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出墙
自从1796年3月11日与新婚妻子约瑟芬告别之后,在远征意大利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拿破仑经受过多少跋山涉水的艰辛,在个人的情感世界里,又是经受了多少痛楚辛酸的煎熬。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约瑟芬,他利用休战的点滴空闲给她写了一封又一封充满柔情蜜意的情书,表达他遥远的情思:
每时每刻,我在距你更远地远去,亲爱的。每时每刻,我感到愈发没有勇气离开你。你无时无刻不在我心中。我冥思苦想,你在做什么。如看到你忧伤,我心痛欲裂,徒然增加我的哀愁;如看到你跟朋友们喧笑嬉闹,我谴责你这么快就忘掉离愁。我们告别才三天啊,你必然情意不专,没有任何真心实意。约瑟芬,我没有一天不在爱你,没有一个夜晚不在默默地思念你,在幻觉中将你搂入怀抱。每当我空闲,捧起茶杯,总要诅咒那使我远离生命灵魂的荣誉感,我的心中只有你——我只思念你,你占有了我全部心思。如果说,我在像罗讷河急流那样匆匆离你远去,那只是为了能早日与你团聚;如果说,我夜半起床工作,那也只是为了我温柔的爱人能提前几天到来……
刚到意大利,他收到了一封初恋情人德茜蕾的来信。她非常谨慎地选择了词句:“您给我造成了终生的不幸,但我心肠软弱,还是原谅了您的一切。您结婚了。从此之后,再也不允许可怜的欧仁妮爱您、想您了。您结婚了!不,我难以习惯这个想法,它会置我于死地。我要让您看到,我比我的承诺更为忠实。在您幸福的时刻里,请不要忘记欧仁妮,为她的命运惋惜吧。”
拿破仑读着他过去的“宝贝”欧仁妮的信,只叹息了一声:“可怜的姑娘”。他没有给德茜蕾回信。拿破仑过去曾经写信给德茜蕾说:“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你的画像印在我心头,我从不怀疑你的爱情,终此一生属于你。”然而现在,拿破仑心中欧仁妮的“画像”早已模糊了,他只有约瑟芬,心中那个“无与伦比的给他带来好运的约瑟芬”!相对于意大利战场上的战火考验来说,更让拿破仑难以忍受的是和新婚妻子约瑟芬的别离。他写道:
约瑟芬,你瞧,我这个人很难满足。不过,亲爱的,当我担心你的健康可能受到影响,或是你有什么烦心事而我又不知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此时,我就会哀叹我过早、太快地被你忘却。我会认为你天赋的善良已不向我倾注,此时,只有我肯定确知你没碰到不顺心的事,我才能满足。当有人问我睡得可好,我觉得在回答前必须先接到你的来信,向我保证你也休息得好。人们的疾病和焦急之所以令我注意,那只是由于它们可能会落在你身上,我亲爱的。假如我的守护神,那一直在危险之际保护了我的守护神,能够伴随你、保佑你的话,那么我愿给予你,我自己宁愿一无保护。呵,不要嬉笑欢乐,还是略带一些哀愁的好。尤其重要的是,但愿你心中无烦恼,美丽的身躯没有病痛。你知道我们聪明的奥西昂在这方面所说的话。温柔的爱人,请来信详告我你的一切,并请接受我一千零一个吻,你最最忠诚的爱人的吻。
占领米兰后,他更加执著地要求她前来。但约瑟芬毫无此意,当她看信时,常常给她的男的或女的朋友大声朗读他信中最热情亲昵的段落。“拿破仑真可笑!”她常这样讥笑他,一周或两周才回一封信,回的顶多只是一些公式般的信。他三番五次写信请她速往前线与他相会,可她总找种种借口加以拒绝,执意留在巴黎。而拿破仑只要见到她的来信,便欣喜若狂,在工作空隙,把长期夫妻离别加剧了的爱情泼洒在纸上:
离开了你,我就不知道什么才是欣悦;离开了你,这世界就像是荒凉一片,我孤独地站在其中,没有任何人使我内心深藏的情感有所慰藉;你是我生活的源泉,你束缚了我的肉体和灵魂。因此我的生活目的,乃是为了你而活着。我所崇敬的约瑟芬!若我离开你太久,我就不能忍耐。我并不是十分勇敢的人,有些时候,我也曾夸口我的勇敢,可是现在,我想着我的约瑟芬就生了病。尤其是你那不会太爱我的恐怖幻想楔入我的精神,你使我发狂,使我连感受失望的勇气也没有了。我时常对自己说:人类对于不怕死的人是没有支配力的,但是如今我会为没有得到你的爱情而死……我不能占有你的心的那一天,就是我在人世间的末日。
但是,拿破仑如此火热的激情和动人的言语,并没有打动约瑟芬的心。他派朱诺送回巴黎21面敌人的旗帜,嘱咐朱诺把约瑟芬接回来,可约瑟芬根本不愿意跟他去随军。她迷恋于巴黎糜烂、放浪的感官欢愉之中。与其说约瑟芬嫁给拿破仑是因为爱情,倒不如说只是她对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她爱上流社会的生活胜过爱她的丈夫。她并不是天性放荡,但感染了“时代病”,巴黎上流社会那纸醉金迷的放荡生活使她迷失了自己。在一次宴会上,她与拿破仑从前线派来给督政府送回凯拉斯科协议的缪拉相遇,立即对这位壮实的小伙子产生了兴趣,在有了一夜情之后,她试图把他变成自己的情人。但缪拉很快知道,在此之前,她早已同勒克莱尔派回来执行任务的意大利军团的年轻中尉查尔斯勾搭上了,便放弃了充当这一可悲角色的念头。而查尔斯则是约瑟芬较忠实的情人。
希波利特·查尔斯不仅仅相貌堂堂,尤其是那狡黠机灵的眼睛,更勾人心魂,健硕的身躯给人力量,而且他能言善辩、诙谐幽默的口才令人诚服。约瑟芬亲昵地称他为“我的小丑”。他俩频频出入那些伤风败俗的交际舞会,也常常相依相偎地穿过林荫道。
对她迟迟不来意大利,拿破仑终于有些忐忑不安了。他有时去信抱怨,有时去信劝说,有时去信也开玩笑。
5月24日他在米兰责备她道:“我的好朋友音信全无!她是否已经将我忘了呢?”
还有一次,他曾在信上说约瑟芬对自己冷冰冰,是不是已将一位年轻漂亮的小伙子拉上了床,接着,他善意地威胁说:“当心奥赛罗的拳头。”没有想到真的被他言中了。
6月8日,拿破仑在米兰又写下了一封两页的信:
我的心准备接受幸福,现在却满是痛苦。对我来说,你似乎已经作出了选择,也知道由谁来替代我……我不想用“背叛”这个词,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你真是残忍,为什么你不爱我,却又让我对你的爱坚信不移呢?……
拿破仑在信的结尾处这样写道:“一千把刀正在撕裂我的心,请你不要再让我越陷越深。再见了,我的幸福!对我而言,你曾经是我的全世界。”
6月14日,他从托尔托纳再次写信道:“我过于悲伤,信里的话也许过于刺耳……我到托尔托纳等你到来。我每天都在等,可是不见你来。”但约瑟芬再次以“怀有身孕,不能动身”为借口拒绝前来。
拿破仑得知约瑟芬怀孕,激动得泪流满面。随后,他又获悉约瑟芬并没有怀孕,就再一次更强硬地要求约瑟芬前往意大利。
这段时间,拿破仑内心感到沮丧,认为约瑟芬和巴拉斯旧情复燃。他的情绪糟糕透了,对下属稍有差错便大发雷霆,他自己也不顾一切地拼命工作。当这样还不能排解他的妒火和痛苦折磨时,他准备舍弃一切,什么军队、征战、荣誉统统都不要了,无论如何要跑回巴黎。
这时候,督政府也着急了,于是委派巴拉斯去说服约瑟芬动身去米兰。因为如果拿破仑真的赶回巴黎,对督政府、对法国刚刚在意大利取得的胜利,都将是一场灾难。巴拉斯只得亲自登门,把约瑟芬从她小情人查尔斯的怀抱里拉出来。“博阿尔内夫人,”他习惯这样称呼她,“督政府决定您必须马上去意大利,您明天就动身。”约瑟芬放声大哭,心中充满恐惧和不安,她要求巴拉斯为她不能离开巴黎提供事实证明。
6月26日,巴拉斯终于在卢森堡把约瑟芬送上了一辆四轮马车。此时的约瑟芬想到离开巴黎,就觉得悲从中来,泪水潸潸而下,好像去刑场一般。
约瑟芬到来的消息使拿破仑欣喜万分。7月初,正是他的军团对曼图亚要塞的围攻进展缓慢的时候,拿破仑迎妻心切,离开了指挥岗位维洛纳,一口气跑到了米兰。7月9日晚上,近万名士兵终于迎来三辆落满尘土的白色轿式马车,阵阵呼喊声中见到了将军夫人。跟她一起来的有约瑟夫、朱诺、漂亮的贴身仆人路易丝,当然还有情人查尔斯和那个小狗“幸运儿”。
在芒泰贝洛宫,拿破仑为她举行了盛大的欢迎晚宴。和丈夫结婚约4个月后,她终于要和他度过婚后的第三个晚上。
晚宴之后,由于无法抑制燃烧的热情,拿破仑一把抱起了妻子,走向他为重逢精心布置的卧室。他从约瑟芬异常的言行中发现了一些破绽,从她那位帅气的随员查尔斯眼中看到了异样的光芒,但他没有时间去查明真相。两天之后,他又投入到激烈的曼图亚战斗中。
在前线,他掩饰不住对约瑟芬与查尔斯关系不正常的不安心理,他写信说:
我给你寄点东西,可以做一条佛罗伦萨塔夫绸裙子,这是为节日或你要显美的时候穿的。还有呢,我想再给你寄一条漂亮的丝绸长裙。现在,你该很熟悉米兰了吧。也许你来米兰要找的那位情夫已经找到了吧。有人肯定地对我说,我认识这位先生已经很久了,而且来往很多,你曾向我推荐过这位先生,说他可以干一番事业。要是果真如此,那你就是一个妖精了。此时此刻你正在干什么?你睡了吧,是不?可我却不在你身边同你共呼吸,尽情地欣赏你的风韵,让我尽情地爱抚你!远离你的夜晚是漫长的、乏味的、忧郁的。再见了,大美人,大好人,天下无双的,神圣不可侵犯的……
围困曼图亚的作战计划实施得也很久了,法、奥两军多次交锋,都没有什么进展。拿破仑越来越消瘦,精疲力竭,他仍时时担心他的约瑟芬:
我不爱你,一点也不;相反,我讨厌你——你是个淘气、腼腆、愚蠢的姑娘。你越来越不愿意给我写信,你不爱你的丈夫,你明知你的信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快乐;然而,你却连六行字都没给他写过,即使是心不在焉、潦潦草草地写点儿也好。
高贵的女士,你一天到晚都干些什么呢?什么事这么重要,竟使你忙得没有时间给你忠诚的爱人写信呢?是什么样的感情窒息和排挤了你答应给他的爱情,你那温柔而忠诚的爱情呢?那位奇妙的人物,你那位新情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能占去你的每一分钟,霸占你每天的光阴,不让你稍稍关心一下你的丈夫呢?约瑟芬,留神点,说不定哪个美丽的夜晚,我会破门而入。
我的爱人,得不到你的信息,确实使我坐立不安。立即给我写上四页信来,四页充满甜蜜话语的信,我将感到无限欣慰。
希望不久后我可以把你紧紧搂在怀中,吻你亿万次,像在赤道下面那样炽烈的吻。
11月,法、奥两军又进行一次激烈战斗,双方伤亡惨重,拿破仑险些丧生于疆场,他的副官米隆用身体掩护了他,自己却被炮弹炸得血肉模糊。12月初,利用双方军队都在休整的空当,经历了生死轮回的拿破仑告别了马尔科尔的沼泽晨晖,他纵马飞驰,踏着冰雪覆盖的山地,直奔米兰。
然而,他没有见到约瑟芬。约瑟芬到哪里去了呢?一头疑云笼罩的拿破仑写道:
我抵达米兰,急匆匆奔向你的房里。我抛开一切,只为了把你紧抱在我怀中。你却不在!你在什么地方游荡,当我来找寻你时,你却跑掉了。你毫不关心你的拿破仑。你过去爱他只是出于任性,你反复无常,你对他漠不关心。我已习惯于危险,懂得如何对付厄运……不要自己苦自己,及时行乐,幸福为你而设。人们竞相献殷勤,以取悦你为荣,只有你的丈夫是最最不幸的。
约瑟芬和查尔斯一起到热那亚去了,因为那里有一个奢华的舞会,她在那里可以纵情狂欢。年轻的将军此时凄楚忧伤,内心交织着无以言状的爱与怨,他给约瑟芬写下了痛彻心扉的话语:
我终于来了,而你却走了,撇下你的波拿巴,抛弃了对你倾注全副身心的丈夫,到别处去寻欢作乐了。我曾历尽千辛万苦,在人世间种种险恶面前,我面无惧色,处之泰然。然而,眼前的这般心境、这般痛苦与煎熬却使我一筹莫展,无以排遣。我以前何曾料到此种结果?我要在米兰一直待到晚上9点。别管我,欢乐永远属于你。你快活,世上万物也随之欢腾。唯有你的丈夫,他在默默地忍受着孤独。
拿破仑又回到战场。次年2月初,他的军团在利沃里苦战打败了阿尔文齐,拿下了曼图亚,他在托伦蒂诺与教皇谈判。他的心中已有了更大的目标:将进军维也纳。他“已经看见世界在他脚下飞逝,自己仿佛在空中升腾”。拿破仑对妻子的“轻浮”装做视而不见,哪怕她掩藏着更严重的错误,他也无暇去追究。但约瑟芬的背叛给拿破仑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从这以后,虽然他在感情上依旧眷念约瑟芬,可是科西嘉人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正在逐渐消失。
塔利亚瓦托被攻克之后,拿破仑于1797年3月中旬把家人从马赛接来住进了芒泰贝洛宫。莱蒂齐亚太太从饱尝清贫到尽享富贵,并没有显得受宠若惊。她一身黑裙袍,沉默寡言。她把大女儿埃利兹嫁给了一个35岁的科西嘉上尉,此人名叫费利克斯·巴智基,人很愚蠢。二女儿波利娜自作主张,决心嫁给费雷隆。拿破仑虽然对他们的每一项决定都投了反对票,但他在波拿巴家族中的权威,远没有在意大利军团那么高,没法一票否决。他的哥哥约瑟夫在他不断地向督政府要求下,也得到一个要职;他的弟弟吕西安在巴斯蒂亚弄到一个充分施展才干的可靠位置;15岁的卡罗利娜越来越漂亮了,很讨拿破仑喜欢;热罗姆只不过是一个调皮的小学生;倒是那个瘦高的欧仁·德·博阿尔内聪明灵巧、听话,更加尊重他的继父并获得其信任当上了副官。
在这个欢乐的大家庭中,约瑟芬感到来自多方面的压力,加上查尔斯已被派往巴黎,她不得不暂时停止了“放荡的行为”,努力表现出一个贤淑、善良、有教养的将军夫人形象。她照顾丈夫体贴入微,把家里安排得舒舒服服,说一些使他精神松弛的轻松话语,不提那些可能引起他忧虑的话题,制止闲言碎语,避免口角,对谁都笑脸相迎。正因为这样,拿破仑还仍然很依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