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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草集
1.2 自 序
自 序

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我偶然见到抗日战争后期苏州中学迁宜兴办学时油印的国文讲义。讲义纸上往往一篇课文完了还有些空余,就用唐诗作补白。由此我第一次读到了李白的《静夜思》、孟浩然的《春晓》、孟郊的《游子吟》、李绅的《悯农》以及张继的《枫桥夜泊》等。虽然似懂非懂,却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些诗,而且很容易就记住了。对我来说,也许这就是诗抑或文学的启蒙。遗憾的是,此后直到初中毕业,我都几乎与古体诗词绝缘。

1954年我进了苏高中,入学考试成绩数理化远高于语文,一度做过工程师的梦。可我有幸受业于两位学养很深的语文老师:谢随知和杨柳先生。谢老师后来调入江苏师院中文系任教,接任的杨柳老师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他俩出色的教学和热情鼓励使我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课余时间我耽在图书馆里浏览《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译文》和《诗刊》等文学杂志。我先后担任班级黑板报和全校大型文艺性壁报《新垦地》的总编辑,常涂鸦些新诗填充版面。一次命题作文,我写了一首四十多行的诗,大得老师表扬,给了五分(学校其时采用五级记分法,五分即优秀)。我读过艾青的《诗论》、何其芳的《关于写诗和读诗》以及苏联诗人伊萨柯夫斯基的《论写诗的技巧》,还写信向何其芳请教,得到他的亲笔回复。我曾在苏州市高中毕业生代表会议的晚会上朗诵自己的诗作《飞吧,飞向生活的海洋!》。那时的高中语文课本虽然选有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辛弃疾和陆游等大诗人的诗词,但数量有限,老师也不讲韵律,所以从来没有人尝试写旧体诗词。

1957年我参加高考,名落孙山。在苦闷和忧郁中,读到李白的《将进酒》和《行路难》。诗仙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和“长风破浪会有时”鼓舞着我,让我不要失去希望。旧梦破灭了可以再生新梦。终于,我进了大学的中文系,继续中断了的文学梦。这期间时或练笔,写些新诗,发表在班级和院系的刊物上。直到四年级,才从王力的《古代汉语》中见到了“诗律”和“词律”。由于毛主席说过,旧诗“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为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所以老师根本不教,更没有诗词写作的选修课。我曾试作七绝,按平仄和押韵的苛严要求,感到困难重重,寸步难行,才明白古诗词名作的遣词造句看似平易,其实并不简单,都是匠心经营的。贾岛的“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卢延让的“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就是明证。

不过,越是寸步难行,倒越发激起我要做成它的欲望。万事起头难。记得第一首七律差不多用了一个星期的课余时间,才基本合乎韵律,深深感到可供驱遣的诗词语言太少。当年从初中到高中的语文课本都高度政治化,许多古代诗文名篇都没学。错过了最佳的吸收时期以后就很难弥补。所以,我那时并不想在古体诗词的写作方面有所作为。

大学毕业后在知名重点中学教书。繁重的教学任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面对一届又一届优秀的少男少女们纯真而渴求的眼神,我尽心竭力地投入,许多时候连休息日都在备课、批作文,根本无暇他顾。我的一本指导中学生写作文的小书,不过二十万字,就用了整整三年的寒暑假才得以完工。收在这个集子里的旧体诗词,退休前所作只有区区六首。

从2012年下半年起,我才算完全脱离教学工作,这时已年逾七旬。我生性愚鲁,别无所长,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也不会唱歌跳舞等。思来想去,还是在旧体诗词的蹒跚学步中打发时光。我曾与几位朋友利用手机和电脑以旧体诗词唱和。可是,自己的语汇实在贫乏,总感到捉襟见肘,笔下十分枯涩,当然,这也跟个人的思想水平和文学修养有关。比起那些在青少年时代就得到名师指点、古典文学修养根基深厚的贤俊,我不啻差了十万八千里。往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凑成的诗作,质量还是很差。后来写得多了,笔下稍稍顺畅了些。朋友说我才思敏捷,那是谬奖,或者说是一种鼓励。

旅游让我饱览祖国的壮美河山,领略各地丰富的人文景观,而改革开放又使得包括苏州在内的神州大地日新月异,生活的大海时时处处涌现出美的浪花。这些都激发了我诗词写作的热情。每首诗词的吟写,我总要耗神费思,反复推敲,为此而牵肠挂肚;偶得新构佳句,往往喜不自胜。如此这般,春花秋月,颇可自得其乐。“神州风物人情美,戚戚于怀辄咏之。毁誉任由青白眼,自娱自乐我心驰。”这首七绝就是我学诗心路的真实写照。

我认为,既然写旧体诗词,就要严格按照它的格律行事。来了灵感,就在格律的规范里寻找合适的字句,在此基础上追求诗情画意,争取出新,有一点诗的味道。只是凑字数,不讲平仄和押韵,就不是旧体诗词,当然不能标什么绝句律诗和词牌名。正如当年周总理评江青的五言诗“江上有奇峰”所说的一样:“连平仄都不懂,还做什么诗!”

这个集子里的两百来首诗词,所吟无非是道山情愫、姑苏风物、九州掠影、师友礼赞以及诗囚心语等。诗味不多,鲜少新意,只是我学习中华诗词的一个交代、一个印记。此外还收录了几首新诗和几篇读诗札记,藉以表明我对诗的热爱。这么多年月,只有些许酸涩小果,深自汗颜,有负当年多位恩师的教诲和殷切期望。

这里,我特别要感谢我师常国武教授。当年,是常老师以及其他多位业师的累次鼓励,我才能在困厄中奋发前行。去年年底,我把近年所作一百多首诗词寄请常老师指教。恩师以八十七岁的高龄不辞辛劳,认真批阅,加以润色,使拙诗增彩良多。先生在今春还耳提面命,指示如何提高诗词创作的水平,在为人和为学两方面为我示范。先生的高风亮节,永远值得我学习。

我同样非常感谢王湛兄多年来的指点和帮助。作为省部级的高层领导,他在百忙中浏览拙稿,并挥毫题签。这让我既感动莫名,又惭愧不安。

我还要深深地感谢苏州中学领导以及同仁的关心支持和帮助!相形之下,我对母校的贡献委实太不够、太菲薄了。

古往今来的诗坛词苑,群星璀璨,涌现出难以尽数的名花嘉木,成为国之瑰宝。我的几首小诗和短文,只是一丛幽草而已。本来不想也不敢举以示人。受俄罗斯大作家契诃夫大狗叫,小狗也应当叫之说的鼓舞,印行以供亲友们茶余饭后消遣,聊胜于无,如此而已。如果有几首或几句还能给人留下一点或浅或深的印象,那就是我莫大的荣幸了。

正是:

一丛幽草悄然生,

雨打风吹时亦鸣。

愧与名花嘉木比,

春来点缀野山横。

(次韦应物《滁州西涧》)

2016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