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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戏新证
1.16.1 第一节 南戏所用乐器的探索

第一节 南戏所用乐器的探索

宋元南戏伴奏用什么乐器?这个问题在过去的记载中大多语焉不详。明代徐渭《南词叙录》中曾说过“士大夫罕有留意者”。的确,过去文人是很不注意这个问题的。至于宋元时期南戏的演出面貌,因为它的许多剧本的失传及后来发展变化很大,很难全部了解。这里试图从南戏剧本中及古老剧种中保留的南戏资料进行探讨,对于乐器问题提出一些看法。

我认为宋元时期南戏所用的乐器,基本上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以鼓、笛、拍为主要乐器的,这是保留了宋杂剧的演出形式,与元杂剧早期所用乐器是一致的;另一种乐器是以筚篥为主,助以鼓、拍。南戏不同于宋杂剧和元杂剧,最主要的特征,即在于运用了唐代燕乐和宋词的主要乐器筚篥。现在分别分析于下:

先谈鼓、笛、拍问题。鼓、笛、拍为宋杂剧所用的主要乐器,也是元杂剧早期演出的主要乐器。在拙著《元杂剧演出形式的几点初步看法——明应王殿元代戏剧壁画调查札记》(《戏曲研究》1957年第2期)中谈到下面的情况:

杂剧的伴奏乐器,我们从壁画和元杂剧剧本中知道是鼓、笛、拍板为主要乐器,而且以鼓、笛、拍板三者为伴奏乐器的事实,还是由来很久,至少是宋代就已经把这三种乐器组成一起,成为完整的一套乐器了。考之《武林旧事》卷四“鼓板条”有:“衙前一火,鼓儿尹师聪,拍张顺,笛杨胜,张师孟。”既然衙前一火的组织是由笛、拍、鼓三种乐器所组成,元杂剧继承了宋代衙前一火组织形式,运用在杂剧的伴奏上,就有所根据了。况且,我们知道,元代当时在民间普遍的乐器组织形式,也是以笛、鼓、拍三者合组在一起或者加上另外的乐器,可以运用在纪念喜庆的场合中。在元至治本《全相平话三国志》中的桃园结义一图中,绘有乐队四人,一人打鼓、一人吹笛、一人双手打腰鼓、一人执拍板。从这些材料中,可以看出运用这几种乐器组成一起来作伴奏是很广泛的事,特别是运用在杂剧的伴奏中。我以为元杂剧早期一些时候的乐器,主要的应该是鼓、笛、拍三者。元中叶以后或明初,各地杂剧演出的不同,有条件也有可能加进另外的乐器,比如弦乐器的琵琶。

而鼓笛也是南戏的主要乐器。我们从《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中也可看出其主要乐器是鼓笛。如:

折莫擂鼓吹笛,点拗(拍)收拾。(《错立身》【六么令】)

我要招个擂鼓吹笛的。(《错立身》白)

折莫大擂鼓吹笛。(《错立身》【麻即】)

背杖鼓有何羞。(《错立身》【尾声】)

这些乐器唐宋元时期,在中国南方和北方民间的器乐中广泛应用。莆仙戏、梨园戏中也保存了这种情况。梨园戏的主要乐器也是鼓、笛、拍,莆仙戏是鼓、拍、筚篥。现在分别把乐器的遗存情况分述如下:

一 鼓

莆仙戏的鼓有大鼓、文鼓、武鼓三种。大鼓的直径约1.1尺,高约1.8尺,用一对硬木鼓槌。文鼓(亦称战鼓,战鼓与《张协状元》中所说的杖鼓音相近)直径约8寸,高约1.2尺,用较小的木槌。武鼓(亦称花鱼鼓)与京剧的单皮鼓相同,槌是竹制的,比筷子小一些。其鼓点打法分为双槌、阴阳槌、文鼓槌(亦称花鱼鼓槌)三种。

另外,在大鼓上有一只小石狮,高约4寸,长约5寸,宽约2.5寸,用于调节音量及音色的变化。譬如,一场戏要是演元帅升帐,先是军士出场,石狮应压近鼓的中央,音量较小,气氛就较弱;将军出场时,石狮应压近鼓边上,音量较大,气氛较强;最后元帅出场时,就不用石狮了,音量就更大,再加上其他打击乐的配合,气氛就更为强烈了,这显然就烘托了元帅的威严。而且,在大鼓的底下常以三块砖垫着,其垫的位置与石狮压的位置适当,也能使音色起一定的变化。

梨园戏的鼓是打击乐之主,与小锣配合打。打时要以右脚跺在鼓面,以控制音量、音色的高低强弱变化,其鼓点也很丰富。鼓面直径7寸,鼓高1.1尺。

二 笛

笛子是梨园戏的主要乐器,莆仙戏却没有笛子。现将梨园戏笛子的调名列举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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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梨园的情况,小梨园的笛子调名与大梨园相同,但它的位置比大梨园高,就是小梨园小工调的位置在大梨园的五空调上。如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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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拍

莆仙戏的“拍板”,俗称三板,因为它是由三块竹片制成的(长5寸、宽7分)中间用小绳子扎二节,小绳子扎的不太紧,因此打时有“啑啑”的声音。它是和另外一根硬木制的小杖子配合起来打的,小杖子的首尾较大,两端斜向中间,头部呈扁形(长5寸)。它和“三板”有两种作用,一种是在演员道白时或在曲中非锣鼓处,就用小杖子击打“三板”给演员的道白或歌唱配上节奏;另一种作用是用这两种击具来敲打“厮锣”,由于两种击具的形状和质料的不同,击在“厮锣”上,所产生的音响,也别具特色。“厮锣”也是莆仙戏的主要打击乐之一,而在《张协状元》的【满庭芳】曲文中也有:“厮锣响,贤门雅静”。

泉州南音的拍板共五块,中间三块是约二分厚,寸半宽,一尺二寸长的荔木制成长板夹于中央,两边再各用一块厚约三分半,长一尺四寸,宽二寸,向外的一面削成半圆形的板夹在外面,下端穿一彩穗,击时三块握在左手,两块握在右手。

梨园戏的拍板也是五块,长六寸,宽九分,厚二分半,手握处较小,并穿有彩穗。打时以左手握拍板,打在左腿上,右手另执一锣槌兼打小锣,“拍板”也另兼作撞锣的击具,这和莆仙戏具有共同的特点。

《乐府杂录》中记载唐代已有“拍板”来打节拍了:

拍板本无谱。明皇遣黄幡绰造谱,乃于纸上画两耳以进。上问其故,对:“但有耳道,则无失节奏也。”韩文公因为乐句。

古代的拍板是五片。在唐韩熙载夜宴图、唐代敦煌壁画及文字的记载中,这种拍板是用两手拍的,泉州南音里仍保留了这种形式。梨园戏仍是五片,但把它变小了,在打法上由于戏剧乐队组织的变化和演出需要,也就有所变化。莆仙戏更为缩小,变成三片,但是又有它的巧妙之处,既能打板又能打厮锣。

青木正儿《南北戏曲渊源考》称:“南北主乐是鼓及拍板,以制曲的缓急。”而莆仙戏和梨园戏的鼓及拍板也是主乐,曲子和道白的缓急都是听它的节制,而且连动作都要听鼓和拍的指挥,如莆仙戏的敲门和开门,其表演节奏都要与鼓、板相合。梨园戏也是这样,拍板是从头到尾不断地击打。拍板是南戏的特征,保留在莆仙戏和梨园戏中,只是适应演出形式把它改小了。现存中国各剧种则不同了,大多数改成两片的,现在梆子剧种改用“梆子”了。元杂剧的早期演出形式仍然保留唐宋音乐的特征,仍然用五块的拍板,与韩熙载夜宴图中拍板及打法完全一样。所以说宋元杂剧和南戏早期运用拍板形式、方法是一样的,而这种形式、打法还保存在泉州南音、莆仙戏和梨园戏中。

四 筚篥

筚篥是南戏特有乐器,也是南戏音乐的最主要标志。南戏的主乐是筚篥,以鼓板助之。在《南北戏源流考》中已经提到:

南曲是发源于南宋的杂剧,它所用的乐器,是以管为主乐,而助之以鼓板的。怎么呢?试观《都城纪胜》所言,谓“其吹曲破,断送,谓之把色”,是他以吹奏为主乐,可以想见了。又《词源》有“所谓法曲,是以倍四头管而品之(自注:即筚篥也)……大曲则以倍六头管而品之。”是法曲、大曲(曲破)的主乐,在于筚篥可知。而用于杂剧的法曲,大曲盖亦当如是罢。又宋陈旸《乐书》卷一百八十五“女乐”三条曰:“大曲……至于入破,则和羯鼓、震鼓、大鼓、丝竹合作”云。由是则大曲是鼓乐很盛,而丝竹合作可知。则南曲的鼓板,亦可谓其来已久。如杂剧所用的曲破,那乐器如何之盛,约略可以类推。其后不知如何,逐至于减退丝竹,而重用鼓板。明顾起元的《客座赘语》云:“万历以前……唱此曲,……后乃变而尽唱南曲。歌者止用一小板,或以扇子而代之,间有用鼓板者,今则吴人益以洞箫及月琴云。”然则昆腔未起以前的南曲,是用鼓板者。

则南、北曲的分别也是在此种乐器上面。筚篥是隋唐燕乐所用的乐器,也是唐宋大曲、宋词的主要乐器。在《隋唐燕乐调研究》(林谦之著、郭沫若译)书中谈得比较详细:

筚篥相传本是出于龟兹。唐李颀《听安万善吹觱篥歌》云:“南山截竹为觱篥,此乐本是龟兹出。”《乐府杂录》云:“筚篥者本龟兹乐也。”《事物纪原》引唐令狐撰《乐要》云:“筚篥出于胡中,或出龟兹国也。”但此乐器之源当更在西天,其律似为与以印度乐调为主的龟兹乐调相和合地而制定下的。尽管天南地北的两相悬隔,骠国的两头笛与龟兹系的筚篥这两种乐器之律制竟全相契合,真使千载下的我们不能不生出惊异。陈旸《乐书》所载的漆觱篥、双觱篥(大约是唐制)之律制,除掉都缺林钟一律之外,均与两头笛律相应,也是一件奇事。

我在1960年写的《福建古典戏曲调查报告》已有一些说明:

我们知道《南词叙录》的作者徐渭,他生长在浙江,却在福建作官多年,这部著作就是他在福建,根据福建保存的南戏情况来作的。他在自序中称“客闽多病,咄咄无可与语,遂录诸戏文名,附以鄙见”,他称南戏“其曲,则宋人词益以里巷歌谣,不叶宫调”,现在看来,他这句话是对的,从上述文中可以看出莆仙戏的确保留着这种规模,它的笛管就是宋词的伴奏乐器。夏承焘先生《唐宋词论丛》解释觱篥角条称近人童裴《中乐寻原》:“觱篥今讹为喇叭,盖误倒其名,而侈口呼也,……哑觱篥盖即今头管,其制以竹为管,而无笳式之增音器,软芦为哨,长寸余,音圆而和,下于笛而高于箫。姜白石作‘凄凉犯’曲云云,想宋时协曲不用笛而用哑觱篥也。”按《词源》“音谱”条:“惟慢、曲、引则不同,名曰小唱,须得声字清圆,以哑觱篥合之,其音甚正,箫则弗及也。”是宋人歌曲慢、引,近用哑觱。唐燕乐主要伴奏为琵琶,宋燕乐主要伴奏为觱篥。陈旸《乐书》谓即头管者,以其音为众乐之首,故名。花蕊夫人《宫词》:“御制新翻曲子成,六宫才唱未知名。尽将觱篥来抄谱,先按君王玉笛声。”是五代时亦用觱篥协曲也。

而现在全国各剧种都没有用这种乐器的,只有莆仙戏用此作为它的主要伴奏乐器。可见莆仙戏的筚篥乐器是很早的,是唐宋大曲及宋词的乐器。现把莆仙戏筚篥的性能特点介绍于下:

筚篥俗称笛管,由尚书木制成,管长约五寸,头大尾小(头大约6分,尾大约3分),形似小唢呐的倒置(但没有喇叭)。哨为芦竹制成。管上开八孔(正面七孔,下面一孔),仅吹五音,遇“清角”、“变宫”时是开“角”音与“宫”音,用气息控制而得其音。筚篥音色高而凄厉、哀怨,适于吹奏悲伤曲情,又容易吹奏滑音,也很适合吹奏口语化的曲子。

筚篥的管短,芦哨又大,特别是由于芦哨大,所以它音高的伸缩性很大。吹奏时气息控制的大小或口含芦哨的长短、轻重,其音高都有不同。而且在指法上也有许多技巧,掌握得巧妙,才能吹出清脆圆润的声音。

筚篥是南戏的主要乐器,上面已经说过。徐渭《南词叙录》是南戏最早的记载,他说南戏音乐的特点是“其曲则宋人词,益以里巷歌谣”。这可看出南戏音乐主要是词,当然乐器也是词的乐器,词的主要乐器是筚篥,那么南戏的主要乐器也是筚篥。我们从莆仙戏中找出了证据,补充前人的不足,证明莆仙戏笛管的遗存,完整地保存了南戏早期的音乐形式。因此,研究南戏,不能不研究莆仙戏的音乐。从文献的记载和莆仙戏的实际存在情况来论,得出的结论就是:南戏最主要伴奏乐器是筚篥(笛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