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

道存在生命周期

既然道能为我们提供创造的机遇，马上会想到两个问题：一是这些机遇在哪里？接下来的另一个问题是这些机遇能否来了就不走？这一讲先讨论后一个问题，前一个问题留给下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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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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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作为前所未有的变化趋向和势能如果永无完结，那么这个世界就由规律所主宰，大自然演化信息将无从传递，变化将受到排斥，变化之道也就不存在了。这好比每个人都服了长生不老药一样，最终会让新生儿在地球上找不到立足之地。因此，大自然不仅需要一个“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无中生有的过程，也需要一个“复归于无物”即从有到无的消逝过程。所以，每个道都会消逝而去，从而形成从无到有再由盛而衰的生命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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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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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否真的存在生命周期？

道的认知特性就是惚恍或模糊不清。老子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可以想像，这给了解和把握道及其生命周期带来了极大困难。

不过，虽然“道之为物，唯恍唯惚”，常常看不见、听不到和摸不着，但是通过一定的方法是可以掌握道的生命周期的规律的。一方面，道在惚恍中还是显现了一些依稀可辨的真实信息。“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中的“象”、“物”、“精”都属于“信”的来源。另一方面，通过回溯道的演化历史可以读到这些真实信息。在“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然哉？以此”中，“甫”的本意是指老年男子，从而“众甫”在这里被用来泛指那些发育成熟的事物。正因为这些获得过完整生命过程的事物留下了完整的信息，所以说万物的生长更新过程记录着可供人们观察的道的演化史，而老子就是通过这样的经验性观察方法来归纳道的生命周期规律的。“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也属于类似的方法，从而让道的生命周期规律对驾驭当今存在的道有所帮助。其中，“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是说，凭着对以往道的演变更替的了解，可以让人们对待现实有一份冷静，不要沉溺在正大行其道的盛景中，因为它终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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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之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然哉？以此。（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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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的生命周期具有怎样的阶段性特征？

整理老子的讲述，道的生命周期大体上分五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道生成而未被人发现阶段。在这个阶段，道处于“无状之状，无物之象”的状态。第二阶段是人类开始探索道所指方向阶段。道在这个阶段的特点是“迎之不见其首”，其状对探索者“不皦”，也就是模糊不清。第三阶段是人类全面开发道的势能阶段。道的方向和轮廓在这个阶段已经变得“不昧”而让人能够看得足够清楚，从而实现“冲而用之或不盈”。第四阶段是道的势能开始衰减的阶段。进入这个阶段道开始进入“为道日损”的衰减过程。第五阶段是道因势能枯竭而终结的阶段。那些坚守者最终会发现“随之不见其后”，道在这个瞬间消逝而“复归于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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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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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生命周期的五个阶段中，前三个阶段促成了“有生于无”的创造成果实现，后两个阶段则承载着由有归无的消逝过程。

事实上，老子对道的生命周期五个阶段的上述描述与现代科学关于人口增长、生态系统演化、技术扩散与市场渗透等现象的生命周期阶段性划分不谋而合。

◆认识道的生命周期有何意义？

其一，重视对处于模糊不清早期阶段的道展开探索。

通常由于道“迎之不见其首”的“惚恍”特性，人们不愿相信道的存在，宁愿等道变得“不昧”之后再采取相应行动。然而，天人合一之道需要人的参与才会从“无状”变为“不皦”直至“不昧”。如果每个人都等到看得十分清楚才行动，那么把道提供的机遇化为现实就变成“或存”的无源之水了。所以，只有积极克服“惚恍”带来的困难，及早发现“无状”中的“状”和“无物”中的“象”并加以培育，才能抓住道所带来的创造性机遇。掌握了恰当的方法，是可以做到“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的。

其二，给予创造和创新以不同的任务定位。

创造（Creation）是指发现或发明前所未有的事物。它与创新（Innovation）不同的是，后者表现为生产要素的重新组合，其含义较宽泛且更注重结果。创新可以是取得重大突破的颠覆性创新，也包括逐步改进的渐进性创新；既可以是前所未有的原始性创新，也可以是在自己的组织内复制别人经验的模仿性创新。因为渐进性创新对社会财富净增量的贡献有限，模仿性创新仅涉及社会财富分配的改变，所以从创造可以带来原始性创新和颠覆性创新等效果的特点看，创造是创新活动的源头。

与道在生命周期不同阶段的特点联系起来，创造是实现由第二阶段跨越到第三阶段的不可或缺的推手，渐进性创新和模仿性创新在这里不起作用，因而不能以宽泛的创新来代替创造。在第三阶段及以后，全面发掘道提供的势能可依靠各种类型的创新配合来加以实现。

其三，在道的势能开始衰减后需要弃旧以图新。

随着第三阶段的开发利用，道的势能开始进入“随之不见其后”的趋向，这也是老子所说的“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的衰减趋势。从道的势能开发的整个创造过程看，由具有颠覆性的原始性创新带动的一系列渐进性创新和包括模仿创新在内的扩散应用，最终会将道所提供的势能耗尽，道的生命从此完结。因此在道的生命周期后期，与其加倍努力之后只能带来不断减弱的效果，不如舍弃之以开展对新的道的探索和开发。

为此，老子提出“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的弃旧图新思想。

需要说明的是，“为”在《道德经》里有多种具体含义，应根据上下文的意思结合道所处的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来理解。

比如，在道的生命周期的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为”是指开拓性的创造行为和颠覆性的创新行为，而在第四阶段和第五阶段（特别是第五阶段）“为”又特指贪恋既有成就和利益的守成努力。

在“无为而无不为”这句话里，“无为”的含义是在道的生命周期的末期应中止原本的努力或者说舍弃，或者“为”（创造创新）过之后不应再“为”，这个时候再“为”就是指守成的行为了。所以，“无为”就是不守成或者弃旧。“无不为”中的“为”指的是在道的生命周期第二阶段所进行的开拓或创造。“无不为”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因为“惚恍”中尚无明确的开发对象，所以“无不为”是指去尝试新的东西以图新。二是由于能够弃旧，所以总是能够及时进入新事物的创造过程，于是“无不为”表现为一系列的探索活动。综合起来，“无为而无不为”的意思就是弃旧而图新。

至此，传统中被认为主张消极逃避的“无为”一定不能按字面意思理解为“无所作为”或“顺势而为”。“无为”是要追求适时舍弃某个道的生命周期延续，目的是做出自我否定而转入新道的孕育和生养，因而是一种最为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

其四，有助于更好地理解道与规律的区别。

从生命周期角度来观察道和规律，有助于更好地对它们加以区分。

从生命周期的起点来看，道有比较明确的起始，所以相对以往具有变异性或新颖性；而规律则无明确的起始，它强调的是在特定条件下相对以往的重复性、一致性或适用性。

从生命周期的终点来看，道也有明确的终结机制，所以其生命周期具有有限性；而规律则无明确的终结机制。虽说不存在永恒的规律，但由于规律的作用一般很久远，人们很少关心它从什么时候起将不再起作用，所以其生命周期具有持续性或恒常性。

从生命周期的各阶段来看，道有“无状之状”的潜存、“其上不皦”的开始、“其下不昧”的成熟、“为道日损”的末尾、“复归无物”的结局等阶段性特征；而规律则是经常起作用的事物的内在联系，强调自始至终保持稳定的一致性。

附：本讲对应的《道德经》原文及其译文

2.1　有生于无

【原文】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第四十章）

【译文】

天下万物由有而来，有又产生于无。

2.2　上昧下皦

【原文】

视之不见，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

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

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

是谓惚恍。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第十四章）

【译文】

看而不能发现是因为平坦；

听而不能察觉是因为稀疏；

抓而不能得到是因为微小；

单单从视觉、听觉或触觉上都无法明了，故混合成整体特征：

开头模糊，末尾清楚；

还没等取得正式命名就开始在延绵不断的变化中消逝。

可以说是无形之状，看不到实物却又存在。

这就是所谓惚恍。

对面碰到看不见它的开端，跟随而去又不见了它的后续。

了解道更替的历史可以帮助驾驭道的当今存在。

能够知晓以往，有助于理出道的头绪。

2.3　唯恍唯惚

【原文】

道之为物，唯恍唯惚。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

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

吾何以知众甫之然哉？以此。

（第二十一章）

【译文】

道孕育物的过程恍惚不清。

恍恍惚惚中现出影子，形成了物体。

昏暗遥远处留着真实的精华，传递着信息。

自古至今，这个过程一直在进行，由此我们可观察到万物的生长。

我如何知道万物生长的由来？就是根据这个。

2.4　为道曰损

【原文】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无为而无不为。

（第四十八章）

【译文】

做学问可以让知识不断累积，践行道则会让道的势能不断减弱。

随着势能减弱到一定程度，就需要中止努力。

中止原本的努力才有选择新道的机会和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