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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全传
1.3.11.3 ⊙玉殒香消
⊙玉殒香消

有一个女巫,曾预言拿破仑皇帝和约瑟芬皇后的邂逅与结识后的命运。预言宣示约瑟芬这个有两个孩子的寡妇是个“天命之人”,不久她将遇到会令她全身心去爱恋的男人,这个男人会让她无比出名,但是最后又会被他抛弃。这个预言最终得到了有力的验证,只是约瑟芬并没有全身心地爱恋过拿破仑。

由人之常情而论,拿破仑的两个妻子都不值得他爱,她们都没有操守,都没有给拿破仑带来过完美的感情。但拿破仑对第一个妻子约瑟芬始终无法忘怀。尽管身困厄尔巴岛,他蒙受了太多的苦难,他被迫忍受着与亲人离别的种种痛苦已经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程度,但约瑟芬的突然去世,对他来说则是更沉重的苦痛,给他造成了又一沉重的打击。

6月14日至15日整整两天,拿破仑一直沉默不语,闭门不出,除贝特朗和他妻子外,不见任何人。当贝特朗夫妇向他表示哀悼时,他对他俩痴痴地说:“可怜的约瑟芬,她现在算是幸福了!”接着又补充说,“一个人的私生活是一面反光镜,人们从中可以懂得许多并受到教益。”他也许是在回忆与他曾狂热地眷念过的女人曾经一起度过的幸福时光和从私生活中寻求教益吧。

拿破仑和约瑟芬离婚后,约瑟芬在马尔梅松继续她的生活,虽然内心忧郁,但她仍然维持着往日的奢华生活,组织上流社会的聚会和各种社交活动。在拿破仑帝国轰然倒塌后,拿破仑仍不能忘记给约瑟芬争得一份不菲的财产所得,作为自己对往日情怀的珍重。但是此时的约瑟芬,已渐渐把拿破仑抛出到自己的记忆之外。在盟国军队进驻了巴黎后,失去了拿破仑保护的约瑟芬终日忧心忡忡。她担心那笔离婚后享有的优厚年俸会随着帝国的灭亡而取消,担心复辟的波旁王朝会收回她所拥有的那些城堡,使她无处栖身、无法生存,她更惧怕在某个济贫院里凄然地结束余生。

但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由于她是被战争狂拿破仑所抛弃这一事实,她作为受害者得到了波旁王朝和联军的宽恕与供养。由于她的这种奇特经历,前来马尔梅松城堡拜访她的人依然络绎不绝。沙皇亚历山大还特意去马尔梅松拜访了她。随后,普鲁士国王、普鲁士王子、英国王子、俄国王子、德国王子等纷至沓来。波旁王朝的人也前来向她献殷勤,他们告诉她可以一辈子保留纳瓦尔城堡,并允许她继续住在马尔梅松宫。她在有权有势时期曾帮助过的一些流亡贵族、保王党人,对她依然感恩戴德,也纷纷上门拜望。

从拿破仑那里失宠后,反法同盟国的统治者又给了她另一种荣耀和新生活。她爱慕虚荣之心重新被激活了,她向各国首脑大献殷勤,想方设法使所有的人都为她神魂颠倒,无论是皇帝、国王、王子,还是流亡归来的绅士们。她的客厅经常宾朋满座,她的沙龙又恢复了往昔热闹的宫廷气氛,任何人都望尘莫及。即使在她最荣耀显赫的日子里,约瑟芬也从未获得过如此惊人的成功。约瑟芬施展出女人所有的魅力和花招,来讨拿破仑最大的敌人亚历山大的欢心,因为她精明地知道,亚历山大可以成为她强有力的庇护人与靠山。出于某种目的和虚荣心理,亚历山大献出了他的殷勤和伪善。

当亚历山大第一次来访马尔梅松宫时,约瑟芬就以她令人销魂的魅力迷住了这位法国的征服者。尽管她已年近半百,他还是对她美丽的容貌感到惊讶。

她像年轻妇人那样妩媚,向他施屈膝礼,他弯下腰去吻她的手。“欢迎您来马尔梅松宫,陛下。”她微笑着,只有细心人才会发现她眼角那抹不去岁月的痕迹。亚历山大站在她身旁,看到她刻意浓妆艳抹,扭捏作态,不免为她的良苦用心所打动。望着她丰腴的体态,那荡漾秋波的眼睛,袒露着的白皙胸脯,亚历山大在想,或许这就是她迷惑拿破仑的本钱吧。

她伸出手轻轻抓住了这位年轻英俊皇帝的手臂。“您的光临,让我深感荣幸,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陛下。我得承认,我一直渴望着同您相识。”

“夫人,您光彩照人,使我目眩神迷。我在巴黎见到了一切,会见了每一个人。他们都对我讲,‘如果您想见到法国最美的女人,就该去马尔梅松宫。’”他对她微笑着说,“我迫不及待地来到这儿,我发现我受骗了。他们本来应该说,您是欧洲最美的女人。把您的美名局限于法国,这是不公正的,夫人。”

她妩媚地笑了起来。“您对我产生了一种不幸的影响,陛下。您使我感到又相当年轻了!遗憾的是,我只能使您失望。”

他们无聊地相互大肆吹捧了一番。那一天,她留沙皇共进晚餐。

离国18个月以来,他第一次享受到由女人陪伴吃晚饭的乐趣。这位前皇后是个天生的尤物,她那有趣的废话常使他发笑。与此同时,他的随行人员也在同她的几位侍女打情骂俏。此时此刻,对法国的征服和废黜拿破仑这些事好像从未发生过似的。

晚餐以后,舞会开始了,舞会场面极为华丽。约瑟芬使他确信,她跳华尔兹舞比他所认识的任何人都跳得优美。而且,他发现她用完晚餐后,又特意打扮了一下。约瑟芬的衣着多么放浪和时髦,这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最流行的,拿破仑上台后一改时风,这种装束已不常见了。她穿着薄而透明的细布绣花长衣上端只刚刚遮住了她乳房大半部分;裙子很长,也一样薄如蝉翼般透明,修长的双腿隐约可见;她的肩膀和双臂袒露着,肌肤细腻、形态娇美。她比他大许多岁,但当她棕色的眼睛向他频送秋波时,他高兴地笑了起来,一直向她说着恭维话。

此后,亚历山大成了马尔梅松的常客熟友,差不多每周都来一两次。

当然,亚历山大的来访,并非只是献殷勤。他一是想通过约瑟芬了解几位投降元帅的情况,再是听说她与拿破仑还有通信联系,并想让她与拿破仑继续保持联系,以掌握他在岛上的活动与动向,尤其靠间谍无法了解到的拿破仑的心理动向。最后一个目的当然是不可告人的,那就是要报当初在提尔西特普鲁士王后受辱之仇。但事实上,自从拿破仑离开巴黎的那天起,约瑟芬与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联系。当然,如果需要,她仍可以随时跟他建立起联系。

“生活是多么奇怪呀,”她突然说,“我还记得拿破仑从提尔西特回来后第一次谈起您时的情景。您知道,我当时厌烦得要命。我对政治从来都不感兴趣,而他却没完没了地同我谈论那些政治问题。我猜想,一个人同他的妻子谈论这些问题,这是很自然的,但我那时候并不是这么想的。他说了您什么,我还记得很清楚,陛下。他曾经对我说,‘你会喜欢他的,我亲爱的。’事实完全如此,我确实喜欢上您了。您不感到这很奇怪吗?”她抬起头来看他时,脸上没有笑容。刹那间,她看上去极度疲倦,满脸悲伤。

“您这样说,我很高兴,夫人。”他温柔地说,“假如你不喜欢我,我本来会感到苦恼的。至于我本人嘛,我可以说一件事吗?”

“您说吧。”

“我永远也不能理解他怎么能够离开你。”

她耸了一下肩膀,罗纱围巾从她的肩头上滑了下来。“我永远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能和我一起生活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她回答说,“那个贱女人不肯和拿破仑一起去厄尔巴岛,而是回到了她父亲那儿,这是真的吗?”

“我想是那样。”亚历山大点点头。

她嘲讽地说:“这也太奇怪了呀!一位哈布斯堡王朝成员应该更懂得尽责,而不应像缪拉、马尔蒙、内伊和所有其他人那样抛弃他。当然,她从未爱过他,但她知道那个罗马国王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应该得到更好的报偿。”

“不要指责内伊和其他元帅们,夫人,”亚历山大故意劝说,“他们不得不争取和平,假如他们听了拿破仑的话,法国就全毁了。”

“也许是这样,请您原谅,陛下。作为一个女人,我看不清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他在厄尔巴岛将怎么打发日子!”

“那是一个舒适的地方。”沙皇安慰她说,“他被允许保留皇帝的头衔,我们让他统治这个岛。也许他会找到某些乐趣。”

“不过,这和统治欧洲是大不一样的。请告诉我,当他放弃皇位以后,他在枫丹白露时想自杀,这是真的吗?我听到过关于这件事的一些谣言。”她的语调平静得很不自然。

“我所知道的是如此,”亚历山大谨慎地说,“在绝望的那一瞬间,他想自杀。第二天早晨,他又打起了精神。”

她苦笑了一下,说道:“他会的。我能想象出他当时的样子。他总是很乐观,总是使别人相信他能够创造奇迹,因为他对此是那么自信。现在一切都完了,波旁王朝又复辟了。我想,这是个错误。他们真的该上断头台,他们那么愚蠢。”看样子,约瑟芬真的把拿破仑忘了,她知道的情况一点不比亚历山大知道得多,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大费心思了。

亚历山大与约瑟芬最后一次见面是5月24日,那是一个初夏阴郁的日子。

亚历山大傍晚到达时,约瑟芬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她陪同亚历山大步入宴会厅。

“来吧,让我向您介绍我的女儿奥坦丝王后。”约瑟芬指着等在一旁的奥坦丝说。

奥坦丝正在雅致的客厅里等候着。她向沙皇屈膝施礼,沙皇的印象是,她年轻,姿态娇美,不能说不诱人。他对她讲话时很有礼貌。她虽然有所克制,但仍很兴奋。他的几句话就使她珠泪盈盈,显然,她有些情绪激动了,又有些紧张。

有传言说,奥坦丝一直暗恋着继父拿破仑,而拿破仑把她嫁给了他的弟弟路易,这场没有爱情的婚姻使奥坦丝的地位上升为荷兰国王后。但终究是一次极其不幸的结合,最后以离婚而告终。沙皇曾听说过这样的谣传,他甚至认为,他们之所以离婚,是因为路易·波拿巴对此产生了猜疑。沙皇还听说,她十分妒忌她那仪态万方的母亲,因为她使拿破仑陷入了情网,而她自己却失败了。她至今依然恋着拿破仑。

晚餐之后约瑟芬和亚历山大没有去舞厅,因为他们都有只两人待在一起的愿望。这样,她提议到花园里去散步。

“花园里的花相当美丽,陛下。我的玫瑰花是十分有名的。”她有些得意地说。

随后,她把他引到马尔梅松花园里去,那里似乎更利于他们的交谈。沙皇对她鲜花盛开的花园大加赞美。约瑟芬对园艺的爱好是相当狂热的,她专注于在房子周围不断扩建自己的花园,而且这股热情似乎永无止境,以至于城堡的花园面积从当初她买下时的60公顷扩展到现在的726公顷!

为了重新修建自己梦想的花园,约瑟芬先后雇用了不少建筑师。他们设计建造了马房、牛栏、羊舍、花园围栏、大型温室,等等。建筑师白尔杜因为对约瑟芬花园品位了如指掌,成为其御用设计师。他将花园改建成一个爱的庙宇,喷泉、假山、池塘和大温室等应有尽有。约瑟芬在她的温室里栽种了许多当时极其罕见的珍贵植物,当时,马尔梅松花园有200多种鲜花竞相争艳。

“没想到您还是位了不起的艺术家,夫人。您把我带进了一个梦幻般的童话世界。”亚历山大斟酌着辞令说,他停住了脚步。

“只是闲来无事,随便弄弄,花园的布局是白尔杜先生的功劳。”

她挽起他的手臂,向草坪走去。他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似乎都想表达什么,但谁都不先开口。亚历山大尽量迈着小步,同她徐徐而行。一阵湿润的风迎面吹来,他打了个寒战。

“陛下,您瞧瞧那儿,看到小喷泉了吗?难道您不认为它很美吗?”

“它很迷人,夫人。”

她紧挨着他站着,他感到她在发抖。“对您来说,外边太冷了。我们还是进屋去吧。要不然至少让我给你找一件披肩来。”

“谢谢,陛下。不过没关系啦,这毕竟是我最漂亮的服装,专为了您而穿的。为什么要把它掩盖在旧披肩下面呢?我们从这条曲径慢慢走过去。”她轻盈地转过身来。当她转身的一刹那,她头饰上的钻石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又沉默地走了一阵子。他后来突然说:“您说生活很奇怪,我太同意您的看法了!波拿巴被打败了,但他现在比他在成功时有了更多的朋友——这中间也包括您,夫人。您现在难道真能忘了他吗?他过去曾那样可耻地对待过您。而我,作为一个胜利者,我的朋友反而少了,我现在正被一群阴谋反对我的人包围着!”

“您是说保王党,还是塔列朗?对于塔列朗我是比较了解的,他是个可怕的人,他总是反对任何人。我想,他的心和他的脚一样是歪的。还有谁呢,陛下?”

“奥地利人,那个梅特涅最危险。”他回答道。

“我猜想,他们一定是害怕您,”她说,“最初他们也害怕过拿破仑,现在他们害怕您,因为您打败了他。人类的憎恨是对宽宏大量的报应。我想,波拿巴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当然,我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她对他微笑着。他一时感情冲动,拿起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吻了一下。她对被他打败的那个人的一片忠心和对他的坦率都使人感动。他看到她仍在发抖。

“陛下,您还是个非常年轻的人,”她温柔地说,“现在,世界是属于您的,就像过去是属于他的一样。我从来都不理解,为什么男人们对打赢和权力是如此关心。但现在我已年老,足可对此表示遗憾。我错过了一位妇女所难以遇到的机会,我曾被当代最伟大的人物爱过。然而,我太愚蠢了,我未能珍惜他对我的爱情。我失去了他,这是我应该得到的报应;但我决不能原谅自己。生活让人感到捉摸不定,像一场没有排练的悲剧。”

“夫人,”他有些动情了,将嘴唇靠近她耳边说,“让我来保护您吧!请您相信,您可以继续领取俸禄,我也向荷兰王后和她的孩子们作同样的保证。我不愿设想,路易国王陛下是不宽宏大量的。请允许我保护您吧!”

他从后面用双手把她围住,一只手紧紧地贴在她的小腹上。她没有动,只是微笑着。“法国人民也寄希望于您,”她温情地说,“您是个很高尚的好人,陛下,波拿巴皇帝比您吝啬得多得多。”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正托人向杜伊勒里宫的新主子求情,希望能任命欧仁为王室总管。路易十八见了前意大利代理国王,并友善地接待了他,但是并不想让他当王室总管。不过欧仁倒并不介意,他想当亲王,或是去意大利,或是去德国。结果是沙皇出面说情,让他当上了洛伊希膝贝格的大公,但他为此要失去法国的国籍,可是这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还有奥坦丝也是沙皇说情重新得到爵位的封赏。路易十八表示愿意接见约瑟芬,她被邀请将于5月26日回到四年半前她曾流着眼泪离开的杜伊勒里宫,朝见路易十八国王。

“您和法国人民都不会失望的。”亚历山大一边说着一边将他的双手往下移动,约瑟芬的体温通过他的手传递过来。他如果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是不会反感的。这时,她的裙衫敞开了,她的身子不停地剧烈颤抖。亚历山大的保护也不能驱除她的寒冷,他低声说:“您抖得厉害,夫人。我们回去吧。”

她不知道是因激动而颤抖还是因寒冷而颤抖,她只得顺从他快速回到房子里去。他们在屋内坐了一会儿后,他站了起来准备告辞。临别,约瑟芬把教皇在加冕仪式上给她的浮雕玉石献赠给沙皇。最后,亚历山大低下头去吻她的手。他发现她的手冰凉,他怀疑她可能是病了。

约瑟芬在沙皇的庇护下,正在一步接一步地实现她一个又一个的新愿望。然而,就像命中注定一样,她没有能够回到杜伊勒里宫。

5月25日,她真的病了;26日,病情急骤加重;27日,医生们为她的身体感到担忧;28日,她生命垂危;29日,她一魂仙逝,撒手尘寰。这具安享过多少欢乐情欲和奢华的肉躯,被安葬在吕埃小教堂的墓穴中,一抔黄土,掩了风流。她终年50岁。

但是,作为影响了一代巨人一生的约瑟芬,还是让人们将她的死载入了史册。当时有报刊报道了这一不幸的消息。6月中旬,拿破仑得知了约瑟芬去世的噩耗。这一消息正是他在手下的人从热纳带来的一份报纸上获悉的,他感到非常震惊。这个女人在他的一生中占有独一无二的位置,他将永远深切地怀念她,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

拿破仑最后一次住在马尔梅松城堡的时间是约瑟芬去世一年后的1815年5月27日至29日,想必那几天,他待在那里一定会回忆起两人的美好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