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美术与工艺
一、综合时代
如上所述,造型艺术世界被分为两大类别,即美术与工艺。这种分化是否原本就存在?这种区别产生于何时,出现的原因是什么?二者之间的不同是如何一步一步展现出来的?这种分化结果是否是人们所期待的?
前些日子,笔者去了一趟琉球岛[1],在那里惊讶地发现:一些早已离我们远去的历史事物在那里得到了完好的保存。笔者将这些看作是一切艺术的原型。在岛上还遗留着不知文字为何物的人,一些精彩歌谣就出自这些人之口。这些歌谣并非记录于纸张之上,而是用声音吟唱的。谱曲而吟,由唱而成歌,并且唱的时候必定伴随着舞蹈,边唱边舞。只是他们绝非专业的歌唱家,也非音乐家、舞蹈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只是这些职业分化前的人们,是文学、音乐与舞蹈为一体时代的延续。这些人生活的世界绝非是职业分工明确的现代,且对他们来说,这些歌舞都是日常生活中极为寻常之事,与游离于生活之外的文学、音乐会上的音乐、舞会里的舞蹈等截然不同。像如此“阳春白雪”之物在他们的生活中很少,或者说,这种“不接地气”之物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也行。这是因为他们的生活中具备了一切,生活中有艺术,艺术中包含着生活。在这里,“万叶时代”[2]一直持续到今天。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这里竟然能够看到未分化的原始艺术形态。因为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切事物都与生活融为一体。这与艺术分工专业化,被分离出生活现实,存在着很大的区别。
今天,虽然我们将绘画、雕刻等划分到美术领域里,但是在过去的某个时代之前,“美术”这一特殊称谓是不存在的。这里的“美术”是指纯粹为欣赏目的而创作的作品。美术是以表现个性自由为宗旨而产生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其最显著的特点:鉴赏性、个人性、自由性。
然而,以六朝时期的绘画与雕刻为例,这一时期的作品并非只是为了欣赏而创作的,也不是表现个性的作品,而是作为信仰生活的必需品而出现,是生活不可欠缺的一部分。这些东西的存在确保了生活的正常进行。因此,这些作品并非个人的自由表现,而是带有一定约束力的传统构图。它们依托于样式的一致性,而非个性的异质性。为此人们还编辑了明示雕刻(绘画)样式的“仪轨”。因此,这不是基于自由的艺术,而是遵从一定秩序的技艺。这与如今的“美术”概念格格不入。
中宫寺[3]的半跏弥勒菩萨像以其制作精美而扬名海外。从其精美程度上来看,可以称得上是国宝中的国宝。然而这种美并不属于以鉴赏性、个性、自由性为基础而建立的美术范畴。这个佛像是推古时代非常常见的款式,除日本之外,在中国六朝、朝鲜百济[4]等也是共通的规范样式。正因为是规范化了的样式,与释迦佛、阿弥陀如来等佛像完全不同。那个时代的半跏弥勒菩萨像都是按照这个样式建造的。当然各个佛像在建造的过程中会出现些许差异,但是这些差异并不是作品本身的着重点,对制作者来说,遵守“仪轨”即忠顺于时代要求才最为重要。与其说它是个人作品,倒不如说是时代要求的结果。推古时代信仰统一,制作者以及个人都被深深地隐藏在传统背后。这一时期的作品之美并非是自由之美,而是秩序之美。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一时期的作品表现出了普遍之美。这与借助个人力量,作品数量寥寥无几,毫无美感的美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可以说,中宫寺的弥勒菩萨像不属于“美术”范畴。
联想到法隆寺[5]、兰斯[6]的大教堂,这一切都变得非常明了了。那里有圣像、壁画、圣乐、经卷、日常用具、什器以及囊括一切在内的建筑物。虽然种类繁多,但是一切事物在宗教的要求之下,融为一体,如实地反映了当时的信仰生活。如今,人们却毫无信仰之心,只是单纯地以欣赏的眼光来看待这些寺院。这违背了当初建寺的初衷。不以鉴赏性为主的宗教建筑、绘画、雕刻,是绝对不会出现于毫无信仰的生活之地的。
上述事实说明了每一件作品都是源于实际需要的产物。如果脱离生活的话,一切事物都将不复存在。这并非是天才的自由之作,而是工匠们守护传统的产物。故一切事物中均包含着秩序、统一性。基于这些性质,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过去一切作品都拥有工艺性。当时尚未出现被称为“美术”的东西。一系列事实说明了,在过去一切作品都是一体的,发生分离不过是后世的事情,并且也说明了“美术”不过是从“工艺”中分离出来的一部分。由此,与作为新兴事物的美术相比,工艺拥有悠久的历史。随着个人主义的出现,美术逐渐被分离出来。过去的一切造型艺术都是工艺,至少应该被划入工艺范畴里去。
语言的发展历史也说明了这一真理。英语中的“Art”一词便是很典型的例子。虽然Art一般被译为“艺术”,但其原来与Skill同义,都是表达“技”“巧”的意思。Art与Arm词源相同,在日语中,“本领”“能人”“技能”等也表达同一意思。因此,Art包含了所有的工艺艺术,文学、音乐、绘画、雕刻、工艺、建筑等一切艺术都属于Art的范畴。
然而,如今人们经常使用“Arts and Crafts”(美术与工艺)一词,将“工艺”从“Art”中剥离开来以进行区分。不言而喻,在造型艺术中,“Art”意味着“Fine Arts”(美术),Crafts则指的是“Useful Crafts”(工艺)。日语中的“美术与工艺”译自“Arts and Crafts”,最早被广泛使用也是明治二十五年以后的事情了。这就表明在五十年前,日本是不存在将二者明确对立的习惯的。即便是在英国,将美术与工艺进行区分也是近几年的事情。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就连在被认为网罗了一切英语词汇的《新牛津英语大词典》的详尽记述中,也没有关于“Arts and Crafts”(美术与工艺)一词的任何记录。其理由非常耐人寻味,记录词条Art的第一卷A部是在1888年出版发行的,这就表明了在当时美术与工艺并未出现明确的区分。那么,“Arts and Crafts”一词的运用究竟是开始于什么时候呢?事实上,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及其朋友科布登·桑德森(Cobden Sanderson)在1888年首次使用了“The Arts andCrafts Exhibition Society”(艺术与工艺展览协会)一词,这便成了“Arts and Crafts”(美术与工艺)出现的源头。这距离今天也不过只有半个世纪的时间,如今对任何人来说,将工艺与美术进行区分是极为寻常之事。只是,我们必须明白的一点是:“美术与工艺”概念的历史时日尚浅。
在过去,Art与Craft二者之间绝对没有任何不同,都表示“技巧”的意思。其中,Craft与德语中的Kraft为同一字,表示“力”的意思,在日语中也被翻译成“力量”等。因此,在英语的古用法中,Artsman与Craftsman意义完全相同,均表示“工人”的意思。且Artsman一词最早出现于16世纪,所以它包含着Workman,即劳动者、工匠的意思。当然,Arts-master与Master-Craftsman意思相同,均表示“师父”“首领”的意思。那么,我们现在经常使用的Artist一词又有着怎样的发展历史呢?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它无法追溯到16世纪以前,且在16、17世纪,很少被使用。当时被广泛使用的则是Artificer一词。与Craftsman意思相同,表示“精通技艺之人”的意思。
因此,Artist被用来专门指代“艺术家”的历史还时日尚浅。虽然现在人们将“美术家”(Artist)与“工匠”(Artistman)明确划分,区别使用。但是在过去,我们从这些词语中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阶级差异。事实上,Artistic(美术的)、Artistically(美术地)这些形容词、副词的出现也不过是18世纪半以后的事情。因此在古语中,Art一词只是单纯地表示“技艺”的含义,并不包含“美术”的概念,更加不用说美术家个人作品的含义了。另外,其包含了一切艺术,并非仅限于绘画、雕刻等领域。由此,与其说工艺是Art,倒不如说Art涵盖了一切工艺。因此,今天被人们普遍使用的“美术”一词,像英语的Fine Art、德语的Die shoene Kunst、法语中的Les Beaux-arts等都是在18世纪末才开始出现的,拥有现在的“美术”含义则是19世纪以后的事情了。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美术”是一个非常新的概念。
与此相反,在9世纪就已经出现了关于Craft,即工艺一词的文献记载。如上所述,Artistic(美术的)、Artistically(美术地)等词语出现于18世纪以后,而Craftful、Crafty、Crafted、Craftily等词语与之相比要古老得多。综上所述,美术是相对比较新颖的概念,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使用含有技艺意味在内的词语来形容造型艺术作品。除工艺以外,绘画、雕刻等也被包含在造型艺术作品范围内,而且相关的从业者被统一称为“工人”。在过去,以Art为基础的Craftman、Craftsman、Craftiman等词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区别。
今天我们普遍使用Useful Art(实用)、Practical Art(实际)、AppliedArt(应用)、Decorative Art (装饰)等新兴词语来形容工艺,并将之与“纯正艺术”区别开来。近代,因工艺中的大部分都转化为了机械生产工业,所以我们也会用Industrial Art(工艺)、Mechanical(机械)、Technical Art(技术)等称呼工艺。事实上,16世纪以前“Industrial”一词是不存在的,Industrialize(工业化)、Industrialism(工业主义)等的出现也都是19世纪以后的事情了。正如历史向我们所展示的那样:在产业革命的推动下,这些词语被广泛运用。
反过来,我们再来看一下日语、汉语。在过去,美术与工艺没有明确的区别,这一点与西方完全相同。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朝鲜、日本的古文献中,都不存在“美术”一词,即便以后我们能够找到,但是到那时我们会明白古文献中的“美术”与我们今天所说的美术绝不会相同。在日本,美术只不过是明治以后逐渐被广泛使用的外来语而已。在《新唐书·阎立德传》中有这样一段描述:“父※为隋殿内少监,本以工艺进,故立德与弟立木,皆机巧有思。”(※为毗)由此可以看出“工艺”一词在古代中国就已经被广泛使用,且并不是与美术相对立的工艺之意,而是包含了绘画在内的全部技艺的总称。
在日本,虽然有画师与画工两种叫法,但这里的“师”“工”指的都是精通一门技艺的人,故必定没有包含现代个人工匠的意味。他们与其说是美术家,倒不如说是工人更贴切些。一提起“工匠”,就容易被人误解为工艺美术大家,事实上,“匠”字原本主要被用来指代木工,后来被用来表示工人。“工”与“巧”意思相近,因“巧”与拙相对,拙只用来表示笨拙、不熟练之意。“艺”则表示才能、技能等。“术”也有技能、手艺、专业、方法、对策等意思。这些字句与英语中的Skill、Art、Craft等意思完全相同。
对这些词语的考察再一次向我叙述了如下事实:
第一,“美术与工艺”这样相互对立的词语的出现是在莫里斯时期以后,二者原本是可以互换的同义词,并没有被明确区别开来。将二者一分为二,使之相互对立起来不过是近代的事情。
第二,二者均属于“技艺”的范畴,其制作者全体都被称为“工人”。因此,所有的人都是工匠,并不存在像今天“美术家”这样的概念。
第三,中世纪之前的古代作品基本上都具有实用性。这些作品并不是简单地出于观赏性目的而被生产,而是以实用性为出发点制作的作品。前者,即观赏性作品的出现是近代的事情。而在过去,观赏性与实用性是一体的,因此,无论绘画,还是器物等都拥有工艺的性质。
第四,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明白,过去的个人工匠并不以表现自由的个性为宗旨,即便在某种意义上,作品里存在着个性因素,但起主导作用的则是非个性因素。这是因为工人们忠于传统,严格遵守着时代风貌。于是只有在一定秩序中,工人们才得以充分发挥他们的才能。
美术与工艺未分化之前的时代向我们呈现了如上事实,为什么时代一经崩坏,美术就从工艺中独立出去了呢?作为结果,历史又向我们展现了些什么呢?在这里,有关美术的产生,笔者将依次进行说明。
二、美术的产生
以西方为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中世与近世是本质性相对峙的时代。近世文化被认为是发源于个人的“自我觉醒”。哲学开始于笛卡尔,宗教发源于新教,艺术兴起于文艺复兴,经济则表现在资本制度上。简单来说,中世“以神为中心”,近世则是“以人为中心”的时代。在中世纪,文学、艺术、经济、法律等一切都以信仰为基础。雅赫维、耶稣、玛利亚、《圣经》、法王以及教会、教条等都是不可侵犯的权威性存在。也就是说,一切文化都与对至高无上之神的信仰紧密结合在一起。一切均以神为核心,人类是神的忠实奴仆。没有比服从更加本质的道德了。顺从之德反而是自由之基础。因真理来源于人们的理性认识,所以这并不能算得上是真理。因为《圣经》如是说,故这便是最合理的真理。在这种文化中,不存在单独的个人。所有人只有在成为神的仆人时才能成为人。个人的存在必须依附于至高无上之神。并非因为人的存在,才能感知神,而是因为神的眷顾才使人得以存在。这样,一切思想都能得到统一,从而整齐有序,秩序才是这个时代的特质。圣阿奎那[7]创立的经院哲学[8]明确地阐明了上述真理。可以说中世纪是综合时代的典型代表。
然而,这种一体性时代很快就被打破了。原因如下:在秩序凝结于形式之时,人们开始为破除余弊而作斗争。紧接着,随着知识的发达,批判性自由也逐渐开始兴起,原本不容侵犯的《圣经》、圣书也被列入了批判对象的行列,形成了人与神的对立。经过长时间的冲突与较量,以神为中心的信仰开始向以人为中心的知识转化,理性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近代科学也顺势逐渐发展起来。促进经院哲学瓦解的埃里金纳[9]、奥卡姆[10]的神学对当时被普遍认可的真理发起了反抗,而这种反抗在当时无异于是特殊的存在。这便是史上著名的“实在论”与“唯名论”[11]的论战。事实上,这场论战可以说是中世向近代推移的过程的缩影。综合时代被打破以后,紧接着便来到了以“自我意识”为特征的个人时代。在个人时代里,个人存在受到极大程度的重视。总的来说,我们也可以将之概括为个人主义时代的产生。归根结底,以人为中心的思想本身便意味着以个人为中心。个人宗教的出现促使新教不断兴起,另外个人艺术、哲学的产生促使了文艺复兴、合理论的出现。个人经济的诞生造就了资本主义。这些新兴的个人文化被标榜为自由主义。这不过就是想表明中世纪秩序意味着约束罢了。个人自由是近代文化的基础,事实上,美术也是在这个基础上被建立起来的。
在达芬奇的淡彩素描中,出现了对耶稣的脸的描绘。这是为《最后的晚餐》所创作的作品。在这里,我想要记述的并非是作品之美,而是在这幅画中所表现出来的达芬奇对传统的反叛。根据圣书记载,三十多岁的耶稣脸上长着胡须,中世纪的耶稣肖像全都遵循这一传说。在那个时代,人们往往将圣者描绘得很严肃来作为严格遵守信仰的表现。然而,出生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达芬奇是如何表现耶稣的呢?他利落地剃掉了耶稣脸庞上的胡须,描绘出了一个非常柔和的圣者形象。达芬奇是一名个人工匠,并非是宗教的忠实奴仆,他有自由挥笔的权利。比起传统意义上的耶稣,由个人自由理解所产生的耶稣显得更加珍贵。且这幅画像的创作并非是为了应用于任何祭礼,而是作为绘画本身,为了美的表达而创作的,同时也是为了表现工匠本身的个性。无论是从质量,还是从意图方面来说,这与宗教时代的画像都存在巨大差异。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近代绘画,这也是画家的职责。人们将其称为“美术”。为了强调美术的性质,又将其称为“纯粹艺术”。这是因为美术并非是为了实用,而是为了表现美而展开创作的。
在这里,笔者就美术的性质进行进一步探讨。宗教时期,无论多么优秀的绘画、雕刻作品,都不会打上作者的铭款。制作者也从未想过在自己名字上做什么文章。下面,让我们再来看一下那令人惊叹的六朝佛像,可以看到,任何一件佛像上都不会刻有“某某之作”的字样。这些都是时代全体信仰的产物。因此,这些都是自由无法介入,以及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的样式艺术。然而,近代作品却完全相反,每一件作品都含有浓烈的“作者之作”的色彩,落款的习惯也由此开始。有落款之作也成了现代的一大特色。落款大大地提高了作品的价值。相反,无铭之作却被给予很低的市场价格。如果史学家们的工作存在于判定作品的作者是谁的话,那么他们又该如何采取不同的立场对作品本身进行解读呢?
美术是个人主义的产物。个人意识引导着艺术向这一方向逐渐靠近。因此,作品越是个性鲜明,就越能显示出作品本身的特色。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个人并不是普通人,也就是说普通人不具有个人的资格。个人只有是优秀的个人才有存在的意义。只有那些个性鲜明、出类拔萃的个人,才是符合人性的人。这里的卓越的个性意味着独自的、独创的个性。因此,我们也将个性称为天才。美术需要天才,美术是天才的美术。伟大的美术家都是艺术界的英雄。英雄崇拜是个人主义时代的特色。无论是美术史还是政治史,历史都是作为英雄的历史而展开叙述,除英雄以外的事物一概不进行叙述,这便是我们所学的历史。我们的教科书摘录了卡莱尔[12]的名著《英雄与英雄崇拜》(Heroes and Hero-worship)以及作为卡莱尔朋友的爱默生[13]的《代表人物》(Representative Men)。如果我们再看一下歌剧女主角以及电影明星的话,就会发现我们自己也处于个人主义时代之中。
大部分的天才都从事着令人惊异的工作,他们的价值就存在于其独创性之中。他们看到了其他人未曾看到过的世界,展示了谁也未展现过的世界,由此,我们看到了他们展现的力量。对他们来说,开拓、启发便是他们的工作。人们借助他们的工作才得以进入更加深且广的世界。于是,人们才得以向着美的世界不断迈进。天才给予了时代前进的动力。如果没有天才的存在的话,历史将会变成一滩毫无生气的死水。
他们都是依靠个人力量的自力行者。与现代相对的是,中世时代的人都是他力信徒。自力修行之道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难行之道,自力行者的独创性经常超越了时代的理解。
自力之道是一条意识之道,智慧之道。他们是智慧的所有者,这些智慧涉及他们自己所从事的工作、美、历史等方方面面。他们也称得上是理论家,他们的意识具有批判性。中世纪时代,教条包揽了所有的知识,且信徒们对此深信不疑。然而,近代在笛卡尔怀疑论基础上逐渐发展起来。在这种背景下,意识变成了生活。大多数制作者在意识与自由思想紧密结合的基础上展开了广泛的批判,并将他们的作品定位为对美的批判。
不言而喻,就作品性质而言,近代作品与传统作品间存在着很大的区别。美术的产生本身便是一种对传统的反逆,是一种全新领域的开拓,是美之历史上的一场大骚动,也是一场大革命。
尔后,天才便全权承担起了建设造型之美的重任。
三、美术的界限
美术是个性与自由、批判相结合的产物。从中我们可以发现近代文化所拥有的特质,而这种特质与神性的、传统的以及充满信仰的宗教时代完全相对。
对于由美术所展现出的天才的众多业绩,人们已经给予太多的赞美。美术史也以无限饱满的热情对此大书特书。然而,关于美术所展现出的特性,我们需要再多加斟酌,重新审视。个人主义能称得上最优秀的思想吗?自由主义是最佳的立场吗?批判主义是否是最后的态度呢?而基于这些主张的美术又会为社会带来什么影响呢?美术也是有一定界限的,不是吗?也并非是没有任何弊端的,不是吗?为了美之王国的建设,美术能够做出什么样的贡献呢?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私以为,重新审视美术特性这一点在探明工艺问题上显得尤为重要。在这里,笔者插入以下六个问题。
(一)美术是个人主义时代的宠儿。毋庸置疑,在某个时代必然会要求以个人为中心的立场的出现。只是上述立场的存在理由便是它只被允许存在于某一个时期内。主张以个人为中心是对伟大个性的赞美,对天才的讴歌。这本身无可厚非,只是如若对天才的肯定便意味着对无法称为天才的大众的否定的话,那么便是大错特错了,而且其带来的弊端也格外突出。将二者对立起来,一边是对天才的赞美,另一边是对民众的不屑一顾。英雄崇拜会伴随着对大众的温情考虑而出现吗?将所有的民众都培育成天才,这是绝无可能的。天才意味着稀有,世上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被冠以天才之名。而那些被剩下的无数民众又该怎么办呢?如若没有民众的救赎,社会又何谈幸福呢?个人主义在历史上所展现的都是卓越的天才,却将民众放置在平庸位置上。依存于天才的美术又为民众做过些什么呢?民众与美之间的距离日益扩大,这才是近世所引起的最严重的社会损失不是吗?
(二)随着个性的觉醒,人们对自由的主张也越来越强烈。人们追求将个人从一切束缚中解放出来。美术家意味着自由人,没有自由的地方就不会有美术的存在。然而,自由主义使人们真正变得自由了么?先不提放纵、任性的危害,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由是否算得上真正的自由呢?这难道不是另一个新的束缚自己的不自由之境地么?不超越自己的话,真正的自由是不会存在的。对自我的执著难道不是对自我的束缚么?宗教家们告诫人们放下一切。在能够做到舍弃自我的宗教时代的人们难道是不自由的么?真正的自由难道是与个人主义相一致的么?真的可以将美术意义上的自由看成真正的自由吗?美难道是因美术而变得自由的么?美术所展现出来的难道不是一种新的不自由么?可以说美被束缚在特殊的个性里,个人工匠的自由缺乏普遍性,仅自己一人得到的自由根本算不上自由。自由不能因为追求个性而被固定下来。
(三)意识性是近代美术的优秀之处,美的意识才是构成作品的一大要素。笔者认为意识的发达是近代文化进步的最好佐证。因此,意识的缺乏便意味着近代性的缺乏。尤其在最近的美术中,知识性要素非常活跃。知识性要素往往为作品带来纯粹的抽象性。
然而,始于意识的作品是否可以止步于意识,在意识中踏步不前?既然在意识上得到发展,那么最后就不应该回归到意识以下。虽然应该朝着意识之上的道路发展,但是这却不是意识的使命。僧人南泉曰:道不属知,不属不知。能够被认识的美难道不是早已被认识之美?属于意识之美难道就是圆满之美?对真正的美来说,无论是意识还是无意识,都不应该是止步的理由。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美则成为不了真正之美。
更何况是将意识之道强加给所有人呢?这是所有人所期待的道路吗?或者说是所有人都能行走的道理么?意识之道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入就无法回头,也不应该回头。道路应该被始终如一地贯彻下去。选择意识之道的人们必须越过意识。由此,意识之道的难行程度可见一斑。这也是为什么很少有人会将意识之道彻底贯彻下去的原因。这个世上,真正优秀的美术家犹如凤毛麟角。因此,如若有人将意识之道描述为通向美的唯一之路的话,那么他的这种做法就无异于将自力之道强加给所有人。但是意识之道并非是任何人都可以背负的道路。特别值得强调的是,如果人们找寻不出一条道路的话,大部分人都无法接近美。我们不能将美只托付给意识之道。
(四)天才是非凡的。正因为非比寻常才能称得上天才。但是,我们应该就天才的性质进行更深入的探讨。为什么平凡就无法成为天才?难道寻常之中就没有美的存在?可以说近代美术之所以面临危机,其源头便是对非同一般的错误理解。独创性是美术的生命,然而独创性往往会陷入怪癖之中。自由主义使上述倾向更加激化了。对于独创性的讴歌渐渐地转向了对异质的颂扬。被无限夸张了的美术作品大多都是奇怪、尖锐激进、变态之物。虽然它们身上也都蕴含着美,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些美都是病态美,病态美是无法成为美之大道的。异常的作品是注定无法成为深沉之美的。我们难道不应该从最平易、寻常的物品中去发现美的本质么?当务之急,我们需要为使美变得更加健全,加快美术之美的革命历程而奋斗。
(五)美术之所以在艺术中能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是因为它以追求美为中心的纯粹性。与此相比,以“用”为本的工艺则显得多么不纯粹。实用性不过是一种卑贱的性质,而美术则是从那些束缚中完全被解放出来的纯粹艺术。上述观点日益根深蒂固,在这种说法的推波助澜下,美术的地位急剧上升。美术家也水涨船高,成了美丽高贵的职业人。
然而,美术一旦游离于生活之外,就无法保障它的高价值。被人人称颂的纯粹性本身不就意味着美与生活的脱离吗?认为越脱离生活,艺术便越高端、干净、深沉的想法难道是正确的想法么?生活与美难道是相对立的吗?生活被认为是丑陋之物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笔者认为由这些观点所带来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么,美为什么不能贴近生活呢?脱离了生活之物会变得更美的原因是什么呢?只有贴近生活,美才会更加健实,不是吗?回避、逃离生活是美术最大的弱点。美术假借纯粹之美名,进行自我欺骗。那么它远离生活,不与世俗之美紧密结合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人们立志于美之王国的具体化,但美一旦脱离了生活,那么美之王国的具体化也就没有实现的可能了。美术绝不可以止步于追求纯粹之美意义上的美术。对实用性的贬低是美术所犯过的最大的错误。
(六)稀有天才的稀有作品并不是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能创造出来的,而这些作品具备了大多数作品所不具备的特质。这些因素将美术作品的价值抬高到了异常的地步。每一件美术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一世一代的杰作。这些作品绝非是那些可以轻而易举地被复制出第二件、第三件的廉价之物。集一切赞美于一身则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只是,对此,难道我们不应该有所疑虑吗?为什么大量生产美之物品的道路不应该受到更多的赞美?“物以稀为贵”这样的想法难道不是心理上产生的错误吗?美丽的物品因为被大量生产而变得平庸,这难道不是值得痛恨的事情吗?
价格异常高昂之物离民众的生活越来越远,所吸引来的只有富人而已,且极少的富人能对美有较深层次的认识。面对这些问题,我们该如何处理?由于这些矛盾的出现,遗留下了很多的社会问题。为什么美术家有权利高价出售自己的作品?这种不自然现象难道不是美术商人推波助澜的结果吗?只要是高价,就应该感到满足?或者说我们应该把罪责推到购买者身上?总之,美术会出现如今的局面,是由人们没有深入认识美术的性质所致。我们必须脱下美术古老的外衣,将其广泛地融入社会中去。
再一次回过头来看这六个问题的话,会发现,这是我们将美牢牢禁锢在美术上的结果,不是吗?因此,为了将美与生活结合起来,我们必须彻底摧毁个人主义;为了世界秩序的维系,必须放弃自由主义;为了达到彻底修行的目的,必须超越意识性;为了正常的获得,必须脱离异常性;为了生活质量的提高,必须改变实用性;为了实现民众的幸福,必须克服少量性。美术必须要勇敢地选择新的发展方向。
在这里,我并不是要全盘否定美术的价值。美术作为符合时代要求的存在,这一点是不可以忽略的。只是,时代并不会永远停留在美术时代,我们也不应该为能将美之世界全权托付给少数天才而感到沾沾自喜,甚至认为只有少数天才才可以创造出美之作品。我们不应该以美术占据高位而感到自豪。难道世界上只有美术才能完成美的救赎吗?难道我们要一直将美术作为评判美的唯一标准吗?即便是对于美术自身,都必须加以严格的批判。因此,我们急需将其转向更高的位置。
那么未来之道是什么样的呢?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我感到被我们早已抛弃了的工艺领域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工艺能够担负起美术所无法满足的美之领域,美术文化担负着向工艺文化方向靠拢的使命。因此,这并非是对美术的否定,而是美术的再生。美必须超越美术的界限,朝着工艺的方向发展。如果不深入到工艺领域内,我们又怎能看出美的价值趋势呢?美术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必定会迎来工艺文化的发展。这难道不是文化的正当发展途径吗?笔者殷切地希望通过本书的编写,这些真理能够准确无误地传达给读者,并且当读者合上这本书的时候,上述真理能够被充分地理解。
四、分化的余弊
昔日,文学、音乐、舞蹈是一个整体。建筑与绘画、雕刻、器物也都是一体的。在相互融合的基础上,它们形成了技艺的世界。这一切都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事物开始逐渐分裂开来。诗人与音乐家开始出现了明确的不同,建筑家也被从美术家中剥离出去,并且美术家也被明确地与工人区别开来。每个人都沿着自己的轨道越行越远,这促使了各色职业对立的出现。且每一种职业都忘记与其他职业之间存在的亲密关系,一心投入各自的事业中去。可以明确的是,专业化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过程,这个过程是难以避免的,是终有一天必定会实现的道路。只是职业分化并不是目的本身,也不是发展的最终归宿。只要不是最终归宿,那么就会衍生很多矛盾。职业分化进步的同时也伴随着退步的一面。在我们选择一个方向时,必定会出现无暇他顾的情况。美术与工艺的分化虽然是一种进步,但其带来的更多的是悲剧这一点是不容我们忘记的。
美术与工艺的职业分化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职业分化不仅仅是指将两者明确区分开来。极其不幸的是,职业被赋予了等级差异。以追求美为要义的美术作为纯粹艺术,被人们推崇到极高的位置,而与此相对的是,以实用为本的工艺却被人们视为庸俗、不纯粹的艺术。前者被尊为“自由艺术”,而后者被给予了“不自由”之名。与人类社会一样,技艺世界里也开始出现贵贱差别,即阶级差异。就这样,艺术中原本亲如兄弟姐妹的各个类别之间的亲密关系被打破了。美术占据高位的同时,工艺却被迫屈居低位。这样的区别对待能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呢?
第一,确定了美的基准。人们将那些为美而追求美,个性鲜明,表现自由之物作为美的标志。由此,人们用“美术”这一词语来表现人们想要追求的美。不论是谁都不会将美之物品称为“工艺的”的。因为人们认为这一词语在表达美上还稍有欠缺,只有在美术中才能看到造型美的规范。因此,敢从工艺性出发来述说美的人几乎不存在。人们经常把“美术的”挂在嘴上,并且这个习惯日益根深蒂固,渐渐地支配了人们的思想与鉴赏。在造型美的讨论上,人们一贯从美术入手,很少有人会提及工艺以及工艺美。即便有所提及,其内容也只是关于工艺是否是美术的工艺。这种轻视工艺的做法是错误的。这是因为轻视工艺的做法本身就伴随一定的弊端,而这种弊端是由对与生活相结合之美的鄙视所造成的。这样的做法无益于人们对健全之美形成正确的理解。
第二,阶级差别所带来的危害远不止于此,它引起美术家与工匠之间的对立,带来了对那些从事工艺工作的匠人们的侮辱。他们无法成为美术家,无论是在教养、见解,还是独创性上,他们都无法与美术家相提并论。事实上,看上去好像是经济上的拮据造成工人们无法像美术家那样获得丰富的学识。在封建时代里,他们作为小商小贩而受到残酷对待。到了机械时代,他们又作为劳役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的生活水平以及环境水平非常低,这些因素大大降低了工匠们的社会地位。因此这些因素就形成了他们被侮辱的众多原因。事实上,人们很难对近代工人创造出优秀作品而抱以期待,他们缺乏工作的激情。只是这些不幸现象的背后又隐藏着哪些缘由呢?理由虽然多到不胜枚举,但是笔者认为最大的原因便是由工人的社会地位遭到蔑视的风气造成的。并且,这种风潮起因于美术家与工匠身份的明确区分。对工人本身的轻视难道不是对工人进步的一种压制吗?对实用品的侮蔑使工人的作品陷入了低俗之流。如若对工艺本身没有形成正确的理解,进而对工人不报以尊重的态度的话,那么艺术将会越来越偏离正常的发展轨道。美术与工艺的分离导致了工艺的堕落。
美术与工艺的上下差异、工匠与匠人间的贵贱区分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由此,历史便可创造出更多的天才,以此得到更多的杰作吧?但是这同时也向我们表明了这样一个事实:这个世上,无法成为天才的平庸之辈该有多么多。世界上到处都充斥着由民众创作出的拙劣之作。无论是从人还是从作品来看,其价值内容上的差异愈加显著。有的作品异常优秀,有的作品却极端丑陋。不仅如此,如今优秀之作是多么稀少啊。而天才却少得可怜,其作品也犹如凤毛麟角般。这件事又反过来说明了平庸者、丑陋之物品的数量之多,程度之甚。另外,还有比上述弊端更严重的损失吗?
为什么大多数人们无法创造出美的作品?只有极少数人才可以制作出优秀作品,造成这种不合理现象的原因又是什么呢?这种不合理难道应该受到人们的讴
歌与赞颂吗?在过去的某个时期,被制作出来的物品都是美丽的。在这个时期,即使没有天才的存在,任何人都不会制作出丑陋之物。且这个时代便是美术与工艺还未分化前的时代。
将不存在丑陋作品的时代与美的作品千金难求的现代进行对比思考的话,我们便会明白,美术与工艺的分化给社会带来了多么大的悲剧啊。如果人们尊重美术的同时并将工艺一一牢记于心的话,那么这悲剧便不会发生。如果对美术家怀以敬意的同时也不忘与工人的深厚情谊的话,也不会招致损失了。
在这里,我们再进一步对以下实际问题进行探讨。将美术出现以后的作品与美术出现之前的作品进行对比的话,是否可以断言前者更加优秀?是否可以明确地说,比起那些无铭款的工匠之作,备受崇拜的天才之作更胜一筹?另外,因为美术的产生,社会变得更加美丽?美丽之作品在社会上得到了广泛普及?我们并非是要对美术所展现出的伟大之美加以否定。只是,世上还有能创造出比高句丽壁画更美的绘画的美术家么?有哪个美术家能够雕刻出比法隆寺百济观音更加纯洁美丽的雕刻作品么?这些作品难道不都是美术概念扎根于人类社会之前的作品么?非个人所作的格里高利圣咏[14](Gregorian Chant)是驰名世界的圣乐,不是吗?巴赫能够创造出比这更加高雅的音乐么?
在此,我们可以明白如下事实:美术作品并非是唯一的有价值之美,美也并非只有天才才能创造出来。在过去,“工艺之器物”能够表现出无比优秀之美,而那些被侮蔑的工人们便是这些优秀作品的制作者。工艺重回正轨时,难道会以比美术更加谦卑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呢?使二者之间存在鲜明的阶级差异的做法难道不是有些欠妥吗?
美术与工艺的分离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在这里,美术发挥了更大的作用。但是,这种分离持续下去对于文化来说会是一件幸事吗?我们在职业分化的背后发现其隐藏着什么样的目的呢?二者的分离只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一个权宜之计、一个过程而已,绝非是目的本身。分化是对综合的准备。只有这样解读,分化才更具有意义。我们的目标是统一、结合,必须在新的意义之中实现美术与工艺的调和。综合才是未来时代真正之所需。
1.琉球岛:太平洋上的系列岛屿,位于台湾岛与日本鹿儿岛之间。
2.万叶时代:日本文学史上的时期,通常指日本现存最早的诗歌总集《万叶集》中收录诗歌的时间跨度,即从舒明朝(629-641)到天平宝字三年(759)。
3.中宫寺:圣德宗的尼寺,建于607年,是圣德太子为其母亲所建。
4.百济:朝鲜三国时期国家,位于今朝鲜半岛西南部。
5.法隆寺:位于日本奈良县生驹郡斑鸠町,被日本政府指定为日本国宝。
6.兰斯:法国历代法王举行加冕的地方,市中心的兰斯圣母大教堂一直是加冕的圣地。
7.圣阿奎那:13世纪意大利多明我会修道士,欧洲中世纪最重要的经院哲学家。
8.经院哲学:产生于11-14世纪欧洲基督教教会学院的一种哲学思潮。
9.埃里金纳:苏格兰神学家、经院哲学家,中世纪后期唯名论代表之一。
10.奥卡姆:14世纪经院哲学唯名论的代表。
11.“实在论”与“唯名论”:中世纪经院哲学围绕个别与共相的关系之争形成的两个对立派别。
12.卡莱尔:英国散文家、历史学家。
13.爱默生:美国思想家、散文工匠、诗人。
14.格里高利圣咏:一种单音的、无和声的、无伴奏的礼拜圣咏,主旨是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