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南戏剧本的题材范围

南戏剧本，现在所知的有宋元南戏剧本二百多种，加上明代南戏剧本约四百多种。早期南戏的剧本保留下来很少，我们所能看到的宋元时期的剧本，如《张协状元》、《小孙屠》、《宦门子弟错立身》和《琵琶记》，大都经过后人的翻改，或各地流传时加以地方化。所以它的真实面貌，我们很难全面、彻底地了解。但是从南戏的剧本流传情况看来，或从一些演出看来，它的基本面貌，大概还可以了解一些。

南戏出现的时代是北宋末、南宋初，这是中国历史上封建社会趋于衰弱的时期，民族矛盾尖锐化，经济衰疲。南戏出现在这样特定的环境下，它的取材及所反映的思想内容，不能不打上时代的烙印。南戏剧本中反映了南方人民在北方民族残酷压迫下，不能不发出的爱国主义呼声，反映了当时人民对自己民族、国家的强烈感情，出现了南戏《单刀会》、《赵氏孤儿报冤记》、《苏武牧羊记》、《东窗记》这些带有深刻时代精神的作品。缅怀自己民族英雄的《单刀会》；描写坚守汉节，不屈不挠的战斗，不肯投降，不叛变祖国的《苏武牧羊记》；描写宋代抗金英雄岳飞，被卖国集团杀害的《东窗记》，都表现了人民对自己民族英雄的气节的歌颂，同时也对于民族败类，像《东窗记》中的秦桧与《贾似道木棉庵》中的贾似道，予以尽情地鞭挞。由于这个时代兵荒马乱，人民颠沛流离，在另一些南戏中，把这种时代背景，与家庭的爱情结合起来写，如《乐昌分镜》、《王仙客》、《孟月梅》、《拜月记》这样的作品，并赋予这些作品破镜重圆的结局，表达了人民要求过一种安静生活的思想愿望和乐观主义的精神。

由于元代民族矛盾的加深，以及贪官污吏的横行不法，在暗无天日的社会中，广大的人民群众，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作为南方新兴艺术的南戏，就成为表达人民对现实不满，揭露社会黑暗的艺术形式，并取得了很好的成就，如《祖杰》戏文的出现，就是这样。在周密《癸辛杂志别集》一书中曾有这样一段记载：

温州乐清县僧祖杰，自号斗崖，杨髠之党也。无义之财极丰，遂结托北人，住永嘉之江心寺。……有富民俞生充里正，不堪科役，投之为僧，名如思；有三子，其二亦为僧于雁荡。本州总管者，与之至密，托其访寻美人。杰既得之，以其有色，遂留而蓄之。未几有孕，众口藉藉，遂令如思之长子在家者，娶之为妻，然亦时往寻盟。俞生者，不堪邻人嘲诮，遂挈其妻往玉环以避之。杰闻之，大怒，俾人伐其坟木以寻衅。俞讼于官，反受杖；遂诉之廉司，杰又遣人以弓刀置其家，而首其藏军器，俞又受杖；遂诉之行省，杰复行赂，押下本县，遂得甘心焉，复受杖。意将往北求直，杰知之，遣悍仆数十，擒其一家以来，二子为僧者亦不免，用舟载之僻处，尽溺之；至刳妇人之孕，以观男女；于是其家无遗焉。雁荡主者真藏叟者不平，……遂发其事于官，州县皆受其赂，莫敢谁何。有僧印录者，……遂挺身出告，官司则以不干己，却之。既而遗印钞二十锭，令寝其事，而印遂以赂首，于是官始疑焉，……姑移文巡检司，追捕一行人。……不待捶楚，皆一招即伏辜。始设计招杰，凡两月余始到官，悍然不伏供对。盖其中有僧普通及陈轿番者未出官（普已赍重货入燕求援），以此未能成狱。凡数月，……解囚上州之际，陈轿番出觇，于是成擒，问之，即承。及引出对，则尚悍拒；及呼陈证之，杰面色如土，……于是始伏。……其事虽得其情，已行申省，而受其赂者，尚玩视不忍行。旁观不平，惟恐其漏网也，乃撰为戏文，以广其事。后众言难掩，遂毙之于狱。越五日而赦至。

这是一本很杰出的反映现实的作品，揭露了在元朝统治下的社会黑暗，为人民声张正义，并取得了一定的现实斗争的效果。其他如《何推官错认尸》、《曹伯明错勘赃》、《郑孔目风雪酷寒亭》等，也都在黑暗的现实生活斗争中吸收了题材。至于歌颂男女爱情，向往婚姻自主的幸福生活，南戏取材于这方面的剧本是很多的。封建社会中由于各种矛盾的尖锐化，封建王朝为了加强自己的统治，使各种封建制度也更加完备，宋代理学应运而生。在婚姻问题上，封建教条强调男女授受不亲，主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力提倡贞节烈女的道德观念，进一步束缚了妇女的自由。中国封建时代的妇女在君权、神权、族权、夫权这四座大山的压迫下，婚姻得不到自由，作为在南方生根发展的南戏艺术，却大胆地反映了人们争取婚姻自由，争取幸福生活的强烈愿望与坚强的意志，并且大量地运用这些题材，尽情歌颂了自由的爱情，表现了强烈的反封建的斗争思想，例如《王月英月下留鞋记》、《朱文鬼赠太平钱》、《王焕戏文》、《罗惜之》、《张资鸳鸯灯》、《苏小卿月夜贩茶船》、《董月英花月东墙记》、《裴少俊墙头马上》、《赛金莲》、《孟月梅写恨锦香亭》、《拜月记》，这些剧本描写了王月英、李千金这些妇女坚贞的爱情，和为争取团圆斗争到底的决心。

唐宋以来，由于城市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的兴起，反映他们生活的说唱文学、话本、小说大量出现，南戏也不例外，如《朱文鬼赠太平钱》，反映了在东京与西京的小商人的生活。《王月英月下留鞋》反映了开胭脂铺的小商人的故事。

宋元时代社会的变乱很大，人口流动频繁，交通不便，知识分子求取功名，结交豪门，一旦高中往往是“贵易妻，富易交”，抛弃自己的结发妻子。南戏一开始就出现了这方面的题材，出现了许多男子负心的戏。如《王魁负桂英》、《赵贞女蔡二郎》、《三负心陈叔文》《张协状元》、《临江驿》等。负心的蔡伯喈骂他自己结发的妻子赵五娘；王贫女在患难中拯救了书生张协，张协高中后，做了官，却不认她，并且要用剑把她杀死；崔旬士做了官不认妻子，还将其发配远方。这些统治阶级士大夫无耻和残暴的行径，使南戏的主题更加深沉，着力在揭露他们丑恶的心灵，对这些无义之徒，予以鞭挞与惩罚，反映了人们强烈的愤恨。人们幻想蔡伯喈被雷劈死，被害者自己的鬼魂活捉了王魁。当然也有像《张协状元》、《临江驿》、《崔君瑞江天暮雪》最后以团圆结局的，表现了在残酷的封建社会中，除了死而外，妇女们的一种委曲求全的心情。

从上述看来，南戏大部分是从现实的社会生活中吸取自己的创作题材，也有一些取材于民间传说和说唱艺术，如《祝英台》、《赵贞女蔡二郎》、《孟姜女》、《董永》等，都是宋元时期流传的民间故事。与宋元话本同题材的如《王魁负桂英》、《李亚仙》、《朱文太平钱》、《王月英月下留鞋记》等和历史故事《单刀会》、《赵氏孤儿报冤记》、《牧羊记》、《东窗记》等。从这些题材可以看到宋元南戏的现实主义精神。由于南戏的发展，文人书会加入了创作，南戏的思想内容也就很复杂了，出现了一些维持封建制度、宣扬封建道德的题材，如《王孝子》、《冯京三元记》，也有宣扬消极厌世，逃避现实斗争的题材。如《王母蟠桃会》、《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