据典，对既有知识不敢越雷池半步；创造型人才却轻蔑以对，不愿循规蹈矩，善于独立思考，喜欢挑战权威。

◆其四，好奇心强。

“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形容创造者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好奇，以至成人认为他们愚钝无知。其实，好奇心是个体的人对外界新鲜刺激的探究性反应。婴儿虽“沌沌兮”什么事都不懂，但具有天生的好奇心，表现为对周围事物的注视、观察、探索等。好奇心可以说是创造力的前奏曲，没有好奇心就很难发现新的机遇。

◆其五，常有不计后果的探究冲动。

受好奇心而不是功利心驱使，创造型人才为了寻找答案苦苦钻研，往往愿意放弃一切。事实上，穷尽其毕生努力也未获成功者大有人在。在旁人看来，这样做愚蠢至极。“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就是感叹创造型人才在这方面头脑愚钝，不知道像常人那样精明算计。

◆其六，偏执地追求与众不同。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非常生动地揭示了这种特质。“食母”是古时对乳母或奶娘的称谓。什么人离不开乳母？当然是婴儿。哭着闹着要吃奶是婴儿的本能。以追着找乳娘要吃奶那样的本能追求与众不同，可以说是创造者最为本质的人格特质。

苹果公司CEO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的一次毕业典礼致辞中曾引用一份出版物的停刊辞，希望毕业生“Stay hungry, stay foolish”。有译者将这两句翻成为“求知若饥，虚心若愚”。

联系乔布斯的创造生涯和致辞身份，可知他应该不会去鼓励以探寻人类重大挑战应对方案为己任的研究型大学的毕业生去掌握更多的既有知识。

所以，“Stay hungry, stay foolish”更准确的内涵应是“求异若饥，好奇若愚”，而这恰恰与老子对创造者特质的上述刻画高度吻合。

第三人称刻画的对象是已获成功且继续保持活力的创造者。像爱迪生、爱因斯坦、乔布斯那样取得了一系列成就的创造型大师，可以称得上“善为道者”。他们“微妙玄通，深不可识”，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老子为了帮助人们认识他们，还是勉为其难地描述了他们的人格特质：

◆其一，谨慎加自制。

“善为道者”“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冬天过冰河时需小心谨慎容易理解，“畏四邻”则较难懂。后者应该是在形容这些创造者在艰难探险时怕惊扰四邻那样的自我克制心境。这与“建德若偷”强调低调的意思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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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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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既庄重又放松。

“俨兮其若客”的意思是平时对人恭敬得像到人家家里做客一样，形容做人庄重；但“善为道者”又能做到“涣兮若冰之将释”，也就是可以非常放松地思考行事。为什么他们的心态可以放松呢？比较合理的解释是他们完全从兴趣和好奇出发，没有争夺眼前利益的压力，所以不必紧绷神经地在乎结果。

◆其三，淳朴加包容。

“敦兮其若朴”形容为人厚道淳朴，不谙算计；“旷兮其若谷”则进一步强调“善为道者”的心胸宽广，包容心强，也善于与人分享。

◆其四，视野宽阔又专注。

在思维方面，“善为道者”具有两个特点：一个是横向思绪万千。“混兮其若浊”形容眼界宽广，思考问题角度多元甚至跳跃，旁人无法了解此刻他在想什么以致产生其思维混乱的错觉。另一个是纵向反应不断。“澹兮其若海”则是说思绪像大海的波浪一样在大脑中产生连串交互反应，使得对问题的认识不断深化。

◆其五，认准方向不回头。

“飂兮若无止”是对行动起来具有韧性的比喻，形容一旦确定了方向和目标，“善为道者”就会以超常的毅力像风一样无休止地坚持。

现实生活中的创造者不一定与上述两种人格特质全面吻合。但有三点可以肯定：一是创造型人才的人格特质不仅与众不同，而且在其成长的不同阶段的表现也不同；二是创造者人数偏少；三是创造者的成长面临着种种令人“不可不畏”的抑制因素。

对此，在《道德经》中，老子指出了三条培育创造者和增强创造力的途径：第一条是提倡创造精神，激励更多人立志成为创造者，投身到创造事业中；第二条是推广创造性思维方法，提高创造者的创造力和创造成效；第三条是建设永续创造型组织，全面促进创造型人才的成长及其创造力的发挥。前两条属于创造者行为范畴，将在接下来的两讲分别讨论。最后一条则安排在下一篇的相关章节中讨论。

附：本讲对应的《道德经》原文及其译文

16.1　独异于人

【原文】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

美之与恶，相去若何？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荒兮，其未央哉！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我独泊兮，其未兆；

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

累累兮，若无所归。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

我愚人之心也哉！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

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第二十章）

【译文】

唯唯诺诺与阿谀奉承，有多大差别？

美丽与丑恶，相距又有多远？

众人都畏惧的，不能不畏。

茫茫然，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人家兴高采烈地享受生活，如同享受牛羊猪三牲之礼或在春天登台游观。

而独有我淡泊处之，没有任何那样的感觉；

混沌无知有如还不会笑的婴儿；

颓丧无助得无处皈依。

人家都快乐富足，而独有我感到缺憾。

我真是个愚钝无知的人呵！

常人洋洋得意，独有我昏头昏脑。

常人精明计较，独有我不知索要。

众人都有所依，独有我固执地瞧之不起。

我对与众不同的渴求，就像儿时吸食母乳。

16.2　微妙玄通

【原文】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豫兮若冬涉川，

犹兮若畏四邻，

俨兮其若客，

涣兮若冰之将释，

敦兮其若朴，

旷兮其若谷，

混兮其若浊，

澹兮其若海，

飂兮若无止。

（第十五章）

【译文】

古代善于行道的高人，见识精妙深奥，常人难以辨别。

正因为无法辨别，所以勉强对其加以形容：

谨慎得像冬天涉过冰川，

小心得像提防四周邻国，

恭敬得像在做客，

放松起来像冰将融化，

敦厚起来像朴实的原木，

空旷起来像山谷，

混沌起来像浊水，

波动起来像大海，

发动起来像刮个不停的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