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阋墙
随着拿破仑帝国大业的奠基和迅速走向辉煌,波拿巴家族的几个兄弟约瑟夫、路易以及后来奥热罗都相继被封为欧洲的国王,和拿破仑帝国的扩张并驾齐驱。拿破仑家族在欧洲共有了5个王冠:路易的荷兰王冠,热罗姆的威斯特伐利亚王冠,妹妹卡罗利娜和妹夫缪拉的那不勒斯王冠,约瑟夫的西班牙王冠,再加上他亲爱的继子欧仁·博阿尔内为意大利总督。
在科西嘉人特有的家族观念的影响下,拿破仑对几个兄弟一直满怀着深厚的感情和殷切的希望,让他们成为大帝国的支柱。然而拿破仑独裁专横的统治和他过于霸道的个性却无法使他与兄弟们和睦相处,更难以水乳交融。他们兄弟间的矛盾与“战争”从来就没有真正解决和停息过。吕西安早已因为个人婚姻问题与他反目,约瑟夫、路易、热罗姆这些由拿破仑赐封的国王们,却一个个根本就不愿完全屈从他的意志。拿破仑既困惑又愤慨,他说:“我立一个兄弟为王,他便以为自己是上帝恩赐为王。他再也不是我的代理人,而是我要监视的另一个敌人。”
早在1806年3月14日,拿破仑就宣布了他打算封弟弟路易为荷兰国王(以避免对该国实行兼并,因为那样会导致起义)。同月,拿破仑封哥哥约瑟夫为那不勒斯国王,其中包括意大利三分之一的领土,并包括西西里。那不勒斯王国不属于罗马教皇的管辖范围,本应保持中立国地位,可是那不勒斯的波旁王室与革命后的法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尤其仇恨拿破仑,所以在获悉法国海军在特拉法尔加的惨败之后便和英国、俄国拉上了关系,进行各种反法活动,随时准备恢复独立。奥斯特里茨战役之后,拿破仑对波旁王朝进行了残酷的清算,法军立即占领了整个那不勒斯王国,波旁王室在英国舰队的保护下逃往西西里岛。在这种背景下,拿破仑将那不勒斯交给了他的哥哥。
1806年5月,西班牙王子斐迪南宣布放弃王位,他开始寻找波拿巴家族的成员来登上这个波旁王朝的宝座。起先他考虑吕西安,可是吕西安不听劝告、不肯放弃他的第二个妻子——那个淫荡的寡妇,她现在已经是许多孩子的母亲了。拿破仑在3月11日给约瑟夫的一封私人信件中指责他忘恩负义的弟弟说:“吕西安比教皇更加自以为是!……我原以为他很聪明,可是现在看来他是个傻瓜。”他将吕西安从罗马放逐到外省以示惩罚。拿破仑无法理解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一个国王宝座和至高无上权力的人。
拿破仑转而考虑路易,路易也拒绝了西班牙国王的宝座,但他提出的理由令拿破仑深感惊诧。他对拿破仑解释道,国王不是政府官员,不能随心所欲地从一个岗位调到另一个岗位。“我不是一个省的总督,”他提醒道,“我唯一可能的升迁是天国……如果我不能效忠荷兰国民,叫我如何再去发誓效忠另一国的国民呢?”对于忧郁成疾、精神有些失常的路易,说出这番话也着实让人大吃一惊,拿破仑无言以对,不再勉强他。奥热罗也拒绝了西班牙国王的位置。
拿破仑的最后选择是那不勒斯国王约瑟夫。虽然开始也遭到拒绝,当拿破仑作出了不少许诺,包括将西班牙的边境扩大到包括埃布罗河和比利牛斯,约瑟夫才于5月20日极其勉强地同意了以那不勒斯国王的位置掉换至西班牙国王的位置,但他几乎是立即就后悔了。
拿破仑宣布约瑟夫继查理四世王位,为西班牙新国王。该任命自8月1日正式生效,约瑟夫立即就走马上任了。消息很快传遍了西班牙贵族社会,拿破仑深知这个社会阶层对于自己是否能平静地占领西班牙而不出现麻烦是至关重要的。可惜西班牙的上流社会、宗教统治者均不赞成约瑟夫·波拿巴继任西班牙王位。西班牙红衣主教对约瑟夫说:“你必须十分清楚,我们不能承认由如波拿巴家族和所有法国人那样的互济会会员、异教徒或路德教会成员之流来当我们的国王。”
约瑟夫没有想到放弃那不勒斯王位后就陷入这样一个敌对的动荡的环境。西班牙在他看来简直就像个地狱,尽管他已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不能使这个富有斗牛传统民族的怒火平息下去。
同时,拿破仑颁布了大陆封锁令,宣布英国各岛处于被封锁状态后,法国及其同盟国军队无论在何处发现英国货物或臣民,都立即分别予以没收或监禁,任何违抗命令的船只将予以扣留。起初,英国遭到了沉重的打击,英镑暂时失去了作用,英国第一次面临整个欧洲的挑战。可是,拿破仑庞大的新帝国就像瑞士没有封装好的奶酪一样到处流出,拿破仑的家族就首先带头违抗禁止与英国通商的命令:荷兰国王路易以及后来的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热罗姆都公然与之对抗,约瑟夫也拒绝对英国货物关闭口岸。
他的兄弟们之所以要这样做,除了满足个人私欲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国家的负担过重。
如1807年,他从西班牙、荷兰和瑞士强征了5万多人参加莱茵河战争。为了维持这支庞大军队的开支,拿破仑命令战败的普鲁士以及他的莱茵同盟国为法国提供7亿法郎战争费,该数目超过了法国和平时代的正常年度预算。当莱茵同盟国新委派的军事总督中的诚实者为了保护自己治下的人民利益,对这笔“庞大的战争贡献”提出异议时,遭到拿破仑尖锐的谴责,连续地征募新兵和征收钱财,殃及了荷兰国王路易和那不勒斯国王(缪拉接任国王),但他们的抗议也是徒劳。
1808年,法国和荷兰的战争仍在继续着。
尽管兄弟之间有着一些利害冲突,但拿破仑认为路易是几个兄弟中最能干的一个,他不仅是一个有能力的军官,而且在治理他的国邦时也很有政治头脑,只是他常常有违拿破仑的意志,是兄弟中最不听话的一个。路易也是深深地爱着哥哥拿破仑的,而这种爱常常转成恨,看起来极像希腊传说里兄弟之争的故事。例如,当拿破仑从西班牙回来时,得知法军在西班牙受挫消息的路易给他以前在军中的朋友拉瓦莱特写信道:“我对西班牙的事情极其焦虑。请一定将那里的消息尽快告诉我……我关心的并不是战事的进展,而是我哥哥的利益!求求你告诉我或让我知道我哥哥的健康状况……”
路易当初并不想当荷兰国王,成为荷兰国王,这是大大违背他的意愿的。但既然当了国王,那就要让自己受到臣民的爱戴,鉴于荷兰人完全是个商业民族,要受人爱戴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不采用拿破仑的取缔同英国商务联系的严厉法律,继续与贸易大国通商,兄弟间最初的冷淡就由此产生。
1809年1月,拿破仑回到法国后,兄弟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恶化。3月3日,拿破仑突然决定收养奥坦斯的儿子并赐予这孩子贝格和克里维斯大公(缪拉以前的封号)的封号。路易·拿破仑将留在他伯父身边,接受他的教育,皇帝接着指定他为王位继承人——有趣的是,路易突然默认了。荷兰王后永远离开了荷兰王国,儿子也得不到他的监护,这个消息传遍了欧洲大陆,波拿巴两兄弟之间更大的冲突已经酝酿成熟。
1809年末,拿破仑把称为法兰西帝国的臣属的各位君主召集到巴黎,其中也有荷兰国王路易。路易非常不愿意离开他的国邦,因为他知道拿破仑还是为了实现他的封锁政策而向荷兰施加压力。路易企图将荷兰变成自己的独立王国,他与大臣们商议,他们的意见是,为了荷兰的利益他必须作此新的牺牲。他忍气吞声地听从了。
拿破仑知道这一情况后,十分头痛,路易一到巴黎,他就命令警察看住这个弟弟。路易在警察的监视下非常孤独地住在巴黎。
这种监视和强制的结果使路易身上表现出以前不曾料到的个性的力量。在会上,从国王和亲王的普遍沉默中,只有他敢说话:“我上了从不想兑现的诺言的当了。荷兰已经厌烦被法国当做玩物。”拿破仑何曾听过这样的话,因此大发雷霆。
此后,英军入侵沃尔切伦和南贝弗兰德,使路易和拿破仑的关系破裂到了出乎预料的地步。拿破仑责骂路易直接插手指挥在荷兰的法军对英军的作战。“我是否可以认为我受到了极大的羞辱?”路易反驳道,“你这完全是在伤害你自己和你的王国,这对陛下你的伤害远超过你自己的想象。”而拿破仑闪避地回答:“你倒霉的荷兰王国肯定有权对你怨声载道,它迄今为止所遭到的苦难,完全怪罪于你个性的不稳定以及你对自己采取的措施缺乏正确判断。”
几个月后,路易才获准回国。路易回到荷兰,立即去各省考察大陆封锁引起的疾苦。封锁的铁腕已使各省本来十分繁荣的贸易和工业部门一片萧条,路易感到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他开始用谨慎而恭敬的言辞向拿破仑进谏。1810年3月23日,路易致函拿破仑,信中说:
如果您希望巩固法国的现状,获致海上和平,或者出击英国成功,仅靠封锁体制之类的手段是达不到这些目标的——靠了毁灭你亲自创建的王国,削弱你各个盟国,蔑视各国最神圣的各项权利以及国际公法首要的各原则也是达不到的。相反地,你应使他们成为法国的朋友,巩固和增强你的各个盟国直至能像亲兄弟般地倚靠它们。毁灭荷兰远不是袭击英国的办法,反倒会因为工业和财富全都逃避到英国而更加增强其力量。袭击英国的实际方法有三个——使爱尔兰脱离英国,占领东印度群岛,实地进犯。后两种方式最为有效,但没有海军是实行不了的,使我吃惊的是第一种方式竟那么轻易地放弃了。按照优惠条件获致和平是比损害本国和友邦以图造成敌国更大的伤害更可靠的方式。
拿破仑责备路易的统治太软弱,在应当加强管制的地方,反而去笼络人心。在英军远征瓦尔赫伦岛失败以后,他曾经严厉申斥路易,责怪弟弟让英国舰队出没于斯凯尔特河上,因为在那条河里“英国舰队应该只碰到铁一般的礁石”,“斯凯尔特河对法国,就如泰晤士河对英国一样重要”。
路易坚持他的做法,对荷兰商人非常和善容忍;而对他哥哥的话,不论劝告也好,威胁也好,有一股波拿巴家族的牛性子,硬是不听。在同新皇后到北国的旅途中,拿破仑给他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在这封信发出前,1810年4月27日,拿破仑接到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可靠消息:他的弟弟路易、警务大臣富歇甚至连同塔列朗正各自秘密地在同伦敦方面进行着高层谈判。
事情源于1809年11月,当时富歇秘密处死了一位名叫费根的爱尔兰军官,并给韦尔斯利侯爵——威灵顿的兄长,当时任帕尔齐法尔(亚瑟王圆桌会议12武士之一,这里指英国)政府的外交大臣去了封书函。同时,富歇不知道路易·波拿巴也通过荷兰的银行家同英国外交部之间有联系,他雇用乌尔拉夫为自己同阿姆斯特丹以及伦敦来往的中间人。事实上,全法国的商人与资本家中拿破仑最讨厌的就是乌尔拉夫。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这个叛逆的路易·波拿巴以及这个前学校血案的主谋人约瑟夫·富歇,他们有何图谋?居然同奸诈的英国进行秘密的和平谈判!这一切都背着拿破仑在暗地里悄悄进行着,而且是在拿破仑正同英国展开残酷贸易战的时候。
在1810年6月1日经由里尔、勒阿弗尔和鲁昂回到圣克鲁宫的第二天,拿破仑通知所有大臣召开特别会议,与会者有德克里斯、克拉尔克、香巴尼、戈丹、莫利昂、雷尼尔、比格特和富歇。“你现在操纵着战争与和平的生杀大权吗?”他用充满嘲弄的口吻对富歇说道,“你知道对叛逆罪的处罚是什么吗?我可以立刻将你送上断头台!”6月3日再次召开会议时,事态更加恶化了。这一次,除了大臣,拿破仑还召集了不同的官员以及帝国的“地位显赫的人”,包括塔列朗、康巴塞雷斯、帕基埃和马雷。“你们认为一个背叛了自己的责任、秘密同国家的敌人密谈的大臣——一个在没有本国政府的同意下公开同敌国进行外交谈判的大臣——究竟该当何罪?”
拿破仑的愤怒已达到极点,他来回踱着圈子,当众指责富歇的背叛——他胆敢进行和平谈判!拿破仑并不想要和平,和平就是背叛!
会议过后,拿破仑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给富歇写了封长信——以令人惊奇的文明人该用的语言写了一封激烈的长篇大论,而不再是一味粗俗地谩骂一气。除了他对富歇这个“背叛者”的厌恶之外,其口吻更像是一国之君在进行着一项持久性的和平谈判,事实是富歇的势力太大,不是拿破仑三言两语就能将之铲除的。从1790年开始,富歇就处心积虑地收集各种情报,包括约瑟夫、热罗姆、波利娜和卡罗利娜等波拿巴家族中每个成员的丑闻:他们的各项非法收入,他们的性丑闻,更不要说有关这些人在外面的私生子的情况了。因此,在处理富歇的问题上,拿破仑不得不极为小心谨慎。
拿破仑在信的开头这样写道:
我很了解你多年来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也相信你对于我个人的敬爱。然而,我无法在危及自身利益的条件下保留你的职务。警察大臣一职需要的是全心服务、绝对忠诚的人,而这一信赖目前已不复存在了……因为你已伤害到了我平静的心以及国家的安宁,而你为此所陈述的一切正当的动机在我眼中都是不能原谅的……其结果是,我不得不对你的行动严加监视,这对我来说是相当费力的,而且说到底是无法接受的事。你同英国的协议……他们的大臣(外交秘书韦尔斯利)理所当然会认为你是代表我这么做的。
此事是我整个政治生涯中的一次巨变,如果我支持它的话,那将对我的人格带来极坏的影响……你自己肯定不明了你对我所造成伤害有多么巨大。
很快地,公众也已知道了“奥特兰托公爵的垮台”。奥地利驻巴黎公使在向维也纳的汇报中这样说道:拿破仑“制造出了巴黎最大的丑剧”。
与此同时,拿破仑已得悉阿姆斯特丹发生了一次小规模斗殴,罗歇福考伯爵的马车夫因受到一名阿姆斯特丹市民的侮辱而有损其名誉。身穿号衣的马车夫的敏感情绪深受伤害,便发生争吵,若非王宫卫队出面干预,将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因为此事具有法国人与荷兰人之间的民族纠纷性质。罗歇福考伯爵将他的马车夫的争吵事件报告给当时正在里尔的皇帝,拿破仑当即发出一封最粗暴的信函给路易,同时宣称这是写给他的最后一封。
一支法国部队在特·勒佐公爵的指挥下开入荷兰,那位元帅比国王本人更像国王,威胁说要占领阿姆斯特丹。路易看到自己的王权是那么脆弱和易失,荷兰的毁灭已在所难免,他被迫放弃这个名不副实的王权。他向立法机构致送咨文后,发表了退位诏令。拿破仑接到路易让位的消息后,颁布了一个特别法令,把荷兰并入法兰西帝国,并将其分为若干省份,各派地方长官治理。兼并的消息传来,路易马上改变主意,拒绝退位,但从此不理朝政,只是专心写作他的史诗《玛丽之死》。最后路易同意让出王位,但提出了条件:“如果陛下一定要我退位,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我的儿子继承我的王位。”拿破仑断然拒绝了路易的这个要求:“如果国王退位,我决不会让他的长子接替他的王位……英国远征军入侵时,这位国王表现出完全没有能力进行自卫,他的王位是毁于英国人之手,因此荷兰王国将不复存在了。”1810年7月19日,拿破仑正式兼并了这个国家。英国人的入侵和路易的不稳定精神成了拿破仑兼并荷兰王国的最好理由。这样,个性和气质截然相反的两兄弟间的政治交往似已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