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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草集
1.6.5 关于“千夫指”的理解
关于“千夫指”的理解

鲁迅七律《自嘲》“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中的“横眉”半联,毛主席曾作了精辟的解释:“‘千夫’在这里就是说敌人,对于无论什么凶恶的敌人我们决不屈服。”

毛主席的这一解释,一些为这首诗作注的同志也都在注释中引用。可是,有些人却对毛主席的指示和鲁迅的本意做了错误的理解。他们往往把“千夫指”曲解为“千万人民所指向的对立面”即敌人,这就把“千夫”说成是“千万人民”了。

怎样理解毛主席说的“‘千夫’在这里就是说敌人”呢?

鲁迅指出:“世间有所谓‘就事论事’的办法,现在就诗论诗,或者也可以说是无碍的吧。不过我总以为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要不然,是很容易近乎说梦的。”(《且介亭杂文二集·“题未定”草(六至九》)这就是说,研究问题必须反对形而上学,而应该从事物的普遍联系中来探求正确的结论。

鲁迅写下这首《自嘲》诗并以条幅的形式赠给柳亚子先生,是在1932年10月12日。我们可以根据当时鲁迅所处的社会状态并联系这以前他的有关文稿、书信来考察。

当时,蒋介石国民党反动派一方面疯狂地向革命根据地进行反革命军事“围剿”,一方面疯狂地进行文化“围剿”。鲁迅处在反革命文化“围剿”的严重白色恐怖之中,随时都有被捕的可能。1930年和1931年,鲁迅曾两次被迫弃家出走,被敌人跟踪、搜捕,生活极不安定。

除了国民党反动政府的迫害以外,鲁迅还经常受到那些反动文痞和帮闲走狗文人的“诬陷,造谣,恐吓,辱骂”。他在1931年2月4日致李秉中的信中非常气愤地谈到国民党反动文人用各种卑鄙手段对他进行迫害:“通讯社员发电全国,小报记者盛造谰言,或载我之罪状,或叙我之住址,意在讽喻当局,加以搜捕。”鲁迅接着无限愤慨地写道:“今幸无事,可释远念。然而三告投杼,贤母生疑。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生丁今世,正不知来日如何耳。东望扶桑,感怆交集。”

可见,鲁迅给李秉中的这封信里已经孕育着“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不朽诗句了。信中写到的“千夫”,说的是那一伙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文化特务和反动文痞。他们气势汹汹地鼓噪一时,配合国民党反动当局“围剿”,矛头直指鲁迅。“讽喻当局,加以搜捕”,就是“指”的具体内容。这帮反动文人对鲁迅又恨又怕。他们的反革命围攻,他们向反动当局告密的鬼蜮伎俩,的确可以使国民党反动派随时逮捕和杀害鲁迅,使鲁迅“无疾而死”,但鲁迅毫不妥协,毫不畏惧,坚持斗争,并做好了为革命牺牲的充分准备。

“千夫所指,无疾而死”一语,本源出《汉书·王嘉传》。王嘉是汉哀帝时的丞相。他曾上书皇帝和太后,在奏文中引用当时的谚语“千人所指,无病而死”,弹劾当时的皇帝宠臣董贤。鲁迅这里借用它,是“反其意而用之”,强烈地表达了鲁迅对敌人极其憎恨和无比愤怒的思想感情。

到了1932年鲁迅写这首《自嘲》诗的前夕,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仍如上述书信中所叙一般。那年8月15日,鲁迅在致台静农的信中写道:“上海……文禁如毛,缇骑遍地。”同年9月11日在致曹靖华的信中说:“这里的压迫是透顶了,报上常造我们的谣。书店一出左翼作者的东西,便逮捕店主或经理。”这表明,“千夫”——“文人学士和流氓警犬的联军”对鲁迅的反革命文化“围剿”一天也没有停止过。而鲁迅,就像一棵独立支撑的参天大树,搏风击雨,毫不动摇。我们不难想象,鲁迅对这一切的感受该有多深!

于是,在那一年的10月,鲁迅在《自嘲》这首七律中,把自己多年来在同各式各样敌人的斗争中的体验和处世态度,提炼结晶成为这样千古不朽的名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由前面的叙述可知,这是鲁迅长期酝酿而成的披肝沥胆之作,是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崇高胸怀和大无畏斗争精神的真实形象写照,极其深刻地表现了伟大的“鲁迅精神”。无论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是多么残酷黑暗,无论反动文痞的造谣中伤和下石暗害是何等猖狂,也无论有多少魑魅魍魉,鲁迅都以战斗到底的高昂姿态横眉冷对,傲岸挺立,在斗争中呼啸前进!至于那些“千夫”们,包括后来混迹上海滩上的狄克之流,都遭到了历史应有的惩罚而“逐渐自己没入更黑暗的处所去了”。

显然,鲁迅《自嘲》诗中的“千夫指”,其内涵比他给李秉中的信中所写更为深刻、更为概括、更为集中了。这是诗歌创作的要求和特点所决定的。因此,毛主席准确地把“千夫”解释为“敌人”——各式各样“凶恶的敌人”是十分精当的。而“指”的内涵,我们认为应该是包括“文化‘围剿’”在内的各种迫害和攻击、各种反革命手段。“千夫指”这一词组的内部结构,则应理解为“千夫的指”,而决非“千夫所指向”。这样理解“千夫指”,则同下半联“孺子牛”(孺子的牛)很工整地相对仗。

“横眉冷对千夫指”!“共产主义者的鲁迅,却正在这一‘围剿’中成了中国文化革命的伟人。”

(原载《南京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