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两个地主
两个地主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在前面的章节我曾经给你们讲述了我邻近的几位地主的故事,现在,我想顺带着再和你们谈谈另外两个地主,当然,我们这些当作家的人,说什么都是顺便来两句的。认识这两个地主,是因为我常常在他们的属地打猎。他们都是非常仁慈、非常值得人尊敬的人,在邻近的几个县里口碑相当不错。

我就先给大家讲讲这个已经离职的陆军少将维亚切斯拉夫·伊拉里奥诺维奇·赫瓦伦斯基。他的长相嘛,身材高大,年轻时身子笔直,现在皮肤稍微有些松弛,可是绝不显老,甚至可以说他还年轻,还成熟健壮着呢,或者说,他还风华正茂呢。确实,曾经庄重的,到今天仍还漂亮的脸,已经有了改变,脸皮有些往下耷拉着,密密麻麻的皱纹已爬上了他的眼角,特别是他的牙齿,有一部分已经没有了,就像普希金在《叶甫盖尼·奥涅金》中引述萨迪的话来表现的那个样子[1]。一头浅褐色的头发,虽然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但还保存的由于用了一种护发素而成了淡紫色,那种护发素是一个在罗姆内马市上,装扮成亚美尼亚人的犹太人卖给他的。然而尽管如此,维亚切斯拉夫·伊拉里奥诺维奇依然步伐稳健,声音响亮,走路时踢马刺踢得叮当作响。他总是摸自己的小胡子,还称自己是老骑士,但谁都明白,真正的老年人可是从不承认自己老的。往常他总是穿一件双排扣的上装,连最上面的纽扣也会扣得紧紧的,领带结得很高,衣领被浆洗得很硬挺,下身是一条有花点的灰色军裤,帽子几乎都扣到了额头上,而把整个后脑勺都留给外面。他是一个好心人,但是也有一些十分离奇的看法和行为。打个比方,贵族中那些既没钱又没势的人找他,他就从不会平等地同这些人谈话,他总把头歪在硬挺挺的衣领上,斜着眼盯着人家,或者会突然用明澈但是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看他们一眼,一声也不吭,只是让头发下的头皮活动一下。就连说话的方式都变了,比方说,他不会说:“多谢您啦,帕韦尔·瓦西利伊奇”,以及“请到这边来一下,米海洛·伊瓦内奇”,而会说:“谢了,帕尔·阿西利奇”,以及“到这儿来,米哈尔·瓦内奇。”对待那些社会下层、地位低下的人,他那样子就更离奇了:对他们连看也不看,在说完自己的想法或命令之前,先带着点苦恼和思虑的表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呀?……你的名字是什么呀?”他念“什么”时总是咬得特别重,而别的词却说得很快,如此一来,就使他说的话,听起来像一只雄鹌鹑叫一样。他每天都在忙来忙去,并且小气得厉害,但尽管如此他也不是一个出色的主人:竟然用一个愚蠢透顶的小俄罗斯人当管家,此人过去还曾是个骑兵司务长。但是,在经营自己的财产方面,我们这儿的人还没有一个可以与彼得堡的一个显贵人物相比,他在自己的管家的报告中了解到,庄园里的烤禾房经常起火,损失了很多粮食,他就下达了一条非常严酷的命令:从现在起,必须等火完全熄灭以后,禾捆才可以搬进烤禾房。这位达官贵人还曾幻想把自己的全部土地都种上罂粟,很明显,这是依据着一个非常简单的考虑:都知道黑麦没有罂粟贵,所以种植罂粟最划算。他还下令给自己庄园的女农奴们,只准她们佩戴从彼得堡流行过来的样式的头饰。于是,到现在他庄园里的女人们还只戴着这种饰品……不过位置已转移到帽子上边了……现在我们再回到前边,说说维亚切斯拉夫·伊拉里奥诺维奇。维亚切斯拉夫·伊拉里奥诺维奇是一个出了名的大色鬼,只要是看见了一个姿色不错的女子,哪怕是在县城的林间小路上,他也会立即跟上人家,这时候他走起路来就成了深一脚,浅一脚,瘸瘸拐拐了,那种情景可真是有趣极了。他非常爱好玩牌,但是只和那些出身卑微的人玩;他们会毕恭毕敬地叫他“大人”,他可以随便训他们一顿。若是他和省长及其他别的什么官儿玩的时候,他的态度马上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会满脸微笑,频频点头,小心地对这些人物察言观色——表现出一副喜滋滋的模样……即使是输钱了,也从不抱怨。时而,他也会去翻翻《评论报》[2],当然是有客人的时候,他脸上的这种跳跃式的变化便显得尤其突出。在选举中,他的地位一向非常重要,只是由于吝惜他的钱包,所以他只能拒绝贵族长这个令人尊敬的头衔。“各位,”他经常这样对那些支持他的贵族们说,并且总是带着一种对下属倍加爱护,及其心中另有主意的语气说,“对诸位的好意我表示感谢,但是我已经做出决定了,我希望自由自在地安度晚年,舒舒服服地享受几天。”说完之后,就会左右转一下头,然后非常郑重地把自己的下巴及脸颊都贴在领带上。年轻时他还当过一位政要的副官,对那人他非常尊敬,提起时只说名字和父称。听说,他好像不只是一个副官那样简单,比方说,他甚至有一次穿着整齐的制服,连扣子都扣得很齐整地在浴池里用浴帚协助上司洗澡——但是,也并不是每一个消息都是可靠的。不过,即使赫瓦伦斯基将军也对自己过去的军旅生活避而不谈,这就显得很怪了:他好像就从没打过仗。赫瓦伦斯基将军有一个不太宽敞的房子,独身生活;他这一辈子也没体会过那种男女合欢的乐趣,所以说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未婚者,甚至能算得上是一个极有价值的黄金单身汉。但是,他家里有位女管家,三十五六岁年纪,乌黑的眼珠,漆黑的眉毛,身材丰满,皮肤白嫩,只是有些小髭须,每天都穿着浆洗得笔挺的衣裙,到星期天就会套上薄纱套袖。在地主们宴请省长或其他显著人物的大型酒席上,维亚切斯拉夫·伊拉里奥诺维奇总是表现得很出色,他在这种场合里真的是八面玲珑、挥洒自如。在这样的酒席上,他即使得不到省长旁边的位置,也是出现在离省长不远的地方。在酒席刚开始时,他表现得很是尊贵,身体向后仰着,只是头不动,斜着眼睛向下盯着其他人滚圆的后脑勺和笔挺的衣领;不过,到了宴会将散的时候,他就活跃起来了,开始向所有人微笑,而这种礼遇,是在酒席刚开始时就对省长开始实施了。有时他还会提议为小姐们,他自己称其为“我们世界的点缀”干杯。赫瓦伦斯基将军在各种盛大的与公开的欢庆仪式、考试现场、宗教典礼、集会和展览上都表现得尤为杰出,得到祝福时,表现也很符合身份。将军家里的仆人们在十字路口、码头以及诸如此类的场所从不大喊大叫,而且,在要求路人躲开及让车辆避让的时候,都会用好听的带点儿喉音的男中音说:“借光,借光,麻烦让赫瓦伦斯基将军先行,”或者还会说:“赫瓦伦斯基的车马……”赫瓦伦斯基将军的马车其实已经旧得可以了,仆人们身上的号衣也已破烂不堪(不须说,那号衣都是灰色镶红边的);那些马也都已衰老不已,跑了一辈子了,而这位将军向来都不慕华贵,更认为对华贵的追逐会损害他的好声誉。他的口才并不是十分好,大概是由于缺少机会表现自己的口才才会如此;他不光是厌恶争论,而且就打心眼里讨厌争辩,每次都会设法避开无论何种形式的复杂的交谈,尤其是同青年人间的交谈。这样做的确是很有道理的,否则怎么能对付现在这些年轻人呢?他们会反对他,会失去对他的起码尊敬。在那些出身高贵的人跟前,赫瓦伦斯基常常都是沉默不语,但是对于那些出身卑微、显然就低他一等但还是有点关系的人,他说起话来就会既刻薄又紧凑,频繁地用以下这样的句子:“但是,您讲的,都没用,”或者:“先生,最后我,不能不,对您,提出警告,”或者:“但是,您最终一定要明白,您是在和谁谈话,”等等。邮政局长、专职陪审员、驿站管事们对他都敬畏得不得了。他家里从没宴请过任何人,就像我们听说的那样,他是个十足的小气鬼。但虽然有这许多的不足,却仍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地主。邻居们都夸他是个“老军人、宽厚的人、老实人、啰里啰唆的人。[3]”。当大家一起谈论赫瓦伦斯基将军杰出而朴实的做派时,只有一位省检察官不予赞同——嫉妒真是让人变得可怕!……

现在我们还是说说另一位地主吧。

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斯捷古诺夫和赫瓦伦斯基之间简直有天壤之别:他似乎没有在任何地方工作过,也从来不是人们口中的英俊小生,又矮又胖的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是个小老头,秃脑门、双下巴,大肚子挺挺的,一双手细腻柔软。他很喜欢热闹,幽默风趣,应该说,日子过得舒坦自在。无论冬夏,身上总是那么一件条纹棉大衣。但是有一点他和赫瓦伦斯基将军是一模一样的:他也还是独身一人。他的庄园有五百个农奴。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很重视自己庄园的形象,为了不与时代脱轨,早在十年前他就在莫斯科的布捷诺普公司买了一台脱粒机,为了不至于为这台脱粒机操心,直接就把它送到仓库收起来了。夏天,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那辆跑马车才会载着他去郊外看看庄稼,顺便摘一些矢车菊回去。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的生活,完全还守着过去的传统。他的房子呈现出一派古色古香的风格:前厅里依然弥漫着克瓦斯、蜡烛油以及皮革的味道,一个餐具柜放在右边,摆着烟斗和毛巾;饭厅里挂着前辈先人的画像,还有苍蝇、一盆不小的天竺葵和一架破旧的钢琴;客厅里放着三张长沙发、三张茶几、两面镜子,以及一个响声凄惨的自鸣钟,钟盘上是镂花的青铜指针,钟面上的珐琅早已磨黑了;一张堆满文件的书桌摆放在书房里,书房里还有一个淡蓝色的屏风,装饰着上个世纪的图画,显然是从书上剪下来的,有几个书柜,胡乱放着一些已经霉变的书籍,还有蜘蛛及黑色的尘网,一个庞大的安乐椅,一扇意大利风格的窗户以及被封住了的、通向花园的门……总之,什么都有。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家奴仆众多,统一穿着仿古的制服:蓝色的高领长外套、深色长裤,还有一件淡黄色短马夹。他们一律管客人叫“老爷”。他家的全部财产是一个农民出身的管家帮他照应,他有皮袄那么长的一把大胡子;而家里的一应事务则是一个裹着黑灰色头巾的老婆婆负责,她皱纹满面,为人刻薄。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的马房里有三十匹各色各样的马,他有一辆一百五十普特重的自制四轮马车,在外出时供他使用。他招待客人极其周到,食物尤其充足丰富,也可以认为,他是利用了俄式的美酒佳肴使人迷醉的传统,让客人在傍晚前除了玩牌什么也不知道。他本人就从没做过什么事情,即使《释梦》也没能读完。不过,和他差不多的地主在我们俄国还是并不少见的。读者会问:我为什么要说他呢?目的是什么?……那么,我就用我对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的一次拜访的记录,来回答你们的疑问。

在一个夏天的傍晚,大概在七点多钟的时候,我来到他的家。当时他刚做完晚祷,一位看起来很害羞的神甫,坐在客厅门口的椅子上,只占了一个椅子边儿,年纪不大,像是刚从宗教学校毕业不久。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按他的习惯,极其热情地接待我:每一个客人都会受到他的真挚的欢迎,应该说,他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神甫站了起来,拿着自己的帽子。

“等等,等等,神甫,”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对着他说,虽然他还紧握着我的手,“先别走……我已经叫人给你倒酒了。”

“多谢了,可我不会喝酒。”神甫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他不好意思地小声嘀咕着。

“快别胡说了!像你们这样的怎么会不喝酒呢!”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嚷道,“尤什卡!尤什卡!把酒给神甫送来!”

尤什卡大概有八十岁了,长得高高瘦瘦,捧着一个满是肉色污点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摆着一瓶伏特加酒。

神甫左推右推地拒绝着。

“快喝吧,神甫,别推三推四的,那可不太好。”地主的话里显然带了点儿责备的口气。

这个让人同情的年轻人只得听话了。

“好了,神甫,这回你可以回去了。”

神甫行礼,向主人告别。

“好的,好的,回去吧!……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说,“我是挺欣赏他的,不过有一点不好:太嫩了,总是想着教规,连口酒都不敢喝。您呢,我的朋友?……您感觉如何?还好吧?我们上露台上去吧——看,多好的夜色。”

我们登上露台,便坐下来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向院子里看了看,马上便变得不安起来。

“那是哪家的鸡?哪家的鸡?”他嚷了起来,“哪家的鸡在花园里胡闹?……尤什卡!尤什卡!快过去瞧瞧,是谁家的鸡跑到花园里来了?……这到底是谁家的鸡呀?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下过多少次命令啦?”

尤什卡跑了出去。

“太不成体统了!”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嘟哝着,“真是乱了套了!”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几只倒霉的母鸡,两只芦花鸡一只白凤头鸡还优哉游哉地在苹果树下散步,时而还咯咯地抒发一下感情,但是,拿着棒子,没戴帽子的尤什卡和其他三个成年男仆在此时却已配合默契地向它们跑了过来。这下子可有热闹看了。三只母鸡咕咕咯咯地叫个不停,呼扇着翅膀,在院子里跳来跳去;仆人们跑着,跌跌绊绊,不时会摔个跟头;主人在露台上疯了一样地大喊大叫:“逮住,逮住!逮住它,逮住!逮住、逮住,逮住它!……是哪一家的鸡?哪一家的?”终于,一个仆人逮住了一只凤头鸡,把它治伏在那里。这时候,一个约摸有十一二岁,披头散发的小姑娘提着一根棍子,从篱笆外边跳了进来。

“哦,原来鸡是她家的呀!”地主兴奋地嚷道,“鸡是马车夫叶尔米尔家的!他的娜塔尔卡来这儿抓鸡来了……为什么不让帕拉莎过来呢?”地主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一边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喂,尤什卡!别去管那些鸡了,快把娜塔尔卡给我带进来!”

还没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尤什卡跑到那个已经被吓傻了的小姑娘旁边,女管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她一把拉住小姑娘的胳膊还啪啪地在她后背上打了好几下……

“就这么干,就这么干,”地主看着说,“揍她,揍她,揍她!给我好好打!……把鸡先关起来,阿夫多季娅,”他又高声补充了一句,并且喜滋滋地对我说:“兄弟,你看,这次打猎干得不错吧?看看我可是出汗了。”

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高兴地大笑起来。

我们还是坐在露台上,这个夜晚的确是十分不错的。

仆人们给我们倒上茶。

“您是否可以告诉我,”我对他说,“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您是不是有几个佃户搬到了山谷那边的公路旁了?”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您怎么能这样呢,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这可不对呀。分给那些人住的房子实在是太坏了,而且很小;附近连棵树都没有,更别说有小鱼塘之类的东西了。井倒是有一个,但是又是不能用的。莫非您没有其他的地方能给他们了吗?……有人还说,他们过去种的大麻田,也被您收回去了。”

“地就是这么安排的,我能有什么主意呢?”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答道,“这样安排我也是觉得不太满意,(他指着自己的脑袋。)我是没法看出这样安排有什么可取之处。至于他们的大麻田,我是收回来了,也没在他们那儿挖个小鱼池之类的东西——对于这些情况,我还是有我自己的解释。我是个规矩人,是按过去的原则办事的。在我看来,老爷就是老爷,庄稼人吗,不管怎么说也只是庄稼人……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对于他的清楚的不容反驳的解释,我显然是不能和他继续谈这件事了。

“而且,”他继续说道,“那些个庄稼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讨人烦着呢。特别是住在那边的两家。家父——愿他已入天堂——活着的时候就很为他们操心,也很为他们头疼。就这么跟您说吧,我是明白了这么一句话了:若他的老爸是个贼,那儿子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有什么办法呀。……唉,没法说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我也不瞒您了,实话说吧,他们两家还没排上号的人,我都送他们进部队了,让他们四面八方地离得远一点儿,可是即使这样,也去不了这个根儿,还能怎么办呢?他们还生得快着呢,这群可恨的东西。”

这时候附近都肃静了下来,只是时不时会吹过一阵阵微风。但是每当一阵风吹过我们的身边,就会送来从马房那边传过来的啪啪的鞭打声。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此时正把已斟满茶水的碟子[4]送到嘴边,并且早已大张了鼻孔——谁都知道,正宗的俄罗斯人都是先把鼻子张开,然后再喝茶的——但是他却停了下来,没有喝茶,而是专注地听了一会儿,微微点点头,然后才喝了一小口,把碟子放回到桌上,脸上露出无比慈爱的笑容,像是情不自禁地跟着那阵阵飘来的鞭打声,发出“啪,啪,啪啪,啪啪”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我吃惊地问他。

“这是我的主意,在那里教训一个捣蛋鬼,……就是刚刚在饭厅里服务的瓦夏,您知道他吧?”

“哪一个瓦夏?”

“就是前些时候服侍我们吃饭的那个,一脸大胡子。”

不管心里有多少愤怒,也无法抗拒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那双亮闪闪的、温柔的眼睛。

“您这是怎么啦,我的兄弟,这是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对我说,“您怎么能这样看着我呢,莫非我也是个恶棍吗?严惩是为了更好的爱护吗,您是应该知道这一点的。”

又坐了一会儿,我就向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道别了。在我的马车路过村子时,我看见了那个饭厅里的小工瓦夏。他一边走着,一边在吃着核桃。我让车夫把马车停下,把他叫了过来。

“喂,瓦夏,今天你被打了吧?”我问。

“您怎么也知道?”瓦夏反过来问我说。

“你们老爷告诉我的。”

“是老爷亲口告诉的?”

“他怎么能叫人打你呢?”

“是我该受的,先生,我是该挨打的。在我们庄园是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就打人的,我们那儿是从来不会的——的确不会。我们老爷可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家老爷……哪儿都没有能比他再好的老爷。”

“赶车吧!”我朝车夫说,“真是落后的俄罗斯呀!”一路上,我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注释】

[1]萨迪,十三世纪波斯诗人。在《叶甫盖尼·奥涅金》(第八章第五十一节)中,普希金曾援引他的诗话:“有些还漂泊天涯,有些已远离人间”。原意指友人的别离,此处借指牙齿脱落。

[2]原文为法文。

[3]原文为法文。——原注。

[4]传统的俄罗斯人的饮茶方式是,首先,把杯子里的茶倒在碟子里,然后,再从碟子里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