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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可能对我的此类笔记已非常厌烦了，不过请您即刻宽心，除了已经登出来的诗篇，我不会再多写。但是我还有几句有关打猎的话，在同您道别之前，要唠叨给您听。

手牵猎狗，肩背猎枪去打猎，正像古谚讲的一样，就自身来说^[1]，的确算是一个诱人的好差使;哪怕您从来都没有打猎的愿望，但是对大自然和自由自在您总不会拒绝吧，因此我猜想您对我们这些猎人肯定会心生慕意……那就听我慢慢讲来。

请您想象，春天来到，天色未明就驾车去打猎该有多么美妙。您抬脚走上台阶……几颗闪光的星星还挂在苍茫的空中;带着湿气的晚风吹来，就像轻轻涌动着的波浪;耳边传来含混而局促的夜的梦呓;树木也在黑暗中低声地打闹。脚毯摆放在您的车里，搁脚处放着盛茶炊的箱子。拉梢马响鼻声声，打着哆嗦，慢悠悠地转换着腿脚。两只白鹅刚从梦中醒来，一声不响，正从马路上缓缓穿过。在围有篱笆的花园中，守夜人睡得正香;各种声音一动不动，好像都已在凝固的空气中沉寂下来。您上车坐定，伴随着阵阵车声，马车驶向前方……马车路过教堂，下了山坡向右一弯，然后从河堤上经过……雾气从池塘上升腾。一丝凉意袭来，您赶紧卷起大衣领子把脸挡住;接着困意来临，您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水坑被马蹄踏过，发出很大的声音，从车夫嘴里传出口哨声。不知不觉，四五俄里的路程已被您甩在后面……红色布满了天空;苏醒过来的乌鸦在桦树林中很不灵活地飞着;黑黝黝的柴垛边，麻雀发出喳喳的叫声。慢慢地天明了，天光越来越亮，朵朵云彩变白，看上去道路更加清晰，田野也显得越来越绿。农舍里，松明发出团团红光，睡意蒙眬的话音从屋里飘出来。此时朝霞变成熊熊的火光，天空中飞动着灿烂的阳光，阵阵雾气从山谷里升起;云雀的声声歌唱伴随着黎明前的微风徐徐传来。——太阳像火团一样从东方爬起来。潮水般的阳光放出万丈光芒;您高兴得像小鸟一样。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令人快乐，使人欢欣!远处的景物看得越来越清楚了。一个村子坐落在小树林的后面;另一个村子还在更远一些的地方，那里有一座教堂是白色的，一小片桦树林在山坡上生长，有一片沼泽地就在前面，那正是您的目的地……马儿使劲跑啊，向着前方大踏步地跑吧……再有两三俄里的路就到了。很快太阳升起来了，天空变得那么明净……今天的天气多么美好。村子里，很多牲口向我们靠近。您爬上山顶……大好风光尽收眼底!十来俄里长的河流蜿蜒淌过，雾气中，隐约地看到河水闪着蓝光;片片草地生长在河的对岸;起伏不平的山丘紧挨着草地;凤头麦鸡在远方发出咯咯的声音，在沼泽的上方飞翔;带着湿气的阳光洒满空中，远处的景物看得很清楚……这是截然不同于夏季的另一种风景。自由地吸纳春天的新鲜空气，清爽地运动着肢体，身体会变得非常健壮!……

啊，这夏季七月里的清晨!只有猎人才能感受到清早在灌木丛里散步的欢欣。泛白色的草上挂着露珠，您从上面走过，留下了绿颜色的脚印。灌木上沾满露水，用手分开，您可以嗅到一股积累了一夜的浓浓的气息;艾草的清新涩味充溢在空中，甜美的荞麦和三叶草的气味也夹杂在其中;远方有一片浓浓的橡树林，沐浴在阳光下，红光闪闪;气温虽还不高，但离炎热也不太远了。香气逼人，头脑晕乎乎的。灌木丛一望无际……向远处望去，几块荞麦地微微发红，黄颜色的黑麦也快到收割的时候了。火车驶过，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一位农人慢步而来，马被他趁天还凉爽便领到绿荫之地……您同他打了声招呼，离他去了;镰刀发出的声响进入您的耳中。高高的太阳迅速晒干草地。气温已变得很高。时光逐渐地流失……慢慢地，天色昏黑;烤人的热气弥漫在凝固的空气中。

“老伙计，哪儿有水喝?”您向割草人问道。

“您到山谷那边会看见水井。”

您取道缠满草藤的浓郁的棒树林，直至谷底。在悬崖下果然发现一股泉水;小橡树的爪形树枝在水面上轻拂;柔软的青苔铺满了水底，银白色的水泡摇晃着浮到水面上来。您立刻俯下身子，猛喝一番，此时您已非常乏力。树荫下，芳香的湿气沁人心脾;您感到非常惬意，太阳炙烤着对面的灌木丛，热气灼人，简直要把树林烤黄。怎么回事?山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过来;雷声震撼了四周的空气。您迈步离开山谷……一道铅色从天边闪过，是密集的乌云还是浓重的暑气要逼近这里?……微弱的电光闪过空中……啊，雷雨快要来了!金色的阳光仍旧环绕周围:现在打猎还行呢。可是乌云压了上来:密布的阴云如袖子般扩展，排山倒海，汹涌而至。青草、灌木丛连同四周的一切立刻笼罩在黑暗中……快点跑吧!一个干草棚进入您的视线……再快点……您赶到旁边一下子钻了进去……这雨太猛了!闪电也让人心惊!草棚棚顶被雨水穿破了几处，散发着香气的干草沾上了水滴……但是您看，雷雨已停，阳光重回大地，您离开草棚。啊，香气宜人的草莓和蘑菇，还有被雨水洗过的明净空气，四周的一切看上去晶莹剔透，使人倍感舒畅!……

看，黄昏已至。大半个天空被似火的晚霞映红。太阳西垂。四周的空气莫名其妙地突然格外透明;极目远望，薄雾似纱，给人以暖意;适才映照着金黄色阳光的丛林边草地此刻已笼罩在夕阳金辇之中，露珠莹莹;灌木丛林、树林、老高的草垛全拉着悠长悠长的投影……日薄西山;在彩霞满天的海洋中一颗星在焚烧，在抖动……慢慢地，霞光淡了;慢慢地，天空蓝了;慢慢地，漠漠的夜幕踏着猫步降临，影子一个个的化为乌有。是时候了，往回走吧，返回村里，您寄宿的农屋等您归去。尽管身已疲惫，可您还是带着枪，脚步匆匆赶向村里……此时天色已晚;视线所及仅能看到二十步以内的东西;夜色之中，狗还隐约可见。模模糊糊的光亮出现在黑乎乎的灌木丛之上……发生了什么情况?难道是在着火?……噢，原来是初起的月亮在作怪。村里的灯火出现在您的右下方……夜宿的农舍进入您的眼前。里面的摆设清晰可见:装饰着白色桌布的桌子，燃烧的蜡烛映着诱人的饭菜……

如果您安排好竞赛马车，那么到森林中打松鸡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请您设想:驾车行驶在狭长的路上，两边是浓密的黑麦，高高的麦穗有时拂着了您的脸，脚也常被矢车菊套住，耳边时时传来鹌鹑的咕咕声，马儿不那么卖力，有些闲散，这是一幅多么令人陶醉的图景。树林终于到了。浓荫密布，万籁无声。抬头仰望，伟岸高大的白杨在说着悄悄话;风儿吹动着白桦树修长的枝条;美丽的椴树边立着一株粗壮笔直的橡树，像是在为它站岗。小路上，绿草茵茵，树影斑驳，您的车子从上面驶过;在金色的空气中，黄色的大苍蝇飞飞停停;团团幼蚊飞来飞去，在太阳下是黑黑的几团，到了黑影中则发出光亮;小鸟的歌声自由自在，婉转动人。闻着铃兰阵阵的花香，听着知更鸟烂漫而又有些絮繁的歌唱，感觉是那么宜人，继续前进，深入树林内部……万籁俱寂……一种莫可名状的沉静涌上心头;周围的一切都昏昏沉沉，没有一丝声息。突然间，朔风吹来，树枝摇荡，似流露的瀑布。陈年的树叶挡不住青草勃勃的生机，星星点点的蘑菇顶着帽子散布在地上。突然蹿出的雪兔往往引起猎狗的狂吠;直扑上去……

秋意渐浓，山鹬的到来给相同一片树林增添了几份亮丽。你要想看山鹬，不用到树林里面，在林边就能发现它们。树林中没有一丝风，看不到太阳，光亮与阴影的界限变得模糊，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醉人的秋的味道弥漫在轻柔的空气中;远处一团轻雾飘浮在田野上空。树叶已经落光，只剩下枯黄的树枝，白色的天空似乎凝固不动;依稀几片黄色的叶子还残存在椴树上。土地湿乎乎的，脚踏上去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长长的草茎已经枯萎，静止不动;白色的草上缠绕着蛛丝，发出一丝亮光。您的气息非常均匀，异样的恐惧却进入您的脑海。您盯着眼前的猎狗在林边漫步，此刻，许多故去的和仍健在的人的面容浮现在跟前，沉寂多年的记忆的闸门一瞬间被打开了;您的想象力一下子活跃起来，眼前的一切记忆都那么栩栩如生。心儿像一匹野马一时间奔腾起来，但某些时候回忆也常常萦绕在心头。过去的生活场景浮现在眼前;往日的回忆占据了一个人的头脑，所有的力量与情感在心中荡漾，久久不能散去。他沉浸在其中，四周的一切——不管是太阳还是风声、喧闹声都丝毫不能影响他。

秋天清晨略带凉意，白天气温也不太高的时候，蓝宝石一样晶莹的天空衬托出白桦树挺拔的身影，如同置身于童话王国一般。此时悬于空中的太阳已不再灼人，可是却要亮出夏季里的太阳许多;光滑的白杨林透着亮色，比往常看上去更加清爽。微风乍起，沟底里白色的霜花夹杂着枯黄的树叶贴着地面飘动着;自由自在的鹅和鸭嬉戏着河水，随着波浪似片片小舟颠簸其中;远方的水磨掩映在柳荫之中，发出悦耳的声响，引来一群鸽子打着旋在水磨上空飞翔，给湛蓝的天空增添了一抹亮色……

夏季里雾气升起之时往往不适宜打猎:往日里唾手可得的鸟儿置身于浓雾的保护之下，要得到它们变得困难起来。但此时也自有此时的兴趣:四周了无声响，一片沉静!一切都笼罩在静谧之中，各种树木也默声站立，一副自我陶醉的神情。朦胧的雾气之中，一大片黑色时隐时现。这是周围的树林吧，您来到跟前，才发现原来是田埂上长长的苦艾。雾气包围了你的全身，身边的景物模糊不清……微风浮动——雾气渐薄，似袅袅的轻烟，一块蓝色的晴空透露其间，突然，太阳的金色光芒似波涛涌动，照射进树林中，流淌在田野上，但随即又被云雾团团锁住。长时间的拉锯大战最终以光明取胜而告终，最后的几团雾气在阳光的烤灼下，如轻纱般被轻轻扯动，化为缕缕烟云，最终在明朗的天空中飘散至无影无踪，无限光明与美妙的一天正在等待着您……

此刻您考虑着到距庄园很远的田野和草原上的计划。在农村小路上颠簸了十几俄里，大路终于出现在眼前。许多货车和旅店被您的马车飞快地抛在后面，从旅店的大门向里望去，可以看到水井，茶炊在屋檐下发出阵阵响声;无数的村庄从你眼前经过，车子经过一望无垠的田野和翠绿的大麻田花费了不少时间。株株爆竹柳丛中，喜鹊叽叽喳喳地来回穿梭;农妇们在田地里缓缓而行，手中的草耙无一例外地具有长长的把柄;路上的行人，衣衫褴褛，身挑重担前行，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前方飞驰而来一辆粗笨的轿式马车;拉车的六匹健壮大马已显疲乏，这是地主的马车无疑。一角车垫伸到车窗外面，马车后部的脚镫上放着一个袋子，一个仆从身披外套斜坐在上面，绳子紧紧握在手里，眉毛上沾满了飞起的泥水。一座小县城出现在您面前，目之所及，到处是岌岌可危的小木屋，长长的栅栏，店铺用石头砌成，少有人住，年代已久的桥梁跨过深沟……继续向前，永不停息……辽阔的草原映入眼帘。站在山顶，极目远望，迷人的风光尽收眼底!矮矮的包状山丘上种满了庄稼，看去似一个个涌动的波涛;沟底里的灌木丛密密麻麻，顺着山丘曲折前行;分散开来的丛林似海中星罗棋布的岛屿;无数条狭长的乡间土路把不同的村落连接起来;一座座乳白色的教堂看上去有些刺目;一道小河波光闪闪从柳树林中流过，两旁的河堤时断时续;向远处望去，可以看到许多野雁拥挤在田野里;一处年代已久的地主的宅邸紧挨在一个小水塘边，打谷场、果园和几个堆放杂物的草棚也散落在旁边。马车载着您没有停息，继续向前。山丘没有原来的那些大了，没有几棵树在上面。啊，经过长途奔波，一望无垠、广袤辽阔的草原出现在眼前……

冬天野兔出没于厚厚的雪堆前，正是捕捉它们的大好时机，寒气逼人的空气进入您的体内，皑皑白雪，轻柔细软，反射着阳光，分外耀眼，树林上空，笼罩着一片绛色，吸引着您半睁的双眼……转眼已是初春，放眼四望，仿佛比以前明亮了许多，春的暖意融化了积累了一冬的积雪，厚厚的雾气飘散其上，传递着春回大地的讯息。有些地方，积雪化得很快，云雀在明媚的春光里展示着它那婉转的歌喉，溪水从一道山谷流向另一道山谷，越积越多，变得声势浩荡起来……

但是，我应当到此为止了。春天正巧进入我的话题:春天是宜于分别的季节，此时，来自远方的诱惑召唤着所有的人儿……读者，向您道别，愿幸福健康与您永远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