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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海峡两岸经济交流二题

李启宇

台湾如何变成“粮仓”

清道光版《厦门志》称台湾为“内地一大仓储”，“仓储”即粮仓。这个粮仓是怎么来的呢？1629年（明崇祯二年）至1662年（清康熙元年）逐日记载的《热兰遮城日志》为解答这个问题提供了翔实的依据。

据《日志》记载，荷兰人占据大员（今台南市一带）后，主要依靠中国大陆沿海提供粮食，从厦门湾驶回大员的商船几乎每艘都装载有稻米、小麦、面粉等粮食。1637年（明崇祯十年）1月12日的日志记载：中国人开始在新港及其附近种水稻，预计二三年内产量可达到1000lasten(1lasten等于3000公升)。所谓中国人，主要是福建漳、泉和广东潮、惠四府的闽南人和客家人，其中八成为闽南人。由于台湾南部的土壤、气候十分适宜水稻生长，水稻种植很快在大员推广开来，到1644年（清顺治元年）1月，荷兰商馆已经可以在大员一带征收稻米课税。在大员开始种植水稻之后，《日志》中不断有商船从厦门湾运送牛、马、猪、羊、鸡等畜禽和犁铧等农具到大员以及中国人在大员开荒的记载。1646年（清顺治三年）3月11日，有商船将中国的“酒粒子”即酒曲运到大员，说明此时大员的稻米除食用之外，还有余粮可以用于酿酒。中国人在大员种植水稻还沿袭了福建利用稻田田埂种植大豆的传统，同年8月8日，大员首次向中国大陆输出300袋“台产豆子”，说明种植田埂豆获得不错的收成。1647年（清顺治四年）5月，大员出产的稻米开始贩运到中国大陆。但向大陆贩运稻米只维持了不到6个月，就因为闽南沿海居民为逃避战乱大量移居台湾导致人口迅速膨胀，大员的粮食供应日趋紧张。1647年11月14日，荷兰人发布通告，禁止运米到中国沿海，反而通过减免税收鼓励从大陆运进粮食。此后，荷兰商馆持续加强查禁私运稻米出口、禁止用粮食酿酒等节粮措施，私运粮食出港最严重可判处死刑。说明此时的大员地区的粮食生产能力还是相当有限。

大员一带粮食紧缺的状况一直持续到郑成功收复台湾初期。郑成功的户官杨英在《从征实录》中介绍，1660年（清顺治十七年）八月，目睹大员土民即原住民收获水稻，竟然是逐穗采拔，不懂得使用镰刀。杨英还了解到，土民不

知道使用犁、锄翻地，只懂得用木棍挖穴下种，也不懂得耕种水田，近水湿地全都置之無用。杨英建议：每社发给一副犁耙锄镰、一头耕牛，派出一名通晓农作的士兵指导土民耕作。南明郑氏集团经营东都（后改东宁，即原大员一带）期间，实行屯田之制，寓兵于农，基本满足近十万兵民的粮食需求。

台湾归入清王朝的版图之后，普遍推广大陆先进的生产技术，水稻亩产达到一甲40石至100石，相当于亩产350斤至880斤，是大陆地区水稻亩产的2至3倍，加上人口日增，田园日辟，粮食产量迅猛增长。1731年（清雍正九年），台湾提供的正供稻谷从1684年（清康熙二十三年）的9.2万石增长到16.9万石，其中台兵用粮9.0万石，还为福建提供兵粮、兵眷粮7.1万石，另外还有余粮12.3万石运送福州、兴化、泉州、漳州四府充作平粜之粮。

至此，台湾为 “内地一大仓储”之说不胫而走。

安平古堡和赤坎城的红砖之谜

到台南旅游的人往往流连于安平古堡、赤崁城。安平古堡原称奥伦治城、热兰遮城，系荷兰人1624年所建；赤坎城原称普罗民遮城，系荷兰人1652年所建。两座城堡都是典型的红砖建筑，即便是经历了四百余年时光刻蚀的部分遗址，也是清一色的红砖垒成。

四百多年前的台南被称为大员，被视为“不通人世，土番魋结”的蛮荒之地，荷人的红砖从何而来？

有人认为：荷兰属于“红砖文化”国度，修建城堡的红砖当系从荷兰运载而来。但荷兰与台南远隔重洋，相距万余公里，欲将红砖从荷兰运到台南谈何容易！从经济的角度分析，也不可能这样做。

实际上，当年荷兰人建造城堡的红砖产自闽南沿海各县，从厦门湾运往台南。

中国烧制建筑用砖始于周朝，但所产皆为青砖。红砖则由古巴比伦人发明，以红砖为墙体、屋顶的主要建筑材料的古典主义建筑曾风靡古罗马、古波斯和古印度。王审之治闽时期，闽南对外贸易十分活跃，宋代泉州港更是成为万商云集的东方贸易大港。学术界普遍认为，红砖文化是随着海上贸易的兴盛进入闽南。与传统的烧制青砖比较，烧制红砖的窑温低了100摄氏度，这对于大量使用灌木、秸秆和蕨草等植物作为燃料的闽南无疑是极为有利的——几乎所有的关于红砖研究的文章都忽视了这一因素，加上闽南人对于象征喜庆吉利的红色情有独钟，红砖文化很快在闽南推广开来，形成中国青砖王国中独具特色的闽南红砖文化地带。荷兰人在大员站稳脚跟的的明天启、崇祯年间，闽南的烧制红砖的技术已经十分成熟，荷兰人完全没有必要舍近求远。

据荷兰驻大员商馆编写的《热兰遮城日志》，荷兰人到闽南购买红砖的记载最早见诸于1629年（明崇祯二年）12月20日，荷兰人将船驶到厦门湾，派商务员去见闽南籍海盗李魁奇，“请他派一个人来船上看货，并请他准备一些红砖送来我们船上。”此后，《日志》多次记载了闽南沿海商船运送砖、瓦到大员的情况。

随着迁居大员的中国人逐渐增多，烧制红砖的技术也传入大员。中国人在赤坎附近开始烧制砖头。1637年（明崇祯十年）1月30日，荷兰人发布征收烧砖什一税的公告，说明此时大员地区的烧砖行业已经具备一定的规模。大概是因为产量未能满足供应，闽南沿海的商船仍不时把闽南烧制的红砖运到大员，而且增加了地砖、彩绘地砖、彩绘瓷砖、红瓦等品种。

同一时期，与红砖一起运往大员的还有石头、石柱、瓦片、木柱、木条、木板、石灰等建筑材料。继1637年1月开始在大员烧制砖头，1637年5月，中国人开始在魍港烧石灰；1655年5月，荷兰人开始制定利用台湾木材的计划。此后，红砖、石灰、木材等建筑材料才逐渐实现自给。石材的开采则是荷兰人被郑成功驱逐出台湾之后的事了。

红砖文化从国外传入闽南，成为青砖王国中的红砖文化带的闽南又为欧洲红砖文化国度荷兰在大员建筑城堡提供红砖，文化传播具有的互利性质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