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猎艳
往往一颗星的陨落消失,必然会有另一颗新星的霍然升起。
拿破仑皇帝刚刚把贪婪粗俗的加萨尼太太一脚踢下龙床,接着便又开始向波利娜手下的一位贵妇巴拉尔夫人大献殷勤。巴拉尔夫人壮得像个重骑兵,虽然长着一张漂亮的娃娃脸,但说话却老练、放荡不羁。皇帝在打猎用午餐时多次与她相会,寻欢作乐。这确实是一时冲动,逢场作戏,但任她摆布的丈夫却因此而当了皇室内侍,受封为男爵。倘若说宫内有为数不少的丑女人害怕他的话,那么更多的漂亮女人则希望能受到皇帝的青睐,他为此自鸣得意。不过更多的时候,拿破仑皇帝还是愿意主动出击,而不愿意守株待兔。
在很多女人眼里,法兰西皇帝的外貌太令人失望。其中德尼埃尔就觉得他简直不算是男人,他几乎还没有她高呢,仿佛一个还没有长大的乡下孩子,身上穿着耀眼华丽的皇袍,却丝毫也衬托不出他的高贵气派。拿破仑温柔中带诧异的目光正射向她,他正在揣摸她美丽的面颊,研究她小巧玲珑的鼻子,他对两片相当性感的嘴唇注视了很久,最后又停留在两只黑眼睛上。拿破仑十分愕然,这个欧洲后裔却有亚洲血统,她的黑头发黑眼睛显然与法国女人都不相同,她是那么美丽、高贵和野性,又是那么神秘莫测与优雅。
拿破仑认识她,是因为一个月前他收到她的一封申诉信,请求他赦免她在狱中受冤的丈夫——不如说情人更贴切,因为他们根本没举行过婚礼。拿破仑突然心血来潮,想单独见她。
当时德尼埃尔还在纳闷,让她单独留下来与拿破仑会见,她感到非常难受,这个陌生可怕的男人使她恐惧胆怯。刚才很多人来到地下室,她什么都不害怕,现在只剩下法国皇帝一人,她则害怕得要死。“哦,您来这里做什么?”她说出一句很奇怪的话,之后又懊悔得娇脸绯红,她本来不打算这样说,而是想说“谢谢您关心”的。
“我来这里做什么?”拿破仑声音十分亲切地问,温柔的目光友好地包围着她。“不妨老实告诉你,我来这里是因为你在这里,美丽的德尼埃尔。”
“我当真美丽吗?你就是因为我的美丽才来看我的吗?”拿破仑的善良使她的害怕减轻几许,可是她提出的问题毫无逻辑,甚至十分可笑,她大大的黑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假如拿破仑说谎,她就会对他产生痛恨——她已经因为当局关押她的情人对拿破仑产生怨恨了。
“当然,亲爱的,你是美丽非凡的呢!”法国皇帝耸一耸肩膀微笑着补充,“你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美利波美拉,我敢打赌,巴黎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你。”他从头到脚重新打量她,仿佛他挑剔的目光是一把丈量美女的尺子,经过他眼睛左右一量,美的尺度很快就被他丈量出来。
德尼埃尔犹豫地沉默着,她本来穿得破衣烂衫,脸颊脖子都未施脂粉,可他硬说她是最迷人的美女,难道她的出众美貌会超过约瑟芬?据说他的妻子才是巴黎最风流迷人的典范。
那一刻,正值中年的拿破仑终归是一个见不得漂亮妇女的多情男人,仿佛她身上每一个奇怪的部位都是法国女人不敢比拟的,而且都是巴黎女人没有的。德尼埃尔除了优雅、美丽与高贵外,还带着一些隐隐的固执与野性,拿破仑情不自禁地想,或许她那种固执与野性是没有男人能够征服的,他刚才从她黑眼睛里看出了反抗和蔑视的火焰。
见过这个女人后,拿破仑马上有了他的新想法。他一路打着响指回到杜伊勒里宫,这个早晨对他来说显得意外,他向看见的每一个助手和下属都问好,那些仆人和宫廷高官都回过头诧异地瞪他,以为昨天晚上他又跟迪夏泰尔夫人见了面,因而今天才这般精神饱满和兴高采烈。拿破仑微笑着招呼每一个人今晚要进宫来。
“哎呀,尊敬的陛下,您今晚要招待俄国的亚历山大吗?”一个宫廷要员奇怪地问,他倒很想看看那位身材魁梧而年轻的沙皇,据说他的潇洒与他的狡猾并驾齐驱。拿破仑不以为然地摆一摆头。“他前些天才走掉,那位可爱的孩子,”他笑着用嘲弄的口吻戏谑,“回到他俄罗斯漂亮的宫廷去啦!”
“难道他不可以再来吗?”那位要员又快乐地问,“有人说他来法国比去情妇那里还殷勤呢!”因为说了俏皮话,那位要员自得其乐地晃起头来。
“的确是这样,可他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孩子呀,法国对他是富有吸引力的。”拿破仑进一步强调,“他做皇帝不到处走走玩玩怎么行,交往交往又总是有益处的。”
这时另一个又插进话来:“尊敬的陛下,倘若不是俄国沙皇来临,那一定是您的女婿——荷兰国王回来啦!”见拿破仑对他如此信任,觉得非说几句奉承话不可,又加之拍马屁向来是他的一贯作风。
拿破仑当即否定。
“那您到底请谁来着?”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就请你们来着,”他做出从未有过的慷慨朝他们神秘一笑,两排白灿灿的牙齿露出来,又轻慢地抬一抬肩膀,“我就请你们所有的。”他加重语气又说一遍。
“得啦,尊敬的陛下可不是随便请人聚餐的,谁不知道你是一个出名的吝啬鬼。”那人见拿破仑没有生气的意思,就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从前他是拿破仑手下的老兵。
“哎哟,瞧你把我比喻得多坏啊!”拿破仑笑得乐不可支,他是极少这样开心的,而且他的快乐也分明不是冲他们来的。“今晚我保证一点也不吝啬,如果说我以前曾经吝啬过的话,那么今晚就要做一次慷慨的模样,让你们说波拿巴陛下再也不是科西嘉吝啬鬼。”
拿破仑经常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激动,这是他不可救药的弱点,他并不是因为爱上某个女人才是这样的,而是一接触某个他喜欢的女人就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心境,他是个多么富有激情的人。德尼埃尔就令他这样激动了好一阵子,他很快就解决了她所托之事。不过,他并不想让她立即回到她情夫那里去。拿破仑是被她充满异国情调的美貌迷住了,使他从一个吝啬鬼变得如此慷慨,乃至把一座路易十四情妇的别墅送给她。德尼埃尔就这样被接到了那座淡紫色别墅里,虽然这对她来说就像一种软禁。
三天后,法国皇帝打扮一新,再次去见她。他今天刚刮过胡子,满脸神采奕奕,衣服也穿得格外华丽,脚上的靴子简直光亮得能照出清晰的人影来。他看见美丽的姑娘款步进来,便站起来朝她得体地一鞠躬,德尼埃尔则惊慌失措地行着万福。
“今天阳光很明媚,我想带你到外面游玩。”他轻松愉快地吻她的手,仿佛在邀请一位久别的朋友。
“谢谢,尊敬的陛下。”德尼埃尔第一次享受贵妇人之礼,心和身子都无法承受那种突然而至的侵袭,额头吓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就像一尊雕像。但是久经情场的拿破仑觉察出她的害怕与胆怯,立即向她温存地伸来一条胳膊,她呆板地被他轻轻挽住慢步踱出门去。
他们曲曲弯弯走过了很长一段幽静小道,当他们来到温泉池最下端时,又从另一边沿着小路绕回来,然后一起就站在离飞瀑落下的不远处,两人目光同时都落在那道自上而下的白色水帘上,看得十分专注凝神。
“我们去游泳吧,”拿破仑突然提出建议,“这里的泉水是非常温热的。”
德尼埃尔刚才试过那泉水,估计不到30度,或近似30度,分明算不上温热,但也绝非冰冷,实际上这个温度也刚好合适,不过她没有回答。
“你害怕了吗?可这泉池是非常浅的呢。”他很认真地告诉德尼埃尔,说那道飞瀑跌入泉池后又流到别的地方去了。
“怪不得这泉池始终都不会满。”她惊讶地补充一句,刚才她一直在沉思纳闷,那么多飞瀑流进这泉池怎么装得下呢,久而久之不就要泛滥成灾吗?但她没有回答他,而他则要等到她回答之后才跳下去,“倘若你不会游泳,那么去水中站一会儿行吗?”
她不能回答他行,也不能回答他不行,她想同意与拒绝都使她很难受,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在这月下跟一个男人游泳,尤其这个男人还是法国皇帝。“你独个儿下去游吧,我就坐在这里等待。”她压低声音恳求道。
“快同意我的建议下去吧,美丽的德尼埃尔,快乐的尝试对你是有好处的。”拿破仑耐心地劝说道,极像一个最温柔的情人。
德尼埃尔实在无法推却,又加之她的心已经被他说动,觉得再固执地拒绝下去就是不明智。
“陛下,我确实不会游泳,倘若你不嫌弃我的愚蠢,我当然会跳进泉池去陪你,不过我实在只能在水里站一站。”她又向拿破仑作进一步解释,不再像刚才那样难为情而尴尬了。
“那你就下去站一站吧,我的美利波美拉,你只要站在丑陋的拿破仑身边,他就会微笑着万分诚挚地感激你。”
德尼埃尔不再犹豫跳下水,拿破仑在水中稳稳当当地接住她,然后又将她轻盈地放至水中,接着又拉起她的手慢慢走到泉池中间。两人笔直地站在那道飞瀑流泉面前,不约而同朝它惊讶地抬起头,现在他们正面看它更加宏伟而逼真了,仿佛它是自天而降一般的。
两人对那道水帘飞瀑赞叹一阵,拿破仑丢下德尼埃尔独自去游泳,他像青蛙般地钻入水中不见了,这个停顿时间有些长,后来又在很远的地方突然露出水面。德尼埃尔当即吓得惊慌失措,以为他从此消失不见了,但一看见他在远处向她摆手又高兴起来。
这只是一个可笑的想法,她仍旧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他游泳。拿破仑身子尽管矮小,在水里倒是显得十分灵活,在泉池里游泳比塞纳河更加如鱼得水。
德尼埃尔兴奋地望着他,如果说在这之前她认为拿破仑是丑陋的,那么现在他却是非常英俊的,他双臂和下肢滑水的姿势优美极了。他总是在露出水面时向她招手,或者扑打水花大声告诉她方向。
“快扑入水中游泳吧,”他说,声音从弥漫着薄雾的水面传过来,显得急切而轻快,“多美丽的夜晚啊,多舒畅的游泳啊,连老天都会赞成你的。”
看见他游得自由自在和快乐无比,德尼埃尔心里确实痒痒的,如果说她光站在那里看他游泳,大概也是不会心甘的,可是她因笨拙而不会游泳,不,是不那么会游泳——她在13岁时学习过游泳,现在差不多把它忘得干干净净——要是她扑入水中不会游泳怎么办?
“要我来帮助你吗?”看见她还在犹豫,拿破仑便朝她游过来,一边用手打起水花,及至来到她面前,才站起来抖落一身滚动的水珠望她。
“不,我想自己是知道一点儿的。”她急忙拒绝,其实温泉池水并不深,跟城里浅水游泳池差不多,她即使不会游也可以在水中站起来,这里并没有太大危险。
说罢她就扑入水中游开去,拿破仑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认为她的游泳姿势的确不够优雅,双臂朝前滑动也不够有力。“让双脚也帮助你吧。”他在后面焦急地提醒她。
起先德尼埃尔游得很吃力,尽管身子还算轻盈,但一扑进水里就显得很笨重,仿佛有人用绳索牢牢地捆住她。她每往前游一尺都感到很困难,不仅心里发紧气喘吁吁,而且体力明显不支,好像水的阻力和身体的浮力都在阻挠她,既不能向前又不能下沉,她几次想试着站起来,末了放弃初衷,她只得咬紧牙关四肢并用,最后终于勇敢地游出一段距离。
她的初次成功使她掌握一些原理,那就是她突然记起原来所学的东西,尽管她现在游得并不好,至少她可以在水中游动了,这一进步令她十分高兴,因为她并不想要拿破仑教给方法,那样做后显得她太笨拙,她在各个方面自尊心都很强。又因她现在开始崇拜拿破仑了,倘若这个男人看不起她,她会因失去自信而非常难过的。
拿破仑看见她勉强能够游泳,并且不大有沉下去的危险,就高兴地扑入水中朝她游去,接着又紧跟在她身边,像一个侍从那般观察和保护着她。德尼埃尔游泳速度很慢,他也几乎一动不动,他们在泉池里费很大劲才游完一个圈儿,最后才来到温泉飞瀑跌落的地方。
“你觉得冷吗?”拿破仑游过来拉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身子有些颤抖。
“不,陛下。”她只是有些羞怯、紧张。
“可我觉得你的手很冰凉。”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手是冰凉的。这时拿破仑已经站在水中拥抱她,德尼埃尔并没有反抗,也没有看他,她的目光依然在看飞瀑落下时溅起的水珠,那浪花含着一丝凉意拍打在她娇嫩的脸上。透过湿衣,拿破仑发现她的身子是温热的,并且一直在微微颤抖,他低下头吻她湿漉漉的秀发,接着又吻她小巧可爱的耳朵,德尼埃尔试着推拒反抗他,多情的拿破仑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
“您在得寸进尺呢,陛下。”她有些愠怒地说。
“不错,亲爱的德尼埃尔,我爱你。”他已经在吻她眼睛上方的长睫毛,然后又用灼热的嘴唇去堵住她一只睁开的眼睛。
“这和您要我来游泳是没有关系的,我希望您放开我。”她果然生起气来。
“我当然不会放开你。”事实上他引诱她来游泳就是为了做这一切,自早晨以来一整天时间,他都在等待,并且等待得不耐烦,不过他倒是做得非常温柔而体贴,要让每一个被爱过的女人都不可能轻易忘记他。
德尼埃尔有些丧气,她完全被动地站着,身子僵直逐渐变冷,尽管他是法国最伟大的统治者,要与他立即发生爱情也是很困难的,又何况她根本不可能爱上高傲专横的皇帝。
拿破仑对她的爱抚一点儿也不粗鲁,仿佛一阵春天早晨的清风,他的轻柔动作和姿势都很迷人。德尼埃尔还从来没见过如此懂得爱抚女人的男人,他分明非常懂得如何撩拨女人的心。经过一番拒绝之后,德尼埃尔感到自己要挣脱他是多么不易——事实上她根本就不准备挣脱,她又觉得这样做是有失体面的,会让皇帝难堪。
“别,请别,尊敬的陛下。”她摇头羞涩地恳求道,懊悔不该跟他一起来月下散步。
此后,德尼埃尔经常在淡紫色别墅里充分享受拿破仑奉献给她的欢乐,这种醉人的欢乐在她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拿破仑不仅懂得爱的艺术,他简直就是为爱情所生。德尼埃尔时常痴痴迷迷地凝视他,完全忘了自己在哪里,身下躺着的是皮榻还是木床,现在时间是白天还是夜晚。她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天地,她在那块天地里感到无限幸福与快乐,她在那块天地里慢慢踱步,又回首祈盼。
又一天,拿破仑挽起德尼埃尔散步,他们穿过广阔的花园,朝一条人工铺成的小路蜿蜒而去。路的两旁一边是花园,另一边是树林,那些榆树还是路易十四时候植种的,现在已长成笔直的参天大树,一棵接一棵地拥抱着,把天空的太阳遮挡在树枝叶梢上,地上到处是成片的绿茵茵小草,像毛绒绒的地毯一字儿铺开去,间或这里那里还长出一丛丛野花,开出艳丽芬芳的花瓣。
他们又走到一个小湖前,原来那树林中有很多个小湖,据说都是人工挖掘出来的,加之未经污染,因而那水清亮透澈。
“哦,这真是一个清凉的好去处呢!”德尼埃尔四下打量茅草屋喜滋滋地说,“树林中宁静使人沉醉,而透明清新的空气又令人神清气爽。”拿破仑也觉得这块地方非常赏心悦目,杜伊勒里宫的繁忙与喧嚣令他讨厌,今天他终于有机会逃离到这里来避开它。拿破仑突然感到非常开心,至少他今天不会回到杜伊勒里宫去,不,他永远都不会回去了,他想。
她却并不那么开心,想马上回去。
“为什么?你不舒服吗?”
她想说什么,但张开嘴巴欲言又止。
“就这样算了?”拿破仑要求她一定要说出来,“我不允许你对我有任何秘密。”他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他。
德尼埃尔愣愣的,神色忧伤,仍然不说话。拿破仑见她那么固执,心里也不免越发懊恼起来。
拿破仑与德尼埃尔的往来,从1804年9月开始,大约保持了7个月的时间,他们的幽会相隔的时间总是很长的。尽管如此,皇帝与德尼埃尔之间的勾搭,还是传到了约瑟芬的耳朵里,这又使得她醋劲大发。拿破仑忙于应付,结果弄得心烦意乱。一天清晨,他索性离开巴黎,去了布伦。法国各个港口和沿河两岸呈现出一派繁忙景象,人们夜以继日地赶造着平底船、炮艇和驳船,决心远征英国。拿破仑沿途视察,下达各种指示,忙得不可开交。直到1805年8月,在布伦那儿,他的16万大军翘首以待,盼望强大的法军舰队尽快起航,好让他们早日踏上英国领土。
1805年8月底,当拿破仑回到巴黎时,听说德尼埃尔生了一个儿子。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尽管是非婚子,但证明他是有生儿育女能力的。惊喜万分的拿破仑立即奔向那座淡紫色别墅想证实这个好消息。可是,那里已是人去楼空。由于大战在即,拿破仑已无暇去寻找和证实了,甚至他以后始终都没有见过他的这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