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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戏新证
1.11.6 第六节 杀狗劝夫 玉清庵 温峤玉镜台 吴舜英 司马相如题桥记 韩寿

第六节 杀狗劝夫 玉清庵 温峤玉镜台
吴舜英 司马相如题桥记 韩寿

一 杀狗劝夫

《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杀狗劝夫》为元末明初五大传奇之一,莆仙戏抄本简写成《杀狗》。这是一本古典名剧,在许多古老剧种里都保留了这个剧目,在艺术上都有自己的创造。由于思想内容上有些糟粕,新中国成立后这戏的全本演出是很少见的,有的剧种只演出个别场次。1961年福建省召开挖掘传统艺术现场会议,会上演员们曾要求恢复演出莆仙戏《杀狗》的全本。1962年我看了演出,觉得是很成功的,有莆仙戏的传统艺术特色。我想分下面几点来谈。

先从剧本上谈。《古本戏曲丛刊》所印的龙子犹校订本《杀狗劝夫》有四十多出,而莆仙戏这次演出是不分场次的,但可以看出,它把古本的上半部基本上都删掉了,保留了古本从十七出开始的一些重要场次。可以说,莆仙戏的剧本还是比较完整地保留了古本的精华。它保留了“院君劝夫”、“迎春罚跪”、“设计买狗”、“迎春牵狗”、“王三屠狗”、“醉饮夜归”、“移尸别居”、“到窑求第”、“移尸回报”、“分财与弟”等场次,删掉了原本的许多情节和人物,如将故事的开场到驱走兄弟、两个义弟设计谋害孙云、派吴忠杀兄弟、县官的验尸和最后的受褒奖等情节和人物概行删去。所以我感到莆仙戏的剧本虽是删节本,却是比较精练的本子,最大的特色还在于删掉了原本中许多封建说教和离奇的情节,消除了一些原本思想上不好的东西,在思想内容上有所变化,有所不同。它更多地强调了嫂子的胸襟开朗和近人情;过多的串场人物删去了,像吴忠、县官等,两个难兄难弟的戏也大大削减,把主要人物院君的戏加强了,着重对她进行了描写。莆仙戏的处理是比较完整的,思想上的糟粕比较少了。

在艺术处理上也是比较成功的。首先在场次的安排上很简练、干净,不拖泥带水,每一场有一场的特色。第一场的演出着重表现院君的唱工,在这场里它保留了大曲【降黄龙】的七遍曲子,这套曲子演唱时间达二十二分钟之久。随着优美的笛管的声音,演员以轻盈细腻的舞步,吸引了观众,使人们一点也不觉得时间太长。在几支曲子的独唱中间,安排有很简短的夹白,这些说白也很有音节,轻言细语,帮助了戏的发展。独唱之外,有院君与孙华的对唱,但是不多。这一大段的唱腔和优美的舞姿给观众以艺术上的享受。紧接着就是贴旦迎春的出场。迎春的出场是以大段的蹀步从下场门绕到台口,立即使前面的戏引起微微的波动,活跃起来。由于院君的劝解,孙华把怒气转嫁于迎春,罚她跪下,而院君偏要迎春起来,经过几次重复,把院君的身份和宽容大量的气度与孙华狭隘的性格作了很好的表现。演出中这样的处理,也活跃了舞台气氛,把前面轻歌曼舞的幽静气氛引向戏剧矛盾的逐渐深入。迎春的出场,在这个戏里,好像一根无形的带子,把院君与孙华的矛盾和整个戏剧的发展,牵引到了一个不可捉摸的境地。戏到了这里,谁也看不出以后要如何发展。剧本在这里通过人物的表演,人物的动作和人物的对话,使观众起了迷离的感觉。莆仙戏的艺术家们看来是深深地理解了这个剧本的,所以艺术处理得比较好。这场矛盾冲突,没有引起孙华的愤怒,作者用轻轻的一笔,把他推下舞台去饮酒作乐,为下面的“醉饮夜归”向观众作了交代,这场戏大大地丰富和提高了原本。原本在这个问题上,通过迎春之口来讲一套大道理,损害了这个人物的艺术形象,充满了封建说教的气味。莆仙戏在这方面的处理是很干净的,有删节,有渲染,又有很大的丰富。接下来是“设计买狗”这场戏。主仆两人商量一下,决定用计杀狗劝夫。这里把本戏的目的明白地交代给观众了,但这不是这场戏的主要内容,莆仙戏把这戏仅仅作为一个过场来处理,以简明的对白交代出来。然后,主仆两人到王三家里买狗,王婆出场,有一场戏。这是一个丑旦,穿插了她与迎春的一段很风趣的对话,在买狗卖狗的交涉中间,使这个戏第一次出现了风趣的表演和一些插科打诨的情节,这个戏演到这个地方,好像是一条河流出现了支流,把河水引向坎坷不平的乱石丛中,河面上起了一丝波澜。接下来一场是“迎春牵狗”,这场是贴旦的表演,有许多牵狗的身段动作。在莆仙戏的传统剧中,这场戏为群众所喜爱,所以当地的群众把这本戏叫作“迎春牵狗”,而不叫《杀狗记》。可见这场戏的表演是有很大的创造的。听说过去演出,牵狗的舞蹈是以虚拟手法来表现的,舞台上无狗,是贴旦的独脚戏。我看的是有一条人扮的狗,迎春用一条带子把狗拴住,与它对舞。我想,这段对舞中间,狗的舞蹈动作会使人感到不够优美,它的不规则的舞步与迎春的比较细致的舞蹈身段配合,风格不够调和,有破坏迎春表演的感觉。原来的独舞的处理看来是有一定的道理的。现在的对舞,虚实不调和,反而使人感到不真实,但这场戏的表演仍然有很大的特色,剧本只能提供一个梗概而已。接下来是“王三屠狗”,王三是丑扮,很有风趣,只是最后那个杀狗的动作太逼真了。莆仙戏的牵狗表演很丰富,我称它作“女牵狗,男牵狗”,分别是贴旦和丑的表演,中间还穿插一些插科打诨。这场小小的过场戏,看来是又一次稍稍地摆脱了原来的主戏,但却也点明了杀狗这个主题,在狗的问题上做了文章。演员们的创造是值得赞扬的,他们很有才能,把一个简单的情节,表演得这样丰富,这是不简单的。下面是孙华的“醉饮夜归”。两个难兄难弟伴他出场,从上场门穿过舞台走下场去,简单地把这两个反面人物介绍给观众,没有给他们一点多余的表演。孙华走到后门发现一具尸体,由于他醉眼迷离,分不清是人是狗,以为是人尸,惊惶失措,匆促地敲门;院君却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迟迟不开。一个很急迫,一个很缓慢,构成了风趣的喜剧场面;尽管在舞台上表演不多,也无唱腔,仅仅几句短短的对话,但却很有戏。从这地方起,戏又拉回到原来“劝夫”的主戏上来,从此以后,戏文趋向平稳地发展。孙华夫妇到兄弟的寒窑去求情,在夜静更阑中传出读书声,一盏红灯,把生旦引到了台口,在这宁静的环境中,舞台上展现出一个清幽平静的场面。窑门打开了,由穷生扮演的孙云一见大兄的到来,非常惧怕;孙华急于求兄弟的帮助,进门立即向兄弟孙云跪下,这时舞台的画面多姿多彩,孙云的惧怕与惊异的动作,孙华的急于求助的心情与院君在旁的稳定的神态,交织成丰富多彩的画面。这三种不同的感情和表演动作看来是矛盾的,但在舞台上使人看来却是统一的、完整的艺术。这使我想到了传统艺术在处理矛盾冲突时是很大胆、很有特色的,能够在人物矛盾复杂的心情中,通过演员的表演,把人物的精神面貌一下子就抓住,摆到观众面前,让观众在这样复杂的情境中去思索、去玩味、去联想,而又不让观众一目了然;当观众的思路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的时候,戏在这里戛然而止。这在艺术处理上就达到一个境界,表现了一些东西,又很含蓄地留下一些东西,使观众的脑筋里萦绕着一团云雾,不让它立即消散。这样把戏推到了戏剧的高潮,这时在观众心里就要求戏往下发展,要再看下去。可贵的是戏曲艺术家很聪明,不给你一下子满足,观众在急,但他却把戏缓下来,这是“欲擒故纵,欲急故缓”的手法,这样戏剧的处理就和观众发生很大的交流,抓住观众。接下来的戏是“孙云埋尸”,简单交代了情节。这样一个平淡情节又把戏缓下来。孙云埋尸回来,戏又慢慢地逐步上升,当孙云把埋尸过程讲完后,院君给他一件衣服穿,孙华认为这还不够,最后把家财一半给他,戏到这里就结束了。作为一个观众,我看到这里是不满足的。这个戏缓了下来后再推向高潮,推得不够,戏的力量差了,比较简单化。古本在这里比莆仙戏本子丰富些。从戏剧的发展来说,到这里还有可以发挥的东西。比如院君要给孙云衣服,孙华不给他,必然会引起院君的怀疑,为啥连一件衣服都舍不得呢?而孙华另有心事,认为一件衣服太轻了,应该给他更多的东西。生旦两人的内心矛盾交代得不清楚,如果交代清楚,还很有戏可演。这是一个关键问题,院君可能会有许多心情倾诉的,因为她为了兄弟的和好做了许多努力,而且是要使孙云得到好处,这时她辛苦努力而不达目的,心情会多么激动,多么不平静。若能给院君一大段的独唱,抒发胸中感情;或者让院君和孙华对唱,交流心情,孙云在旁夹白做戏;或者让三人轮唱,充分地把优美的唱腔艺术痛痛快快地发挥出来,让观众充分地享受一下;通过表演、唱工,把戏推到高峰,然后结束。这样可能会使演员更有戏做。因此感到戏的结束稍嫌匆忙一点。

莆仙戏在这出传统名剧中保留了很古老的艺术。曲牌大体与古本相同,像【降黄龙】这套曲子就完全相同,它比较完整地保留了古本的面貌,又有所发展。莆仙戏剧本还另有特色,无过多的夸张、粗犷的东西,以娴静的场面,轻歌曼舞和优柔的表演取胜,造境极其优美,是一出风趣、轻松的喜剧。

《杀狗劝夫》一剧在闽南七子班中,是上路内棚头传统剧目之一,题作《孙荣》,现在梨园戏中遗存七出,计有:“开场”,写孙荣之兄孙华与市井无赖胡子传、柳郎卿相好。“醉酒”一出写孙荣被兄逐出家门,居破窑。某夜,孙荣在雪地里发现其兄醉卧,扶归其家,其兄醒后,反诬孙荣偷他靴内三锭银子,再次被打、赶。“买狗”一出写院君为其夫与弟不睦而愁闷,与婢女迎春设计买得黄狗。“杀狗”写买狗回家,请来张三帮忙杀狗,将狗穿上人衣置于后门。“跋狗”一出写孙华夜归,误为人尸,甚惧,往市井请柳、胡二友移尸,被拒,思及其弟。“入窑”一出写院君同孙华来到破窑,请孙荣前去移尸,即允同归,发现乃是狗尸,方悟其嫂用意,非常感激。最后“相认”一出是孙荣考中状元,奉旨为本地巡按,深感其嫂杀狗劝夫,使兄弟和睦之德,全家庆贺团聚。这种以孙荣高中团圆作为结局的写法,是与《杀狗记》迥然不同的,是闽南七子班《孙荣》一剧的特色。

二 玉清庵

南戏《玉清庵》,《九宫正始》册四注云“元传奇”。此外,元无名氏有《玉清庵错送鸳鸯被》杂剧,明王元寿有《鸳鸯被》传奇一本。本事见《元曲选》。《宋元戏文辑佚》叙述其剧情如下:

河南府尹李彦实,为官清正,被人诬劾,递解进京问罪。因为缺少盘缠,托玉清庵刘道姑向刘彦明借了十锭银子,年余,彦实还未回来。彦明想乘机图谋彦实的女儿玉英做妻子,叫刘道姑做媒,倘不肯答应,便要逼索银子。玉英信了刘道姑的谎话,也就应了,叫刘道姑把鸳鸯被送到庵中去,晚间与刘彦明相会。晚上,彦明前去赴约,被巡夜的误当歹人,拿去吊在巡捕里。恰好有个苏州秀才张瑞卿,上京应试,向玉清庵借宿。小道姑不知,当他是刘彦明,引去和玉英相会,玉英也当他是刘彦明,和他成为夫妇。次日,张瑞卿才说明就里,玉英即把鸳鸯被留赠瑞卿。彦明仍不死心,硬逼玉英嫁他;玉英坚决不从,但又无钱还债,只得依照彦明吩咐,在他开的酒店里卖酒。瑞卿及第,除授洛阳县尹,在酒店中遇见玉英,便和彦明争执起来,同到河南府告状。时彦实事已辨明,仍回原任。遂治刘彦明之罪,瑞卿、玉英即日成礼,一家团圆。

莆仙戏有这个剧目,不题《玉清庵》,而称《鸳鸯被》,现已失传,剧本散失。据老艺人黄吓铸说,这出戏的内容是写一个小生赴夜会,有歹人作梗。小姐送鸳鸯被给头出生,以后头出生做官,乔装觅访妻子,相会于一家酒店,方知小姐被歹人胁迫在酒店当垆,即与店主争执,告到河南府。第一次相会在尼姑庵,庵名“玉清庵”。头出生叫赵瑞卿,后中二甲进士。老艺人黄吓铸在四十多年前演过这出戏,他扮演的角色是赵瑞卿,还记得到庵时的道白是:“此处并无店舍,今卜(要)到何处借厝,玉清庵”。同时,他还记得这出戏里的小姐名叫什么“英”(可能就是李彦实的女儿李玉英),当时在莆田涵江码头上演的剧团叫双庆升班,那时黄吓铸才十五六岁。

根据黄吓铸的回忆口述的莆仙戏《鸳鸯被》,其故事情节接近元杂剧《玉清庵错送鸳鸯被》,而不是明王元寿的《鸳鸯被》传奇。

元代南戏有《玉清庵》一剧,不见传本,仅留下残曲一支,见《九宫正始》册四,题作《玉清庵》,注云“元传奇”。剧情不详,可能与元代无名氏的杂剧《玉清庵错送鸳鸯被》有关。兴化七子班曾经演出此戏,南戏的遗存情况,当再进行查考,仅录此备存。

三 温峤玉镜台

据莆田黄石黄耿诚老先生的忆述,他在早年曾见过赛金莲班演出《温峤玉镜台》一剧,部分曲白如今还记忆犹新,剧情大略如下:

温峤(生),有姑母嫁刘姓,生女名倩英,才色无双。峤中式后,往见姑母。姑出场念诗:“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日。生女不生男,家门凭谁之(疑支字之误)。”姑母见峤英俊卓越,感慨万分,以刘家只传一女为忧,乃令倩英出见表兄。峤见倩英艳丽,惊为天人。姑以峤多才多艺,命倩英拜之为师,学习琴书。姑入台时唱:“只因爱女学多才,投奔书房待教来。”时丫头在侧,十分聪明伶俐,见峤视倩英忘形,已窥其意,续唱两句,唱词已忘记,大意是说老安人引狼入室来。后刘家贫困,峤遂将姑母女搬取上任,一日峤教倩英临帖,亲握柔腕,意存轻薄,不料倩英端庄不可侵,怒斥之。时倩英年已及笄,母教为之提亲,峤探姑意,姑告之曰:“愿如汝之才貌足矣。”峤与媒婆密谋,假称某氏子求婚,愿以御赐玉镜台为聘,并言某氏少年翩翩,才学渊博,姑遂许婚。及新婚之夜,倩英知婿即峤,不肯成亲,母知之,以现成礼,且峤才貌不凡,颇愿和合,但倩英坚持既为夫子,岂可为夫!争执不下,诉于府堂。知府为刘之门生,素慕温峤才华,力劝倩英就婚,倩英声言要温峤作诗一首,如能立成佳章便许成亲,否则休提婚事,峤即席吟就一首,情意并妙,堂下听讼数千人,同声赞好,倩英喜,当堂成亲。

在“公堂”一出中,丫头与媒婆对质的一段供词,极尽插科打诨之妙。

上面的故事和明传奇的汲古阁刊本《玉镜台记》不同。汲本共四十出,前八出的故事是根据《世说新语·假谲》第二十七写的,该篇云:

温公丧妇,从姑刘氏,家值乱离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姑以属公觅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婿难得,但如峤比云何?”姑云:“丧败之余,乞粗存活,便足慰吾余年,何敢希汝比!”却后少日,公报姑云:“已觅得婚处,门地粗可,婿身名宦,尽不减峤。”因下玉镜台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礼,女以手披纱扇,抚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玉镜台,是公为刘越石长史,北征刘聪所得。

其后三十余出叙写五胡作乱,怀愍二帝北狩,温峤应召随祖逖、刘琨北伐,后来王敦谋反,温之家属被捕,狱中寄镜,最后平乱、团圆。

元关汉卿有杂剧《玉镜台》,是以《世说新语》的故事为主编写的,没有后面的离合情节。比较起来,莆仙戏《温峤玉镜台》和关本较为接近。甚至某些唱词也几乎完全相同。比如刘母出场念诗,关本作:“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日。生女不生男,门户凭谁之”;入台唱词,关本作:“只因爱女要多才,收拾书堂待教来。”梅香接念:“从来男女不亲授,也不是我把引贼过门胡乱猜。”只有个别几个字的移易。再如温峤教倩英临字一节,正是关本第二出的内容。但莆仙戏也有和关本不同的地方:如莆仙戏是温峤迫刘氏母女同去上任的,关本却是温母至刘家居住,莆仙戏倩英因与温峤先有师生关系,不愿从婚,诉讼府堂,经府尹斡旋,方始成亲。关本则因温峤年老,成婚之后,倩英不悦,后亏府尹设水墨宴以显温峤之才,夫妇从此欢洽。(莆仙戏和关本刘女都名倩英,汲本名为润玉。)

南戏《温太真》只在《九宫正始》中存留两支残曲,没有剧本流传。莆仙戏《温峤玉镜台》,可能是从南戏《温太真》流传下来的一种本子。

四 吴舜英

南戏《吴舜英》,不见著录,仅得佚曲四支,《九宫正始》注云“元传奇”。本事见《醉翁谈录》壬集卷二《崔木因妓得家室》,唯戏文舜英姓吴,而《谈录》姓黄。《宋元戏文辑佚》略述故事如下:

崔木,字子高,衮州人。元符间,来游太学。慷慨特达,用钱如沙泥;时京师目之曰“地行仙”。一日,王上舍勉仲邀崔木游春,呼角妓张赛赛侑樽酒。王上舍曰:“一时佳遇,岂可无一词以歌咏乎?”崔木于是索纸笔,成《最高楼》词,赛赛歌之,声音缭亮,王上舍大喜,赏劳甚厚。崔木辞归,赛赛谓木曰:“妾居在南熏门内第九家,明日幸访焉。”次日,木往,赛赛具酒殽相款。木欲娶赛赛为妻,赛赛告木,对面太守黄秘丞女舜英,父母俱没,一人独处,愿为作媒。崔木乃以红罗一幅,写《虞美人》词一首,倩赛赛前往达意。赛赛奉词以往,谓舜英曰:“定礼至矣。”舜英览之,曰:“词则佳矣。但不知其心性亦如词否?”赛赛曰:“崔上舍文思捷急,心性宽和,赛赛知之熟矣。”舜英曰:“子所居与我为邻,岂诳我也?”即以黄绢和词一首。赛赛又奉词以归,曰:“此回仪也。”崔木见词,即择日往黄舜英家就亲焉。

莆仙戏原有《吴舜英》这个剧目,现已失传,剧本难以寻觅,据涵江老艺人黄耿诚先生说:顶三山戏班的生仔美(艺名),过去演过这个戏,演得很好,戏似《司马相如》;西园二戏班也演过《吴舜英》,故事大略是:崔木到朋友家游玩,其友请妓张赛赛伺酒。崔木善词,赛赛善歌,席间,友求两人尽所擅长,崔木遂作词,赛赛歌之,临别,赛赛求赠物于崔木,崔木赠之以词,后朋友为之撮合,遂成亲。此剧没有吴舜英这条线索。酒席上,崔木的朋友有两个姓王的与崔交情最厚。另一个其名不详。张赛赛是宋时同李师师一样著名的歌妓。

据黄耿诚老先生的回忆口述加以考察,莆仙戏过去演过的《吴舜英》,除没有吴舜英这条线索之外,其他人物与内容基本与《醉翁谈录》壬集卷二的《崔木因妓得家室》一样。这种情况的出现,可能是当时莆田顶三山、西园二戏班演出的《吴舜英》是经过改编整理的本子,去掉吴舜英这条线索,会使剧情更集中、更突出、更简练、更能说明问题。因为从剧情发展来看,崔木与赛赛词来歌去,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天成佳偶,这是一般发展的规律,也是广大观众人心所向,所以这样的改编整理还是有道理的。

五 司马相如题桥记

此剧《南词叙录》著录,题作《司马相如题桥记》,列入“宋元旧篇”中。又现存《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之一的《宦门子弟错立身》中引述有《鸳鸯会卓氏女》一种。可知宋元南戏中存在着关于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故事的南戏,可能是两种演出本。但是剧本无存,仅在《南九宫十三调曲谱》、《南九宫谱大全》及《九宫正始》等书中遗存有残曲,《宋元戏文辑佚》共辑残曲十一支。本事出于《史记》本传、《华阳国志》及《西京杂记》等书。题材相近的戏剧或小说有宋官本杂剧《司马相如》(见《武林旧事》)、话本《卓文君》(见《醉翁谈录》)、关汉卿与屈恭英杂剧《升仙桥相如题柱》、明朱权的《卓文君私奔相如》等多种。

兴化七子班遗存旧写本两种,题作《司马相如》,见莆田县编剧小组汇编的《莆田县收购传统剧目目录》(复写本),注云“全台”,唯因抄写年代不明,无可考。

闽南七子班遗存残曲两支,曲名“愁锦瑟”、“夜如年”,载于《泉南指谱重编》。兹录曲文如下:

【愁锦瑟】轻轻行,出绣房,门边望面,听见琴声响。仔细思量,我闷越添,西风一起,西风又起,铁马声噪人耳,寺院内钟鸣,透入我深宅院。返身入去到罗帏床墘,见许一盏孤灯,照见我此处孤单。独自慽得,我只得无心又无意。叫许梅香,汝来助我去寻伊,汝去再三上覆,说叫我此处伤心。我冥日都那是为伊,又畏伊许处作官迎新,攊我旧情不提起。

【夜如年】等君等到月斜西,这心头么img78碍,又兼子规长冥叫得么无彩,那恐畏许冤家行歹,那恐畏许冤家行歹。汝忘记我邀君有这万般恩爱,恰真象许无情个蚂蝶,花采了一去都不来。算起来真个是厉害,想伊今若是不迎新,因么img79弃旧,img80不弃旧迎新,因么今宵不见返来。再思,我今三思,再思三思,思想得我无兴无彩。正更深露重风(去)寒,渐天光月落星(去)残。我身恰似病鹤惰飞,没得到天外,依然返来旧枝上宿,依然返来这旧枝上宿。

这两支南曲在闽南七子班遗存下来,实在难得,但是,它是否是南戏《司马相如题桥记》或者是《鸳鸯会卓氏女》的遗存,则未见有确切的著录记载。林鸿在《泉南指谱重编》中加以考述,略云:

汉司马相如,字长卿,蜀郡成都人。以赀为郎,事孝景皇帝,为武骑常侍。素与临邛令王吉善,往舍都亭,适临邛富人卓王孙,为具召令及如,酒酣,请如鼓琴。时卓有女文君,年十七,新寡,好音。如奏《文凤求凰》,以琴心挑之。词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远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又曰:“凤兮凤兮从凰棲,得托华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文君动听,从户窃窥,心悦而好之。宴既罢,相如使侍者通殷勤,文君遂夜奔相如,乃与驰归,家徒四壁,尽卖车骑,购一酒肆沽酒,文君当垆,相如涤器。王孙耻之,不得已分与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善之,得意曰:“此臣邑人司马相如所作也。”上召问如,如为天子赋游猎,得拜中郎将。建节赴都,将聘茂陵女为妾,事为文君所知,怨之,乃赠《白头吟》四解以自绝。其一曰:“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二曰:“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三曰:“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四曰:“竹竿何嫋嫋,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又与书曰:“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颜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毋念妾,锦水汤汤,与若长诀。”如得诗书,遂止其事。

依照上述情节看来,这两支南曲,当是司马相如将聘茂陵女为妾事为文君所知,文君悲怨所唱之词。

六 韩寿

《九宫正始》题作《韩寿》,注云“元传奇”。《南词新谱》亦题作《韩寿》,注云“古传奇”。《宝文堂书目》卷中“乐府”著录,题作《韩寿窃香记》。《宋元戏文辑佚》共得佚曲十二支。本事见《世说新语》,又见明代冯梦龙的《情史》。略云:

韩寿字德真,南阳赭阳人,美姿容。魏太尉贾充辟为司空椽。充每燕宾客,其女贾午辄于帏中窥之,见寿悦焉,问左右曰:“识此人否?”有一婢说寿姓字,云是故主人。因大感想,发于寤寐。婢后往寿家,且说女意,并言女光丽艳逸,端美绝伦,寿闻而心动,便令通殷勤。婢以白女,女遂潜修音好,厚相赠给,呼寿夕入。寿动捷过人,逾垣而至。家中莫知,惟充觉其女悦畅异于常日。时西域有贡奇香,一著人则经月不歇,帝甚贵之,因以赐充,其女密窃以遗寿。充僚属与寿处,闻其芬馥,称之于充。自是充知其女与寿通。但门阁严峻,何由得入,乃夜中佯惊有盗,特使循墙以窥其变。左右白曰无余异,只东北角有如狐狸行处。充即考问女之左右,共以状对。充得其情,秘之,竟以女妻寿。寿官至散骑常侍。

闽南七子班遗存南曲一支,见《泉南指谱续编》第五集“想起韩寿”一曲。因此戏比较少见,将此曲抄录于下:

【想起韩寿】(叠韵悲)(女唱)韩寿,想起韩寿,伊作出偷香事迹。不畏墙壁人有耳,将许香囊来偷去,想恁这胆大如天。记当初,我爹说是共伊指腹亲谊,暗踌躇,想起,我今想起这因依,到行却不是,遧般样行为不合理。外人得知,怎不相较议。伊许处,应得意,怎欢喜。我此处,应一时困顿都也不知机。致给许孟浪书生起狂痴,算起来,那是汝这贼婢。

(婢答)屈受人嫌疑,相带累,手执纨扇,此处长随侍,半步都不敢离。兼逢着遧般热气,精神真个懒倦。我拔扇只是强跋,一阵清风微微,img81亦睏都不知醒,要谁知,许一君子贼。伊来暗暗静静入来,跷跷踦踦做出偷香事迹,想必是日前有么言三语四,到今旦伊即敢遧行宜。要这是恁两边个情绪,共娴么已,好不识礼义。恁今好不顾廉耻,终身大事真个莫轻易。

(女唱)我有么不端正言辞,恁怎堪遧嘲戏,来相欺。声声句句说么缔结姻亲,欣欣喜喜。笑我香囊付伊偷去,许处私心定过意。我想伊有么好计智,真呆痴,敢来思想相府千金儿。譬作伊若有苏张善语词,怎排得我举止端庄、玉洁永清无瑕疵。我这香囊虽然为彼偷去,那是误恁相思望结姻亲,恁今许处枉费心机。想我这香囊虽然被伊偷去,那是误恁一点相思结姻亲,冥日汝许处空费心机。