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讲
辩证思维
由道在规律制约下不断生变的世界观决定，在老子看来，事物都是由相互依存的对立因素构成并不断发展演化的，而且这些演化结果对人类来说是有积极和消极之分的。所以，追求历变不衰之道首先需要掌握辨明事物演化规律和方向的基本方法。对此，老子在《道德经》中精辟地列举了很多现象并加以归纳。梳理其中的侧重点，可以分离出其辩证思维方法的四个核心观点。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第二章）
◆其一，事物内部总是存在相互矛盾或者排斥的因素。
由于事物是在不平衡中发展演变的，于是就有了“美”与“丑”，“善”与“恶”，“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等相对而言的差异或者矛盾。这种差异和矛盾的产生是一个自然发展的过程。例如，当人们普遍喜欢某种脸形、肤色、身材或打扮的时候，其他脸形、肤色、身材或者打扮就被归入了丑陋甚至让人厌恶的行列。
◆其二，事物内部的矛盾或互斥因素相互依存。
在“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这段话里，老子非常鲜明地指出祸福相依相伴、不存在绝对分离的极端情形。
现实生活真的是这样吗？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第五十八章）
比如，刚刚获得一项让人喜出望外的订单或者成绩的某人，头脑会随之感到亢奋。这时，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可能失去平常的状态。如果正在开车，就可能发生事故。不过，一个小的操作失误往往又会使当事人头脑恢复清醒，开始变得谨慎。当然，他本人也可能十分克制。即使如此，也有其他人将之作为觊觎或者争抢的对象，或者利用这个机会来阿谀奉承试图从中捞取个人好处。不过，如果他能够认识到祸福相依的道理，别人的觊觎可以成为再接再厉的鞭策，别人的阿谀也可以成为他愿意与人分享成果以扩展自己事业的动因。
再拿早些年著名的美国安然公司财务舞弊案来说。安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能源市场中介服务。它的服务对象有两方：一方是能源产品的生产者，如从事天然气开采的企业；另一方是能源产品的消费者，如使用天然气来发电的企业。这两方都不喜欢能源价格的大幅波动，因而安然提供的远期合约交易能够帮助它们锁定价格和转移风险。由于大受市场的欢迎，安然很快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能源交易商和华尔街竞相追捧的宠儿。
但是，在这显然是为客户和社会造“福”的快速扩展背后却也以相应的速度在孕育“祸”根。按照安然的交易模式，如果一个卖方同意安然提出的在一个特定时间交货的天然气牌价，该卖方可以立即出售天然气给安然。安然在取得了天然气大宗合同的所有权之后，需要寻机出售给适当的买方。这一买一卖之间的持有期往往需要安然垫付资金和支付相应的利息。当交易规模越来越大以及市场普遍看空而卖出时，安然对现金的需求会急速膨胀。
不幸的是，收入和股价的高速增长让安然的管理层冲昏了头脑，与此同时在宽带网络、能源运输、供水发电等领域进行的盲目多元化投资又把现金挥霍一空。为了弥补这个日益扩大的窟窿，安然公司开始通过关联企业和资产证券化等隐瞒负债的方式来融资。到破产前夕的2001年10月，其资产负债表出现了高达6.18亿美元的缺口。随着财务舞弊的真相被揭露，这家总收入超千亿美元、连续4年的“美国最具创新精神的公司”黯然倒下，从而完成了“祸”从潜“伏”到爆发的过程。
◆其三，事物内部的矛盾或互斥因素会相互转化。
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和矛盾因素的相互作用，事物内部矛盾的依存关系会相互转化。“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正复为奇，善复为妖”都是这种转化关系的概括。下面试各举一例来加以说明。
根据道的生命周期有限和无穷演化的性质，从“无”到“有”然后“逝”而变“无”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转化过程。就拿中国手机市场来说。2006年以来诺基亚、三星等跨国品牌占居主导地位。以波导、夏新和TCL等手机厂商为代表的国产手机品牌曾经于2003年前后一度快速崛起，占有的市场份额最高时达到近六成。遗憾的是，没过多久，上述国产品牌手机企业在跨国品牌的反攻下陷入了库存大量积压和严重亏损的困境。
我们看到，在上述过程之初，国内品牌手机厂商无论是上游零部件采购还是下游分销零售都面临无法逾越的门槛，处在“无”市场商机的状态。而这时，诺基亚等跨国品牌把注意力放到了当时认为很快会普及的3G即第三代移动通信上，忽视了新兴市场对2G服务的迫切需求。与此同时，2G手机关键部件的生产工艺日益成熟，采购渠道变得畅通。还有，二三线城市的分销渠道也是跨国品牌的软肋。于是，国内品牌手机厂商就“有”了机遇并抓住了它。它们借引入国外成熟芯片和设计方案来组织整机的生产以及通过自建销售渠道而赢得了市场。但当跨国品牌手机厂商返回来借彩屏、拍照和智能等技术上的优势冲击2G市场时，波导等国内品牌手机厂商由于取得暴利后盲目扩产和多元化发展而跟不上技术的发展，又丢掉了市场。于是，“有”又“生”出了“无”。
接下来看“难易相成”。通常我们在做以前没有遇到的事情时，都是采取先易后难的策略。但在把简单的部分处理完之后，我们终需面对复杂困难的部分。这就是“易”引出了“难”。而难题的解决又离不开“易”。通过化难为易而取得突破是一个普遍适用的路径。于是，“难”又促成了“易”的作用发挥。
“正复为奇”在生活中很常见。今天司空见惯的东西明天可能变得怪异或者另类。比如，最近十几年，企业界特别流行价值链分拆即剥离出制造环节，纷纷转型为专注设计和品牌营销的哑铃型企业，以避免陷入所谓“微笑曲线”的低回报区域。这时要是谁仍想坚守制造业务往往被认为思维不合时宜。这种传统的改变就是一次从视制造为“正”而变为“奇”的转化过程。不过，有少数企业不愿随大流，试图走出一条化腐朽为神奇的道路。它们放弃做自主品牌的想法，专门接收代客加工的业务。通过并单和扩大原料采购规模等方式实现规模经济效应，结果获得比多数选择外包制造环节谋求打造自有品牌的企业还高的盈利。显然，这又是把脱离制造视为“正”的观念转化为“奇”的过程。
“善复为妖”可以通过2009年发生在某市的钓鱼执法事件来理解其发生机制。城市交通执法人员查处非法营运，本是担负维持交通运营秩序、保护出租车运营单位经济权益的责任。为了加大打击非法客运力度，有关政府部门规定现场录音、录像可作为有法律效力的证据，并推出了打击黑车有奖举证办法，凡成功举报一辆黑车，可以从罚款中分得500元奖励。正是这个可以层层分肥的奖励政策以及上级部门下达的查处指标，促使事情发展彻底走向了反面。负责组织查处的“钩头”雇用闲散人员担任“钩子”，故意设计陷阱，冒充犯病乘客，博取驾车人的同情而获得搭载，继而诬陷其非法营运，处以高额罚款。这种做法既严重损害了政府的公信力，也让公众日后无人再敢心生善意。所以这个事件在两个层面上导致“善复为妖”的不良结果：一个是在政府的行政执法层面，从履行法定职责（行“善”）变成了违法诬陷（作“妖”）；另一个是在大众的社会伦理层面，从助人为乐（行“善”）变成了“与我何干”（作“妖”）和处处提防诱饵（被“妖”）。
矛盾的相互转化决定了客观上也存在与“善复为妖”相反的现象。有报道说，由于要去网上农场“偷菜”，部分原来睡懒觉的在校大学生网友变得早起了，以致一改经常迟到的毛病，按时出操和上课了。
◆其四，事物内部矛盾的相互作用可转化为聚合效应。
矛盾因素的相互依存或者矛盾的统一体并不意味着就是互斥因素的斗争和内耗，在一定条件下通过矛盾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可转化为聚合效应。比如，在“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中，“曲”、“枉”、“洼”、“敝”、“少”对应着直、平、凸、兴以及多这些互斥的另一面。老子认为，虽然存在这样的矛盾，但恰当调整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能够产生全、直、盈、新、得的效果。由于这些效果是融合了矛盾各方彼此积极促进和互补的交互作用而形成的，使最终事物及其与人的关系最为和谐有利，所以我们称之为聚合效应。当然，也有出现矛盾交互之后产生负面的互斥效应的情形，比如“多则惑”。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第二十二章）
前面讲过“曲则全”的故事。这里就“敝则新”举个例子来加以说明。通常在一些流行期较短的服装或消费类电子产品行业，企业总是希望老款产品能够卖多一些、卖久一些以降低分摊在每件产品的设计、定型、开模等固定费用，但是迫于市场上竞争品和替代品不断更新的压力又不得不加快新款产品的推出以避免自己的产品老化过时。此时，老款产品与新款产品之间往往在定价上陷入如下矛盾：延迟新品推出，老款产品很可能出现滞销，尔后又必须按淡季甩货价销售；加快新品推出，老款产品又不得不降价清库。这背后的关键是老款和新款的交替时机影响着定价。早或晚都会影响老款产品的收益。要掌握恰当时机，比如预测什么时候消费者对老款产品失去兴趣和什么时候对手会推出更有竞争力的产品则难上加难。
一些企业认识到新与旧的上述矛盾其实可以在更高的层次上化为聚合效应。比如西班牙的服装品牌ZARA就采取多款少量、按时更新的策略，内容包括快速捕捉市场流行元素、缩短设计周期、大大增加上市款式、限量生产每款产品，等等。这样就保证了其每款产品都能处在时尚流行的高峰期而不过时。ZARA由此一跃成为“快速、平价、时尚”的服装巨头。类似的以主动让产品过时来保持产品新颖的案例还有英特尔在CPU上“始终领先两步”的产品升级策略和三星根据“生鱼片”理论开展的数字产品经营策略。概括起来，“敝则新”达到聚合效应的奥秘在于限量或限期主动淘汰老款产品从而使在售的产品保持新颖。这也符合在每款产品上“不欲盈”而动态实现盈利能力最佳的原则。
总结起来，老子所举例中出现的互斥和聚合的两种效应，都是通过矛盾的两个方面的不同力量对比而形成的。“物或损之而益”告诉人们，通过适当增加不利因素的强度，获得的反而是有益的结果，从而产生聚合效应。“或益之而损”则相反，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还继续增加有益因素的强度，结果是适得其反、产生消极的互斥效应。
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第四十二章）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事例发生。比如，对于子女的人生道路，每个家长都祈求顺利而不愿接受坎坷。但对于子女来说，小时候适当经历一些坎坷或者接受挫折教育反而有助于激发其斗志而取得事业的成功，故有“多难兴邦”、“逆境出人才”之说。而那些处处得到呵护、没有受过任何挫折的孩子就像温室中的花朵，一旦遇到大的风浪就容易自暴自弃，因而“富不过三代”现象屡见不鲜。
综合前面的内容，可以发现老子在《道德经》中已经有了后来由德国哲学家黑格尔（1770～1831年）所概括的辩证法思想的完整轮廓：有关矛盾的存在性和依存性的观点对应辩证法的对立统一规律；有关道的生命周期阶段划分对应辩证法的量变到质变规律；有关矛盾相互转化的观点对应辩证法的否定之否定规律。
更难能可贵的是，老子还在矛盾对立统一的论述之上，对事物内部对立统一的状态区分出了聚合效应与互斥效应。这与他在天人合一之道的世界观基础上为人类设定历变不衰的理想目标分不开，因为人的创造性参与需要一个积极的价值目标指向。老子把矛盾的聚合效应概括成“得一”，并指出了矛盾的聚合效应的存在和意义。
“得一”的“一”当然不是孤立片面的只执“一”端，也不是简单的对立统一或者合二为一。虽然受古时条件限制而缺乏科学论证，老子还是列举了天、地、神、谷、万物和侯王六个“昔之得一者”作为他推理的依据。重要的是，在“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里，“清”、“宁”、“灵”、“盈”、“生”和“天下贞”描述的都是事物内部矛盾的聚合效应或所达到的最佳、最和谐的状态。所以，“得一”就是得到或者实现了聚合效应。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也，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故致数舆无舆。不欲璐璐如玉，珞珞如石。（第三十九章）
如果不能实现“得一”，那么矛盾在对立统一体中产生的就是不利的互斥效应。因为互斥是一个相对的状态，老子以最极端的分裂结果作为参照，说：“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实现“得一”的聚合效应，就容易或者很可能导致对立统一体的分裂或绝对互斥。其中“恐”表明分裂是“得一”不成后的一种可能，因而在“得一”和完全分裂之间还存在一个较差的互斥状态。这从一个王朝自得到百姓拥戴而建立政权到最终被推翻以及统治与反抗的长期拉锯过程中容易得到理解。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正言若反。（第七十八章）
但是，“得一”难以一蹴而就，往往需要通过持之以恒的矛盾转化过程而获得，甚至只能作为事物运动过程的终极目标来追求。老子以“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为例证来做说明。水可以说是最柔弱的东西，但没有什么东西比它更具有攻坚能力。从水滴石穿现象来看，水和石一软一硬，一柔一刚。静态孤立地看，水处在不利或弱势的一边；但从动态上看，只要水作为一个整体始终不放弃努力，最终可以达到把石滴穿的制胜结局。“得一”在这个例子里既是事物运动过程的终极目标也是矛盾演化过程的完结。
这个“弱之胜强，柔之胜刚”而“得一”的道理正好适用于对历变不衰目标的不懈追求：在天人合一之道的演化过程中，由于创造的方向和空间是由道决定的，所以人是相对弱势的一方。但是，人如果有了水那样的柔性，放弃一蹴而就或以硬碰硬的幻想，通过“不欲盈”，不断弃旧图新，以保证每一次都能及时转换到新的道上，最终便会实现历变不衰的长远目标。由于只有“弱之”和“柔之”才有助于达到历变不衰，所以“弱之”和“柔之”不仅是人相对自然所处的客观状态，更是对人的主观选择的强调。这也是调整矛盾对立因素作用强度的对比而实现聚合效应的取向。照此，要实现历变不衰，人类需要把自己从追求强大的位势适当调整回“弱”势的地位，让自己变“柔”而灵活应变。由此，“弱之胜强，柔之胜刚”的辩证思维在哲学上为“不欲盈”以获得历变不衰之道提供了理论基础。
这个看起来人人都懂的道理不是谁都可以付诸实践的。老子感叹道，“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正因为一般人难以做到，所以反衬出能够践行“弱之胜强，柔之胜刚”的有道者的存在价值。当然，对他们来说，“弱之”和“柔之”意味着要承受整个国家的耻辱和凶险，才可以承担得起领导国家的重任——“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换个说法，如果不是需要人来承受耻辱和凶险，社会要领导人或统治者干什么？话虽刺耳苛刻，却是真言。这里的“正言若反”正是老子辩证思维的具体体现。
为了实现“得一”，老子要求有道者把“抱一”作为“天下式”，即基本的思维方式。“抱一”就是努力拥抱“得一”，即在思想认识上把事物作为对立统一体看待，且在变化中始终采取追求聚合效应的积极态度。
为此，老子规劝那些王公贵族至少要做到两点：一是要以贱为本。之所以“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就是因为“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没有了底层百姓，也就没有了王公们的统治基础。如果王公们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还试图将一切利益和名誉都归于自己，那么到头来会因无人拥护而什么都得不到。这就是“致数舆无舆”的辩证关系。“舆”在古语里指车。“致数舆无舆”是说，一个人想同时走向数辆车，到头来可能连一辆车都没办法到达。这个比喻用来说明，王公贵族既想占有一切财富，又想获得底层百姓的拥戴以致国家的长盛不衰是不可能的。
基于“致数舆无舆”的道理，老子建议作为统治者的王侯们，一是要大兴朴实之风，“不欲璐璐如玉，珞珞如石”。二是不要走极端。要放弃不现实的好处尽占、赢家通吃的想法。事物内部矛盾因素相互依存的特性要求兼收并蓄，不能只取其一。特别是不要只顾自己享乐，而忘了底层劳苦大众。为此，老子说出“强梁者不得其死”的重话，要求以此作为“教父”，即教学中要求大家都要做到的准则。
老子的上述辩证思维有助于认识道生生不息的演化规律并领略到“得一”的历变不衰理想境界，为“抱一”的永续创造之德提供了方法论的基础。
附：本讲对应的《道德经》原文及其译文
8.1 有无相生
【原文】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
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
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第二章）
【译文】
众人皆知什么是美，于是就有了丑；
皆知何以为善，于是就知道什么行为不善。
所以，有和无是相互转化的，难和易是相互促成的，长和短是相比显现的，高和下相较而产生余缺，音和声相和，前和后相随。
8.2 福兮祸兮
【原文】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孰知其极？
其无正也。
正复为奇，善复为妖。
人之迷，其日固久。
（第五十八章）
【译文】
祸里伴着福，福中藏着祸。
谁见过无祸之福或无福之祸？
不存在单纯的一面。
正常会变得怪异，善良又转向邪恶。
人们自古以来对此感到很迷惑。
8.3 圣人抱一
【原文】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第二十二章）
【译文】
曲折反而周全，屈枉反而伸展，坑洼反而充盈，衰落反而新兴，少取反而多得，贪多反而迷乱。
所以聚合应成为天下圣人共同的追求。
8.4 强梁者不得其死
【原文】
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
而王公以为称。
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人之所教，我亦教之：
强梁者不得其死。
吾将以为教父。
（第四十二章）
【译文】
通常人们都讨厌孤、寡和不足。
王公却以此自称。
所以，物或因受损而得益，或因得益而受损。
人们常常用来说教的话，这里也可以拿来施教：
强横蛮干将不知因何而败。
我将以此作为施教的戒律。
8.5 昔之得一
【原文】
昔之得一者：
天得一以清，
地得一以宁，
神得一以灵，
谷得一以盈，
万物得一以生，
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
其致之也，
天无以清，将恐裂；
地无以宁，将恐发；
神无以灵，将恐歇；
谷无以盈，将恐竭；
万物无以生，将恐灭；
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
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
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
故致数舆无舆。
不欲璐璐如玉，珞珞如石。
（第三十九章）
【译文】
以往能实现聚合的有：
天聚合得以清，
地聚合得以宁，
神聚合得以灵，
谷聚合得以满，
万物聚合得以生长，
侯王聚合得以受百姓拥戴。
其必要性在于，
天不能清湛恐怕会崩裂；
地不能安宁恐怕会坠落；
神失灵恐怕会失去信众；
川谷不能盈满恐怕会干涸；
万物不能生长恐怕会毁灭；
侯王没有人跟随恐怕会被颠覆。
所以，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
侯王自称孤、寡、不谷。
这正是说明要以低贱为本，不是吗？
因此，同时追逐一切好处，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不求美玉般富贵华丽，要像石头一样朴素坚实。
8.6 柔能胜刚
【原文】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其无以易之。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
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正言若反。
（第七十八章）
【译文】
天下万物没有比水更柔弱的了，然而攻克坚硬物体没有什么能胜过水。
没有东西可以替代它。
弱能胜强，柔能克刚。
人人都知道，却没人能付诸实践。
所以有道者说：“能承受国家的耻辱，才称得上社稷领袖；能承担国家的苦难，才称得上天下的君王。”
正话好像在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